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破旧的马车内,坐的赫然是当今的内阁大学士,张在!只是自他唯一的儿子张元先死在凉州后,他似乎一蹶不振,很久不曾活跃在朝中了。

    “顾姑娘,”张在声音沧桑,眼尾眉心都是褶皱。他穿着朴素甚至于是简陋的布衣,与张元先镶金滚边的穿着截然不同。

    但他的那双眼睛还锐利得可怕——是久居高位之人的眼神。

    “你去见了赵杭。”这话像是疑问,只是他的语调中满是肯定。

    顾嫣对上张在闪着寒光的眼神,忽地微微勾唇一笑,“张在,你有何资格管我去处?”

    张在直直地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令顾嫣意外的是,他锋利的眼底竟渐渐染上些许怀念,声音也有些恍惚:“你跟赵廉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啊……”

    这些过去的有的没的是最容易触怒顾嫣。她瞬间失了耐心,语气冷漠地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在此处等我,不会只是为了跟我缅怀过去吧?”

    张在沉默片刻,敲了敲车窗,直至马车渐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后,他才开口:“赵杭手中有谢文伯的把柄,对吧?”

    顾嫣心底骤惊,但面上仍是一派的风轻云淡,甚至支着手肘倚在窗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在近期似与谢文伯暂无往来,但张在之子张元先可是谢文伯门下。张元先虽然死了,但这两人的关系也定非同寻常。顾嫣不信他。

    张在似乎也知道顾嫣不可能轻易信他,慢慢合上眼,遮去眼底的怀念,缓声道:“我与你爹、还有谢文伯,都是在陛下还是太子时,就追随陛下的。”

    顾嫣柳眉微皱,这段往事,她从未听爹娘提起过。时隔几十年,张在在这种时候与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面色憔悴的老者,不断思忖着。

    张在依旧闭着眼,似乎没感受到顾嫣探究怀疑的眼神,继续缓声道:“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大概是陛下被封为太子的第三年吧,先帝觉得陛下太过重情,不够心狠,意欲重立太子。那时,是谢文伯倾尽所有扶持陛下登基。”

    “陛下登基后,赵廉去守关,谢氏成大魏第一世族,而我,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张在说着,轻轻笑了一声,只是笑声中参杂着不少苍凉,“我们都曾立誓效忠大魏,以报陛下。当年的我们大约想不到,三十年后竟会是这般光景。”

    “张在,”顾嫣打断了他的追忆过去,眯着眼打量他,语调中带着寒意,“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张在终于睁眼,眼底有些讶然:“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你爹的过去。”

    顾嫣扯扯嘴角,“我没兴趣,我的妹妹还被关在牢里,你若只是想找我说这些废话,那我就走了。”

    “赵廉已经死了,”张在拦下即将起身的顾嫣,淡淡道,“陛下不会杀赵杭。”

    顾嫣嘲讽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是想来告诉我,我妹妹很安全,叫我什么都不要做?”

    出乎顾嫣意料的,张在否认了。

    “先帝当年说过,陛下太过重情,我当年觉得先帝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废了陛下,重立太子,”张在苍老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复杂之色,“如今我终于明白,先帝当年所言,不全无道理。”

    顾嫣闭了闭眼,耐下性子继续听这老头絮絮叨叨。

    “陛下重情,所以陛下不会杀赵杭。”马车此时似乎是轧过了好几块碎石,剧烈地震动了好几下。张在确实是老了,在颠簸间甚至没能拉稳一边的扶手,狼狈地歪倒在一边。

    顾嫣冷眼看着他慢慢直起背,漠然问道:“所以呢?”

    张在看着顾嫣冷漠的神情,缓了片刻才笑出声,“所以陛下同样不会杀谢文伯。”

    顾嫣终于变了神色:“你什么意思?”

    打梆的声音远远传来,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要宵禁了。

    张在微笑起来:“我是想来告诉你,就算你手里有谢文伯的把柄,你也扳不倒谢文伯。因为这一切的结果,都取决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的心思。”

    顾嫣捏紧了手,冷笑着反问: “陛下已将杭儿押入督察院,你却说陛下不会对杭儿动手?”

    “谁押的?”张在终于流露出上位者的神色,微微眯眼,语调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督察院,是陛下的地盘。江横,是陛下的心腹,左膀右臂。你也去见过赵杭了,她可有受过一分刑?”

    “谢文伯费劲心思,也只能暂时关住赵杭。派人去凉州查案,是因为陛下需要走这个形式,来抒发怒气,也给朝臣一个交代。我跟了陛下三十多年。等过些时日,就算真的查出什么,陛下也不会杀了赵杭。”

    “赵杭最多被判个削爵,甚至可能只是轻飘飘的罚俸。”

    “所以谢文伯与赵杭,只能一直斗下去,斗到死。”

    张在说着,掀起帘子的一角,指指窗外连街的房屋,淡淡道:“他们二人再斗下去,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顾嫣毫无触动,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张在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又道:“我能猜到这些,谢文伯也能猜到这些。赵廉当年就不喜这些弯弯绕绕,但我瞧着顾姑娘是个玲珑心肠,不如你也来猜猜,我今日特意跑这一趟,究竟是想做什么?”

    百姓生死不能动摇顾嫣,那赵杭生死呢?张在眼底滑过暗色。

    顾嫣垂眸看着自己的掌纹,抬眼后已经彻底撕掉了在外时温柔体贴的面孔,露出最真实的冷漠阴鸷,“张在,你好大的胆子。”

    他分明是在暗示,只要陛下不死,杭儿就永远不能从中抽身。

    张在对上顾嫣带着晦色的琥珀色眼睛,片刻后抚掌大笑:“不愧是顾燕云的女儿,就是这般聪慧。”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赵杭在杭州曾遭两次刺杀,命悬一线,皆是因顾乾临养的顾氏暗卫。顾氏,一个偏居一隅的世家尚且能豢养这般多的暗卫杀手,你说谢氏的暗卫杀手,会有多少?”

