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窗棂,像是想唤醒主屋床榻上交缠的两人。
赵杭警惕惯了,没过片刻就被雨声吵醒。
还未睁眼,她就下意识地伸手找剑——触手的却是微微起伏的带着温度的肌肤。
赵杭一激灵,瞬间清醒。
睁眼间就看见萧鸣珏秾丽的面孔,和半裸的胸膛——还带着些许红印。
昨夜在烈酒催化下做出的荒唐事一点一滴地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
温热的指尖,烈酒的醇香,还有萧鸣珏极力克制的呼吸声……
她猛地制止自己再回想下去,用力摇了摇有些发热的脑袋。
神思渐渐回笼,她抬手抚过自己颈边红痕,轻轻叹口气。
她转头看了眼还身侧的男人——都醉得难以思考了,却还能荒唐了大半夜,抱着自己啃。
更荒唐的是,自己还默许了——
她很清楚,昨夜喝下的那点酒远远不达她的酒量——自己压根没醉。
所以,明明可以轻易制止萧鸣珏的荒唐之举,到头来却跟着他一起肆意妄为。
这完全打破了她的计划。
原本是想灌醉了人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昨日茶行一事,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思来想去,若有不对劲之处,也只能发生在自己与顾一都昏迷那段时间——萧鸣珏真的只与李青允对视一眼吗?
可到头来,话也没问几句,反倒是直接跟人滚上了床榻。
赵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从萧鸣珏的怀中抽出,直起身子。
她抬手揉了揉脸,才垂眸看他,指尖轻轻地勾勒出他的眉眼——凌厉而深邃。
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扫过萧鸣珏的面孔,也划过她骨节微凸的手背。
伴随着窗外细碎的雨声,平添不少柔和与安宁。
可与这平静相反的,是赵杭逐渐变得幽深锐利的眼神——
他真的没有瞒着自己什么吗?
是相信阔别十年的爱人;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唔……”
萧鸣珏在愈发清脆的雨声中慢慢睁眼,猝不及防地与赵杭的眼神对上。一瞬间与十年前的尚未长开的少年重合。
“我……”萧鸣珏在片刻的怔愣后猛地回神,耳垂微微泛红,像是有些难为情地错开赵杭的眼神,轻声道,“我昨夜……是不是……”
赵杭在他醒来的瞬间就收起了自己探究的眼神,换上寻常神色,对着萧鸣珏弯唇笑笑:“你昨夜喝醉了。”
与其找个借口,不如直接说清楚。
毕竟,当年萧鸣珏酒量就不好,喝醉了也正常不是?
萧鸣珏确实没多想,但显然是想到了另一方面。
“我……”他反手撑起身子,有些急促道,“我昨夜……”
他似乎还记得昨夜自己的疯狂和热切。
赵杭眼中闪过暗色,紧接着又笑起,扯开了话题:“你昨夜不是说还剩些食材吗?我饿了。”
她说着拢拢黑发,黑发不经意地擦过两人的手和脸。
萧鸣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飞快地下了床,摸摸鼻尖没敢看赵杭眼神,轻声道:“我去准备,你再休息一会。”
说着,他就转身离开。
只是略显凌乱的黑发间,泛红的脖颈和耳垂若隐若现。
赵杭看着他急吼吼地离去,但关门时又转头看了眼自己,抿唇又笑笑,才最终关上了门。
看着好像就只是因昨夜的荒唐而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赵杭——这也正常。
毕竟当年的苗珏,就是这般正人君子的古板模样。面对当年肆意张扬的赵杭,只会撑着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
思及此处,赵杭搭在被褥上的指尖渐渐收紧,用力得骨节都有些泛白——
真是因着自己这些年跟长安那群老狐狸打多了交道,变得多心多疑?
——
主屋外,轻风细雨迎面而来。
萧鸣珏脸上的热度不过片刻就褪得干干净净。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衣袖擦过他已变得晦涩的面孔。
他深吸一口气,又整了整黑发和歪掉的衣领,垂眼间黑眸中满是狠厉之色。
整理好后,他又转头看了看被自己关上的木门,闭了闭眼,收起所有情绪,往后厨走去。
他想,要快些拿到手书,然后杀了李青允。
将那场见不得光的交易永远埋藏地下。
久则生变,若赵杭知晓……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分毫。
——
早膳过后,萧鸣珏先出门了,说是今日去查与顾崇交好,又于三年前失踪死亡的人。
赵杭就坐在檐下,一手撑着膝盖,一手笑吟吟地冲他挥挥,目送他撑伞离开。
此时已过辰时,但天色晦暗,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几滴雨飘进来,打湿了赵杭与顾一的衣角。
“公子?”顾一抱着剑站在檐下,跟着赵杭在这看了好一会细雨,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那我们今日不出门吗?”
