第 119 章

    “赵将军,请吧。”江横打开最深处的一间牢狱的门,客气地冲着赵杭伸手指路。

    他大约还是顾忌赵杭身份,并未给她上手铐脚铐。

    赵杭一进去,牢门轰然落锁,江横的动作快得像是生怕她临时反悔,劫狱而逃。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片阴暗的地方,只剩赵杭轻微的呼吸声。

    她很快便适应了黑暗,眯起眼打量周围环境——有些陌生。但她数月前刚刚潜进来杀了王归平。照理说,这督察院的牢狱她也是见过,不是这般模样。

    除非,这不是督察院。

    不对,赵杭转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江横是督察院御史,不可能把她带到刑部或大理寺的地盘。

    那就是说,督察院的地下还有其他隐秘的牢房。将她带到这里,是为了隔绝她与外界的交流?

    赵杭轻轻叹口气,她知道回京后处境不妙,但也没料到一入城就被抓了起来。谢文伯的手竟伸得这般长了吗?

    但理智又在叫嚣着问自己,你真觉得谢文伯真的能指使得懂江横?若谢文伯指使得动江横,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地培养林余念去督察院?

    赵杭慢慢盘腿坐下,心底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却始终不愿意相信。她可以接受陛下猜忌自己,怀疑自己——因为这是帝王的本性。

    但她不愿意接受,陛下信谢文伯多过信自己。因为当年还是陛下力排众议,才有了手掌重兵的赵杭,赵将军。

    谢文伯……

    赵杭缓缓捏紧了手,闭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杀意。

    这间牢房深在地下,常年阴暗,不见天日,只有每日送饭的人来时,才会提着一个昏暗的灯笼。

    但送饭的是个聋哑之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赵杭只能靠着每日的饭菜来判断自己到底在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呆了多久。

    她仿佛被遗忘在长久的黑暗与沉默中。

    日复一日就算赵杭也免不得心浮气躁。她已经难以控制心底的焦虑和恐慌。顾嫣是否安好?萧鸣珏如何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不会就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吧?

    要是死得这般容易,那也太丢脸了吧。赵杭垂眸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掌心,勾唇笑了笑。幸好江横没有收走她的剑,还能靠疼痛来让自己寂静黑暗中保持理智。

    数日后,这日还未到送饭菜的时间,赵杭就听到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与前面来送饭的聋哑狱卒不同,这次的脚步声,更轻,更飘。

    她微微眯眼,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轻巧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眼前的火光也越来越亮……

    来人在牢门口站定时,赵杭也猛然拔剑,厉喝道:“谁?”只是长久不曾说话,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仿佛在砂纸上滚过一圈。

    “杭儿,”来人终于摘下兜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杭,轻声道,“你怎么样?”

    “阿姊?”赵杭微怔片刻,急忙收回剑,踉跄着起身扑到牢门口,“你怎么来了?”

    “谢文伯是不是对你出手了?你在京中可还好?与杨启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赵杭没等顾嫣回答,又急切地追问。

    顾嫣轻轻覆上赵杭攥着铁栏的手,温柔地笑了笑:“别担心,我一切都好。我马上就能救你出去。”

    “别怕,杭儿……”她看着面色狼狈的赵杭,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发颤,语调中渐渐染上细微的颤抖。

    赵杭眨了眨眼,轻声道:“没事就好。阿姊,此事我有盘算,你不要牵扯进来。”

    “什么盘算?”顾嫣对上她的眼睛,语调中忽然参杂了些寒意。

    赵杭斟酌着准备开口,顾嫣就继续道:“刑部的连云?你那些在陇长的旧交?还是爹当年的那些老部下?”

    赵杭入狱乃是大事,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顾嫣自然知道哪些是站在赵杭这边的。

    “他们愿意为你反对谢文伯,那也愿意为你反对陛下吗?”顾嫣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赵杭深吸一口气,攥紧了铁栏,“我不需要他们为我反对陛下,只要他们能从中斡旋让我面圣就够了。阿姊,你别管这些事了,吴媔应当还在陀善寺内,你……”

    “赵杭,”顾嫣忽然喊了她的全名,松开握着赵杭的手,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你总是这样,你觉得你是神吗?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阿姊……”赵杭有些不敢看顾嫣的眼神,视线落在生锈的铁栏上,声音沙哑艰涩,“我能解决的,只要能面圣,一切都能解决,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看爹娘,好不好?”

    “谢文伯今日在朝中参你监守自盗,勾结元戎,说去年的那批凉州军饷已经被你卖去元戎,你先前上报已经夺回的军饷,不过是你见凉州破城后不得不自己补上的,与户部拨的军饷数量对不上。”

    顾嫣沉默片刻,将手伸进铁栏,动作轻柔地替赵杭抹去脸上已经凝固的血迹,语调已经变得平静:“陛下大怒,已经派人去凉州查了,结果没出来前,他不会想见你的。”

    “这事……”赵杭骤然缩紧瞳孔,“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在凉州时,张元先就参她贪污军饷,但证据不足,加之陛下主要是为了敲打她,所以在顾嫣主动与杨启回京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为何谢文伯又重新提起?陛下他……”赵杭攥着铁栏的手愈发用力,连铁栏都发出阵阵呻.吟。

    “因为我。”顾嫣摸了摸赵杭的脸颊,轻声道:“杭儿,你我是亲姐妹,谢文伯费劲心思将我与杨启绑在一起,就是为了让陛下疑心你是否与杨启勾结,一起欺瞒他。”

    “所以,我早就在漩涡中心了,”顾嫣凑近轻声道,“杭儿,你手上有谢文伯的把柄对吗?交给我,这些事我会解决。”

