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此时的正厅被围得密不透风,这群达官贵族纷纷怒目而视赵杭——

    “就算你是御史,也无权将我等围在这里!”

    赵杭抬手压了压,示意诸位稍安勿躁:“想必诸位都知晓,三年前杭州诸多女子自缢一案。”

    台下有官员忽然出声:“赵御史,你如今提这事,莫不是这些女子不是自缢而亡?”

    “不,”赵杭摇摇头,“她们确为自缢而亡,但她们究竟为何自缢?”

    “这关我们什么事?”有人嚷嚷起来,“还不速速让这些人让开。”

    还有人将矛头对准了郭年:“郭总管,您就这样看着她在此胡作非为?”

    郭年头疼地揉揉眉心,眼神犹疑地看着赵杭。

    赵杭已经接着说下去:“本官暗中探访多日,终于将这些事理清了,所以借这个机会,特来说与诸位听。”

    “三年前,朝曦娘子在一日傍晚去神庙参拜后,与一干女子失踪三日后归家。在归家的第二日,便自缢身亡。此后与朝曦娘子一同失踪过的女子,也纷纷自缢……”

    “此案三年期前便结案——”又一官员嚷起来。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赵杭便抬手掷出一把飞刀,擦过那人的耳边,直插他身后的柱子,还有一缕发丝幽幽落地。

    赵杭收了手,看着台下被震住的众人,淡淡道:“诸位先听我讲完再说不迟。”

    “本官探访诸多自缢而亡的女子亲眷,得知那些女子在去神庙参拜后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香,便是江南茶行内燃的香。”

    人群中似又有人要说话,又碍于赵杭先前那一手,不敢开口。只有顾安脸色有瞬间的扭曲,然后低声吩咐身边人什么。

    赵杭将这些尽收眼底,继续平静道:“经本官检验,此香名为梦幽香,乃是苗疆特有之物。少量便可使人沉醉美梦,长期使用后,容易致人精神恍惚,任人宰割。”

    “所以本官怀疑,那些女子的死,是这神庙背后的人用这些香控制了她们,让她们主动自缢。”

    “这些都是你一家之言,可有人证物证?”

    台下的声音已经少了很多,有些官员面色沉沉,似在盘算什么;有些官员面露怀疑,似不相信赵杭所言。

    赵杭低低地笑了一声,“人证、物证,自然是有的。只是诸位确定要看吗?”

    “那是自然。”

    赵杭抬眼看向各位。他们的面孔在背光中看得不是很真切,在她眼中全变得模糊,像是皮影戏上的纸人一般。只是控制他们的不是耍戏人手中的线,而是名为利益的无形之线。

    她闭了闭眼,漠然地看着下面的人,用力拍拍手。

    顷刻间,紧闭的顾宅红门大开,百姓鱼贯而入,不过人都被苏思文带兵拦住了,只能远远听着正厅内的谈话。

    嘈杂的议论声和着些许凉风吹进正厅,吹进每个人的耳中。

    苏思文安顿好了百姓,又带着几个人进入正厅——有男有女有幼童。他对着郭年行了个礼,然后才转过身举起一方帕子:“这便是江南茶行内的香。”

    说着,他将帕子一抛,人群中有人接住了。

    赵杭见状,悠悠接口:“诸位想必都去过今年江南茶行的茶会,这香定不陌生吧。”

    “是,这确为江南茶行的香。”有不少人闻过了这帕子,肯定道。

    苏思文又上前接过那方帕子,指指站在最前方的那些普通百姓:“他们都是三年前自缢女子的亲眷。”

    “你们看,这香,可是她们每回去神庙后都会沾染的?”

    最前方的百姓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台上的赵杭,嘴唇嗫嚅着,好像还是有些犹豫。

    而陈晚雨第一个开口:“是,姐姐每次去神庙回来后都会沾上这些香,我记得清清楚楚。”

    赵杭对陈晚雨笑了下,才扬声对台下众人道:“此乃朝曦娘子的亲妹妹,朝曦娘子,诸位都不陌生吧?”