    “谢文伯能猜到陛下不会杀赵杭,却还是费尽心思地将赵杭关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张在垂眸,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顾姑娘,顾乾临已经被押入京,只是陛下似乎没有要惩处他的意思,甚至让他在督察院附近住着养老。”

    “就在这个时候赵杭死了。你说,陛下会信是谁动的手?”

    在张在轻描淡写的话中,顾嫣一点点捏紧了手,修得极好的水葱般的指甲陷入掌心,划出血痕。

    她已经猜到了,不管真凶是谁,陛下只会相信是顾乾临做的。因为顾乾临和谢文伯,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天差地别。

    谢文伯,可真是一手的好算计。

    “阁老,到成王府了。”粗犷的声音打破了马车内的死寂。

    张在替顾嫣拉开了车帘,客气又温和,仿佛一个关系极好的长辈:“顾姑娘可以与成王殿下商议一番。毕竟,若真是谢文伯赢了,你又与成王殿下绑在一起,谢文伯下一个针对的,怕就是成王殿下了。”

    顾嫣脸色难看,甚至没有与张在告别一声,甩袖下了马车。

    “走吧。”张在又敲了敲马车窗,边说边掀起帘子的一角,回头看顾嫣——成王已经从府内出来迎她了。

    看来,成王对顾嫣的重视,比他想的还要深。

    张在放下帘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缓缓闭上了眼。

    谢文伯必须要死。从十年前他替王忠瞒下陨铁一事,害得赵廉和无数陇长百姓冤死,他就该死了。更别说他这些年为了隐瞒一切,与元戎做的那些交易。

    陛下固执地不肯相信这一切,不肯杀谢文伯,那就换个陛下吧。

    张在慢慢捏紧了手,在摇晃的马车间恍然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赵廉还活着,大笑着说要替陛下镇守边关。谢文伯也还年纪,尚未继承谢氏,意气风发,说自己虽不会打仗,但是一样可以为大魏为百姓鞠躬尽瘁以报陛下恩德。

    而他说了什么来着?张在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想起来了,自己说的是——誓死效忠陛下。

    可到头来,除了早死的赵廉,他与谢文伯,都被漫长的岁月磨成了陌生的模样。

    谢文伯鞠躬尽瘁的对象成了谢氏,为了维护谢氏荣耀不惜出卖大魏;而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效忠的究竟是何人了。

    陛下是个好人,他重情重义,但也是这份沉重的情义,蒙住了陛下的眼睛。

    希望他这次的选择,没有错。

    ——

    “你说什么??”成王府的书房内,杨启站在书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神色平静的顾嫣。

    “陛下不死,谢文伯就不会倒,谢文伯一日活着,就会一日阻止你登基。因为你现在是与我绑在一条船上的。”顾嫣冷静地重复了一遍,“杨启,我们已经没的选了。”

    “顾嫣,”杨启沉下脸,警告般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嫣忽然上前两步,伸手替杨启整了整乱掉的衣领,语气已经平淡:“这些年陛下对谢文伯的纵容你不是看不见。谢文伯选择用你来困住杭儿,说明他在动手时就已经放弃你了。”

    “杨启,“顾嫣缓缓抬眸,对上杨启挣扎又复杂的眼神,琥珀色的眼底闪着隐隐约约的疯狂,“你没的选。登基,还是死?”

    杨启一把推开顾嫣,烦躁地踱步道:“你凭什么认为张在说的就是真的?”

    “顾嫣,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大逆不道,是谋逆!?”

    顾嫣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扶住书架才勉强支撑住身子。杨启瞥见,忙下意识地想过来搀住她,但手刚刚伸出,又硬生生地收回去,掩饰般地拿起书桌上的一卷书。

    顾嫣没在意杨启这矛盾的动作,掩唇轻咳两声,忽然拍了拍手:“顾韵。”

    守在门口的顾韵推门而入。

    “放肆!”杨启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冲着顾韵厉喝道。

    顾韵只是看着顾嫣,没有分半点眼神给杨启。

    “东西给我。”

    “是。”顾韵将厚厚的一沓纸递给顾嫣,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顾嫣!?”杨启脸色难看地喊着她的名字。

    顾嫣恍若未闻,径直上前将一张张纸铺平在书桌上,然后抬眼看杨启,淡淡道:“宵禁后四宫门口附近的巡逻布防图,还有宫里的禁军布防图。”

    她说着,嘴角渐渐弯出一个笑:“杨启,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数千精兵在陀善寺候着。京中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废物,不是他们对手。”

    成王府内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烛火明亮,照得桌上的图纸分毫毕现。

    杨启脸色骤变,眼神从顾嫣看似平静的面孔上移到书桌上,死死地盯着那一沓纸,难以克制地滚动喉结——他动摇了。

    他终于知道顾嫣天天快宵禁也不肯留宿于此的原因是什么了。可陀善寺的人手,又是怎么回事?

    “杭儿给我傍身的,”顾嫣像是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慢慢开口,“杨启,你本就是中宫嫡子,杨白那个废物,若不是母妃得宠,怎可与你相提并论?你去拿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可?”

    她声音丝丝滑过杨启耳畔,带着扰乱心弦的蛊惑。

    杨启俊美无俦的面色露出明显的挣扎之色,脚步已经不听使唤地逐渐靠近书桌,想要看看顾嫣带来的东西。

    但下一刻,门又被重重敲响:“殿下!巡按御史萧鸣珏有急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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