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查三年前之事?”顾崇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想引人注目。
顾一微皱眉,刚想上前就被赵杭拦下。
“是。”她很痛快地承认了,“你不查,难道还不许我查?”
四人的影子在落日下被拉得很长。
顾崇手上拎着一把剑。
萧鸣珏上前几步,缓缓开口:“顾司马,杭州的神庙一事诡异,我作为巡案御史,理应查清真相禀报陛下。”
“若顾司马执意阻拦,我定会将此事如实上报陛下。”
落日渐渐西斜,顾崇的面容隐隐能看清了——
他看着清俊,却消瘦,眉心的褶皱愈显疲倦。
“萧御史,”他刻意加重了这三字,五指缓缓握上剑,“想拿陛下压我?”
萧鸣珏微微眯眼,指尖夹上暗器。
顾崇显然是看见了,嘴角露出一抹嘲色,“赵杭……”
他看向被萧鸣珏挡住半个身子的赵杭——
“你如今竟也学会躲在旁人身后了?”
萧鸣珏微微往旁边走几步,将赵杭严严实实地挡住:“此事是我督察,你敢动手?”
他能感受到顾崇身上的危险——与前些日子见时截然不同。
他瞥了眼顾一,示意顾一做好准备。
顾一与赵杭刚刚经过一场混战,若顾崇此刻执意动手,他们未必能讨得了好。
顾崇抬眼看萧鸣珏,忽然笑了下:“萧御史,我不是吴阳。”
“你能拿什么威胁我?”
吴阳,便是一年前萧鸣珏来杭州查拐卖案时下台的杭州刺史。
“顾叔,”赵杭捏了捏眉心,拨开两人的阻拦,走出来看着顾崇,缓声道,“我如今还称你一声叔,我不觉得你是那等尸位素餐之徒。”
“朝曦娘子的妹妹想为自己的姐姐查清真相,你难道就不想为顾卿查清真相?”
顾崇脸色微变:“你们见过那个女孩?”
“是,”赵杭继续道,“她本对你寄予希望,你却让她失望了。”
她说着,看了眼顾崇,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愧色。
赵杭眸光微闪,抿抿唇继续给顾崇施压:“顾卿若是知道,也会失望。”
“她不会希望自己心中顶天立地的哥哥成了个懦弱之徒。”
“是,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有的是想就此了结,但只要有一个想查清此事,就不能辜负他们!”
“你看看这些人……”赵杭忽然上前,攥住了顾崇的衣领,强迫他转头看向街巷。
此时主街上人不多,零零散散的都是着急归家,没几个注意这个角落的一场对峙。
沿街的繁木与民居染着一层泛黄之色,氤氲出浓浓的烟火气。
“若你不查清神庙真相,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受害的只会是更多的无辜百姓!”
她逼着顾崇看这来来往往的普通百姓,厉声道。
顾崇猛地推开赵杭,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他跟我……”
他几乎在刚说出口时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下闭紧了嘴。
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杭:“我劝你及时收手。赶紧回鄯州去吧。”
“杭州不是个安全地方。”
赵杭微皱眉:“什么意思?”
顾崇眼神扫过三人,最终又落在赵杭身上:“你如今虽换了容貌,但不容易瞒过熟悉你的人。就算你在杭州熟人不多,也未必保险。”
“况且顾乾临也知道你来杭州,只是暂时没找到你。他最近小动作不少,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还有,”他又瞥了眼萧鸣珏,淡淡道,“我劝你看人还是要擦亮眼睛,别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说罢,他收起身上戾气,转身离去。
竟不知他当街拦下赵杭究竟是何目的。
是阻止赵杭他们继续查,还是来提醒赵杭?
“公子……”顾一想拔剑的手又僵在原地,“他这……?”