    赵杭抬眸看顾嫣,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中似乎还参杂着旁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她猜不到顾嫣还能做什么,但她知道如果把东西交给顾嫣,顾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可以,阿姊绝对不可以有事。

    “阿姊,”她慢慢阖眼,再睁眼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的,我有办法。吴媔还在陀善寺等你,她会安排你假死……”

    “赵杭,你不信我吗?”顾嫣直直地看着赵杭,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赵杭瞳孔微缩,连忙否认。她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顾嫣。

    “那就给我,相信我这些我都能解决,”顾嫣克制住身侧轻颤的指尖,轻声笑道,“别担心,都是小事,阿姊马上就会救你出来。”

    赵杭对上顾嫣眼底的温柔和执着,忽然觉得被抽走了浑身力气。她顺着铁栏缓缓滑落,倚在冰凉的铁栏上,仰头对顾嫣笑了笑,只是比这笑容比哭还难看:“阿姊,你解决不了。”

    “我确实谎报军情了。年前军报中所言夺回的军饷,是我自己补上的。”

    牢房外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是顾嫣手上的灯笼落地的声音。

    顾嫣神色骤变,整条手臂都开始发颤,灯笼在落地间似乎打翻了里面的烛火,小小的火苗渐渐舔舐着灯笼最外的涂层。

    但顾嫣已经没有心力去管这个。

    牢房内外此时只剩死寂。

    赵杭垂眸看了眼灯笼,确保那火苗不会伤到顾嫣后,才将前额靠在冰凉的铁栏上,轻轻笑了一声,“阿姊你快走吧,趁现在还能走,就说是去陀善寺祈福。”

    “陛下就算疑心成王,那终究还是他的亲生儿子,不会过多为难。你借着成王的名头,出京不是难事。”

    良久,顾嫣仿佛才回过神来。她靠过来,隔着铁栏将额头与赵杭的额头贴在一起,又弯起两指,轻轻捏了捏赵杭的脸,像是没听到赵杭先前所言一般,只是温柔地笑道:“没事,别怕,阿姊会解决的。”

    就如同当年她们被迫入京为质,相依为命时,顾嫣也是这样笑着捏她的脸,温柔地说别怕,有阿姊在。

    那时赵杭还小,听了这话便安心。可现在赵杭已经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她脸色微变,猛然探出手攥住顾嫣:“阿姊你要做什么?”

    顾嫣轻柔地,缓慢地拂开赵杭的手,将一个盒子推进来,弯唇笑笑:“我说了,别担心,我都能解决。”

    她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还有细小的火苗慢慢爬上顾嫣的手背,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死死地攥着灯笼的手把,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回头看赵杭一眼。

    “阿姊!”赵杭拼命攥着栏杆,想出去拦住顾嫣。但坚硬的铁栏隔绝了她的行动,也隔绝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嫣消失在甬道尽头,连带着那一簇小小的火苗也一并消失。

    赵杭猛然踢飞了地上的稻草,像是暴怒的困兽一般在狭小的牢房内不断挣扎。

    就在即将一脚踢翻顾嫣带来的食盒时,她终于回过神,硬生生地克制住自己的力道,慢慢蹲下来打开了食盒。

    里面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层层都放得极满。

    “阿姊……”赵杭小心翼翼地捧起食盒,眼角骤然划过水痕。

    ——

    督察院外的小巷内,连云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宋乐绞着手,低头一言不发。

    “你说她能行吗?”连云实在按捺不住,没好气地问宋乐,“她现在可是准成王妃,要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宋乐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顾小姐不会出事。”

    连云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摊上赵杭这尊瘟神可真是我的福气。”

    “连大人,”顾嫣悄无声息地从两人身后出声。

    “顾,顾小姐,”连云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这顾小姐怎么跟赵杭一样神出鬼没的。他腹诽着。

    “多谢连大人。”顾嫣仿佛没听到连云先前的抱怨,依旧带着一副温柔面孔,微微福身笑道。

    连云收起急躁,也轻轻叹口气,摆摆手正色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赵杭她……”他试探性地想问问赵杭近况。但其实朝野人尽皆知,陛下这回震怒,赵杭怕是不好过这一遭了。

    “杭儿无恙,我会解决这一切的。”顾嫣淡淡笑道,那不容置喙的语调简直与赵杭如出一辙。

    连云微怔片刻,才拱手笑道:“那我便放心了,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顾小姐不必客气。”

    顾嫣福身谢过后,才带着宋乐慢慢离开。

    “顾小姐,“宋乐迟疑着道,”赵将军她……”

    顾嫣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杭儿可还有交代其他事给你?”

    宋乐抿抿唇,轻声道:“没有了,赵将军只嘱咐我去找连大人,将您和长安的近况带给她。”

    “是吗……”顾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骨节,神色渐渐冷下来。

    “小姐,有人找您。”顾韵已经在巷口等她们了。

    此时天色黯淡,马上就要宵禁了,巷口外空无一人,只停着一辆破败的马车。马车下还放着一张小凳,显然是等候许久了。

    “谁?”顾嫣眼神扫过那辆马车,面无表情问道。

    驾车的是个长髯大汉,声音粗犷:“顾小姐上车便知。”

    “顾韵。”顾嫣示意宋乐先回去,带着顾韵准备上车。

    只是她还未踩上小凳,苍老的声音变从马车中传来:“还请顾小姐一人上车。”

    顾嫣脸色骤变,转头对顾韵道:“你先回成王府。”

    “小姐!?”顾韵一下拧起眉头,满脸的担忧和不赞同。

    “回去。”顾嫣重复了一遍,声音轻淡,却不容反驳。顾韵只得带着宋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顾韵和宋乐都消失在路口,顾嫣才踩着小凳踏入马车。

    “许久不见,张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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