    “想必朝曦娘子也是中了这香,精神恍惚才自缢而亡。”

    她又有些突兀地补充了这句话。

    有人面露不屑——女童之言,怎能当真?

    不过转机只在一瞬间。在赵杭说完那话后,先前沉默的受害者亲眷竟也纷纷开口,承认了这香是从神庙中沾染来了。

    而外头的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自家姑娘从神庙回来后,身上也有这种香。

    赵杭放任他们议论了好一会,才轻慢道:“如今既有受害者亲眷作证,更有外头那么多百姓证实,诸位可信了?”

    不过还有人嘴硬:“就算如此,这香与我们有何干系?”

    赵杭挥挥手,示意苏思文将人带出去,才继续道:“关系可大了。诸位都曾在江南茶行闻过这香,用过江南茶行的茶,对吧?”

    “对,那又怎样?”有人不耐烦问道。

    赵杭嘴角浮上笑:“香是长期使用才致幻,短期无害,茶也无毒,可香与茶同时服用,可是剧毒。”

    她声音低哑,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人群中瞬间议论纷纷,比先前热闹多了。

    果然,只有关系到自身安危,这群人才最为上心。赵杭在心底轻嘲。

    顾安看着赵杭,清俊的脸上再不见一丝笑意,阴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荒唐,我等喝了那么多次,哪有人出事?”有人反驳。

    赵杭耸耸肩,气定神闲:“诸位在每回江南茶行茗香品茶时,可否都会做上一个好梦?”

    没等他们回应,赵杭又继续道:“江南茶行每年最多只开一月,诸位在江南茶行关行后,是否格外想喝这茶,缺了一日都觉得浑身不爽利?”

    台下众人顺着赵杭的话渐渐陷入沉默,脸色也渐渐沉下来。

    “我知诸位家大业大,都不差这点茶钱。不过诸位不妨算算,这几年,这茶钱是否高出前些年好几倍?杭州茶叶售卖的量,是否也都远超前些年?”

    顾安脸色越发难看,终于开口:“赵御史莫不是说,江南茶行的茶中参杂了违禁之物,才使我等上瘾?”

    赵杭看着顾安清俊的脸,忽然笑了下:“是啊,诸位大可拿着江南茶行的茶与香,一同给这州中有名望的大夫查查,一查便知。我何须扯谎?”

    “那你还不放我等离开此地?”已有人急迫地想去查证。

    赵杭轻嗤一声:“左右诸位都喝了这么久的茶,不急于一时。此事还没完呢。”

    “郭总管,”她转头看看坐在一边脸色疲惫的郭年,微笑着道,“杭州就这么多茶园,您就不好奇,这几年多出的这些茶叶是哪来的吗?”

    郭年叹口气站起来,顺着赵杭的话问道:“那你说,是哪来的。”

    左右今日之事赵杭不会简单善了,连百姓都引来了这么多。索性他也就查个彻底罢。

    一次大动乱,总比陆陆续续的小动乱来得好。

    “杭州茶山下原有大片耕地,只是这些耕地都被江南茶行收购,农户们非但没得到多少银子,甚至失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只能靠着日日在茶园劳作,换取微薄的口粮供养一家。”

    有人质疑赵杭这番话:“若你此言属实,为何这些农户不告?”

    “告?”赵杭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若他们都被这些茶控制住了,又如何敢告?如何愿意告?”

    “杭州如今市面上的茶价,已高出其他州数倍。明明产量高于其他州,价格却依旧高昂。他们就算告官,告赢了,又买得起这些昂贵的茶叶吗?”

    “赵御史,”顾安又出声问道,“您所言这些,可有证据?”

    赵杭对上他的眼睛,顾家人的眼眸都是琥珀色的,顾安也不例外。只是他的眼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晦色,总觉得阴寒。

    “没有。”她淡淡地说道。

    顾安眼中飞快地掠过亮色,但顷刻间就恢复成一副忧虑模样:“您既没证据,这……”

    赵杭打断了他的话,对众人道:“我于此事只是提出一个猜测,最重要的,还是江南茶行的茶与香一事不是?”