赵杭沉沉地看了眼顾崇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看来,他是知道神庙背后的秘密。但是答应过某人,不再查下去。”
萧鸣珏因着顾崇先前那番话而心脏紧缩,但在听到赵杭言语后又瞬间恢复如常。
“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顾崇放弃查清事关自己妹妹的真相?”他竭力克制住心中惶恐,缓缓问道。
赵杭微微眯了眯眼:“能比得上顾卿在顾崇心中分量的,只能是另一个死人。这个人,很可能是为了救顾崇而死之人。”
“陆凌光先前说过,顾崇三年前查案时受了重伤,伤好后就不再查。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出现在顾崇与歹人交手之际,然后此人为救顾崇而死,顾崇重伤。”
赵杭若有所思:“或许该去查一查与顾崇交好之人,和三年前死亡失踪之人。”
萧鸣珏轻声道:“这些我去查吧,顾崇刚刚说你已被顾家盯上了……那顾乾临……”
“他啊,”赵杭摆摆手,毫不在意,“顾显麟的爹,也是……”
她说着,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之色:“我血脉上的外祖。”
“先前在官道上对你动手的,会是他吗?”萧鸣珏眼中闪过戾色,轻轻问道。
赵杭耸耸肩:“不清楚。”
“但是他应当是想杀了我,为顾氏清理门户吧。”
她说着,嘲讽地笑了笑:“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抱着所谓顾氏荣辱不放,也真够可怜的。”
萧鸣珏眸光微暗,才继续道:“还是谨慎为上。这几日我去查与顾崇交好之人和三年死亡失踪之人,你不若就在小院歇息几日?”
赵杭侧头看看萧鸣珏。
昏黄的日光打在他半张脸上,神色如常。而隐在阴影之中的半张脸,神色便显得有些晦暗。
她紧接着嘴角绽出些许笑意:“也好,只是辛苦你了。”
萧鸣珏笑了笑:“没事。”
——
深夜,西城小院。
顾一去歇息。
院内点着灯笼,倒也亮堂。树叶在夜风扰动下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赵杭换上身干净衣裳,黑发松松地挽着,些许发丝飘扬在风中。她的手肘撑在石桌上,宽大的衣袖滑落了些许,露出细瘦苍白的手腕。
她撑着脑袋,盯着月色发愣。
衣袍在夜风中微微飘起,略显寂寥。
萧鸣珏端着一盘糕点,在树后看了她好一会,才挂上温柔的笑意,走上前道:“尝尝吧,看看与杭州酒楼的有几分相像。”
赵杭歪歪头看着他。
他还穿着白日那身衣裳,衣袖微微挽起,露出骨节微凸的手腕,和那串繁复的佛珠。
手上的那盘糕点显得他多了不少烟火气。
赵杭笑了笑:“深夜还要你去做这些,辛苦了。”
萧鸣珏将糕点推到她面前,笑道:“没事。你什么时候想吃我都给你做。”
“只是夜深吃多了不好消化,所以我只做了一些,剩的食材我明早再给你做。”
赵杭垂眸看了眼那盘小而精致的点心——与他们先前在酒楼吃的无异。
看上去是废了不少功夫。
她捻起一块,咬一口:“一起吃吧,这还有些桂花酿。”
说着,她从桌脚拎起一壶酒,又起身拿了两个酒樽,倒好酒后推了一杯到萧鸣珏面前。
澄澈的酒液飘荡在酒樽中。
“不是烈酒,”她先喝了一杯,对着萧鸣珏笑笑,“喝些会好睡的。”
萧鸣珏忽觉得今夜赵杭有些怪,但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心中藏着事而草木皆兵。
索性他拿起酒樽一口气喝了,轻声对赵杭笑:“好酒。”
赵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忽然抬眼看了看月色,嘴边噙上一抹笑:“你说今夜,像不像几个月前你我在凉州初见时的月色?”
萧鸣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也笑开:“那日月色不如今夜。”
“也是,”赵杭笑盈盈地举着酒樽晃了晃,像是随口道,“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十年前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眼前。”
萧鸣珏垂下眼,轻声道:“是啊。若是十年前……”
他话没说完——。
若是十年前他没有去苗疆,或者十年前凉州不曾被攻破,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他是不是,还能是当年赵杭喜欢的模样?