    她深知这群人中绝大部分都是自私自利之徒,只有关系自身利益,才最为上心。只要让他们相信茶行的茶有违禁品,想借此让他们成瘾牟利,且顾家与此事脱不开干系,那么顾家的支持者,就会少上大半。

    “那不妨请郭总管来做个见证,由他差人检验如何?”

    “也行,我信郭总管。”

    郭年常年累月的好名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

    “这茶与香共用一次,便可成瘾。只是成瘾程度不深,只要每日用茶,便可缓解。”郭年派来的大夫笃定道。

    这大夫在座的也都熟悉,是杭州有名的神医——程至望。所以在座的听闻后勃然大怒,恨不得即刻擒了李青允这个行长。

    赵杭微微笑了,见顾安依旧平静的脸色,继续道:“诸位可曾想过,凭那李行长一人,怎敢算计这么多官员贵人?”

    “定是我等之中出了叛徒,与那姓李的沆瀣一气,算计我们!”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台下众人已开始怀疑起身边之人。

    “顾安,“赵杭喊了一声,微微勾唇问道,”你可知道,谁是那李行长背后之人?”

    顾安眉头一跳,心中浮上强烈的不详之感,但还是强自镇定道:“不知,赵御史可有何线索?”

    “顾卿的死。”赵杭忽然扬声道,“诸位可还记得?”

    有人迟疑道:“是,顾司马的那位妹妹?”

    “不错,”赵杭点点头,“顾卿的尸首五年前被发现在灵秀山下。她死亡那夜,是被顾千公带着,和你一起去神庙祭拜的。”

    “顾安,为什么他们两都死了,你还活着呢?”她声音轻柔地问道。

    顾安极快地掩饰起自己的神色,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平静道:“我如何知晓?我也是被顾千公带着出去的。”

    “可是他们都死了,就你活着。然后这江南茶行就开起来。这时间未免太巧了吧。”赵杭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道。

    她话音刚落,一边还在检验的程大夫又出声道:“总管,我发现这茶与香混合起来,还会产生一种慢性之毒。长期使用,不出几个月就会暴毙。”

    台下众人显然也听见了这番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一时间矛头纷纷指向顾安:“小顾大人,此事与你究竟有无干系?”

    他们是与顾家有合作,但这合作是建立在他们有命在的基础上,若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合作?

    顾安喉结微动,又撑起一副担忧之色:“诸位,我也用过这茶与香,怎么会跟此事有关系?”

    只是他话音刚落,顾崇忽然破开门口的士兵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找到了。”

    他手一扬,手中书信纷纷扬扬地散落出去:“这是顾安与李行长的书信往来。”

    顾安猛地收缩瞳孔——不可能,他明明都烧掉了,怎么还会有?

    “这,这是那姓李的写给顾安的啊!”看了书信的人惊叫出声。

    信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李青允与顾安借机以茶与香致人上瘾,谋取暴利。若有人发现,直接加大剂量,杀了便是。

    “顾安!”其中有人怒吼出声,“枉我还信你与那顾乾临不一样。你这顾家,个个都是杀人凶犯!”

    顾安只觉瞬间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赵杭——不对,不对,一切都错了。

    明明是他与赵杭合作,扳倒顾乾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片刻的恍惚间,他看见了赵杭嘴角浮上的笑意,和微动的嘴唇——顾千公,我杀的。

    他猛然瞪大了眼,伸手指着赵杭大吼道:“是她,是她杀了顾千公!此事与我无关!”

    只是这一回,一有书信作证,二有他们已经服用过的致命的茶和香,无人再替他说话。

    他们只忧心着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还有人目露嫌恶:“还想攀咬赵御史,不知死活。”

    顾安收到的,只有或愤怒或闪避的目光——他跟顾乾临一样完了。

    顾家唯二的掌权人都被带走了,其中之一甚至对全州的官员都有杀心。

    顾家,神仙难救。

    他在被郭年的人带走时,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不该与赵杭合作的。

    不与赵杭合作,至少顾家还在。若顾家、顾乾临还在,至少会保下他。

    但就像他先前没有出声保顾乾临,如今也无人会出声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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