他不敢想,更不敢问。
赵杭替萧鸣珏又倒了一杯酒,淡淡笑道:“往事不必追。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萧鸣珏端着酒一饮而尽,脸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红晕,他微微笑起:“是啊,幸好我还能再见到你。”
赵杭见他脸上醉意微显,眼眸中闪过暗色,忽地抬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桂花酿的醇香交缠在两人的呼吸间。
“顾杭……”
萧鸣珏的黑眸定定地注视着赵杭,轻声唤着她十年前的名字。
他似乎是醉了。
赵杭一点点地凑上去。
桂花酿的香气愈发浓重,灯火照着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影子,伴着摇摇晃晃的树影。
萧鸣珏的耳垂也染上些许红,他喉结微动。
两人的唇轻轻贴在一起。
赵杭很轻易就撬开了萧鸣珏的牙关。
唇齿交缠间,她口中的桂花酿尽数灌进了萧鸣珏口中。
萧鸣珏喉结微微滚动,有些许酒液滑落出来。
沾湿了两人的脸。
渐渐的,萧鸣珏黑眸中的热切被点燃。
两人的纠缠愈来愈深。
连这有些寒凉的夜风都被捂热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插在赵杭黑发间,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一下就散了,黑发一下垂落,扫过两人的手腕。
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骨节分明的手腕就顺着她的发丝一点点往下——
脖颈……
脊椎……
愈往下,他黑眸便愈显疯狂,动作也愈发用力。
赵杭平静地默许了这一切。
半晌后,在萧鸣珏愈发疯狂的动作中,她轻轻推了推——很容易便推开了。
赵杭微微喘着气,看着眼前这张秾丽的面孔。
萧鸣珏的脸上泛起明显的红,显然是醉了。
酒不仅让他的大脑难以工作,还放大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但他似乎因着赵杭先前的推开之举而不敢继续,只有黑眸热切地看着赵杭,指腹轻轻摩挲着赵杭脸颊。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赵杭耳边满是他缱绻缠绵的低语,心神渐渐有些恍惚。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清明。
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盯着他,缓缓开口:“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萧鸣珏残存的意识让他顿了片刻才明白赵杭所言何意。
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指腹从赵杭的脸颊一点点往下摩挲——
“我不会骗你,我不会再骗你了……”
他轻声呢喃着。
先前的酒,其实不是度数低的桂花酿,而是鄯州的一种无名烈酒。
没喝过的人,至多三杯,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萧鸣珏喝了两杯,又在先前的接吻中被赵杭灌了一杯。
足足三杯。
但他却没醉死过去,反而眼底愈发热切。
与他眼底热切的疯狂相反的,是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赵杭看着他的眼眸,明白此时酒已经占据了他所有意识——他如今只是凭着本能,一点点地靠近自己。
她喝惯了这种酒,今夜也只喝了一杯,照理来说,应该是不受影响的。
但她却觉得自己仿佛也晃了神——因着萧鸣珏那张秾丽的美人面,渐渐沉入其间。
在萧鸣珏的指尖擦过她的衣裳时,两人已贴得很近。她感受到萧鸣珏的略显沉重的呼吸——
糕点的甜香、药材的涩香、还有烈酒的醇香。
还有男人温热的指尖和剧烈的心跳。
强硬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逐渐放任自己,坠入其间。
半梦半醒间,赵杭又掀起眼皮看了眼萧鸣珏——小心翼翼的动作,热切疯狂的眼眸……
仿佛只要她略一阻拦,他就会停下所有动作。
赵杭垂下的手慢慢抬起,一点一点地覆上他的后背,抚到了他凸起的肩胛骨。
热度透过他的衣裳传到她的手心。
热得灼人。
她慢慢闭上眼。
罢了。
她在用手圈住萧鸣珏的脖颈处,进入主屋时,心中只剩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