她显然是听了萧鸣珏先前的那番话。
“不……”赵杭慢慢起身进屋,仿佛终于做了一个困难的决定。
她出来时,带了顶纱笠,垂在交襟黑衣上的皂纱将她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我有事要去见小五。”
——
“萧鸣珏?”乾坤客栈中,一身黑色劲装的小五撇撇嘴,“我按公子您的吩咐带着人守在茶行外时,确实有见到他追着两道黑影出来。”
这间厢房虽不大,内里装饰也不差。只是整间屋子看着空落落的,没什么东西,桌上也只放着一茶碗一茶壶。
赵杭扫视一圈,心生疑窦。
这乾坤客栈作为杭州主城内最好的客栈,更是当年魏帝下江南时住过的。
就算只是间厢房,也不该如此缺东少西。
但她只疑惑片刻,就将心神放在更重要的事上:“那两道黑影是何模样?”
小五拧起眉头想了好一会,才遗憾道:“几乎是前后脚地出来,那两道黑影速度还挺快,看不清脸。”
两道黑影……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对了公子,我们盯着的那些茶商,这几日都没什么异动,只是在昨日都去了江南茶行。那茶行……”
茶行……赵杭揉揉眉心,忽觉得有些口干。
她两指捏起桌上茶碗,只是茶碗茶杯内都空空如也。
她只得摩挲着碗边道:“盯紧那些与江南茶行来往最密切的茶商。”
“还有,江南茶行那边也要盯着,只要李青允一出现在茶行,立刻通知我。”
她又想起了惨死在自己眼前的王扬,指尖不自觉地缓缓用力,被修饰出的细长狐狸眼中氤氲着阴沉的杀意:“绝不能再放他活着离开杭州。”
“是!”
随着小五凝重的应声后,瓷器碎裂的声音也旋即响起在不大的厢房内——
茶杯被赵杭轻易捏碎了,锋利的碎渣落在桌面、地上。
赵杭微皱眉,看了眼被划破的指尖,随手甩了甩血珠,不悦道:“乾坤不是主城内最好的客栈吗?没口热茶不说,茶碗也如此不堪用?”
小五连忙将金创药递过来,才叹口气道:“公子您不知道,前儿有一富家公子住进来了,一口气包了这客栈大半客房,掌柜现下什么东西都往他那间房送。要不是我们早早交了房费,如今怕是连这几间屋子都没的住了。”
“更别说有什么热茶和茶具了。”
“富家公子……”赵杭边拢起碎片,边淡淡问道,“哪家公子这么有排面?乾坤的掌柜当年是陛下亲口夸赞过的,又在杭州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就算顾显麟来,也未必会这么客气吧?”
小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属下无能。那人神秘得很,进出都有一圈护卫守着,连面也看不清。”
“公子,”顾一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些有意思的东西,兴奋地搓搓手,“要不我去探查一番?”
小五没等赵杭开口,先对顾一翻了个白眼:“客栈之事,要查也是我查。你查?到时候连人还没见上一面,公子先被你连累暴露身份了。”
顾一今日穿的是杭州当下流行的衣裳,脸上的笑意无比兴奋,衬得容貌愈发俏丽。
但听到小五所言后,瞬间撇下嘴角,面无表情地剐了一眼他。
“不会说话我教你说话。”说话间,她的指尖夹上两把匕首,看上去是很想冲上来与他打一架。
小五丝毫不惧,更是挑衅般做了个鬼脸:“鲁莽。”
“你……”顾一半晌找不到话反驳,气急了直接将手中泛着冷光的匕首扔过去,“你才鲁莽。”
赵杭抬手精准地接住这两把匕首,轻呵道:“小五!”
因着匕首被挡下的不高兴在顾一心中转瞬即逝,她旋即高高兴兴地扬起嘴角,对着小五做了个鬼脸——略,将军还是最喜欢我。
只是赵杭紧接着又转头对顾一道:“你也是,在这种地方动手,生怕动静闹得不够大没人注意?”
“是……”顾一又沮丧地垂下俏丽的眉眼,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那富家公子出入时辰有规律吗?”赵杭换了正题问道。
小五摇头:“他来了五日,但是我只见过他两回。一次是五日前,一次是昨日。”
“其余时间,他几乎不曾出门。”
屋内一时沉寂,只有雨打窗沿发出的细碎声响,伴着些许风声。
这风雨之音勾起了小五的回忆——
“我想起来了,”他猛然抚掌,略显激动,“五日前他进客栈时,也是这般雨声。那时我在楼上看过一眼,看掌柜口型,似乎是唤他——郑公子。”
“姓郑?”赵杭眼神微凝,莫不是镇国公的那位独子?
三年前自缢的朝曦娘子的狂热追求之徒?
她指尖敲了敲桌面,最终下定决心:“你多注意一下这郑公子,若发现他出入神庙,立即告诉我。”
若真是镇国公之子——这种时候来杭州,定别有所图。
想到这,赵杭看了眼窗外,眼见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她起身道:“我还有别的事,你注意盯着人。”
小五起身拱手道:“是,公子慢走。”
见赵杭起身准备离开,顾一已经先迫不及待地出门,显然是一眼也不想多看小五。
小五的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顾一飘过门边的裙角,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后悔。
赵杭停在门边,见顾一已一蹦三跳地下楼后,才转身看着小五。
“公子?”小五疑惑问道,“还有何吩咐。”
赵杭难得纠结了一下这话该怎么说,毕竟她自己的感情尚且一团乱麻,不清不白。
但是这两人都是她的得力干将,也不能放任两人就这般越闹越僵。
“你若是对顾一有心意,就别成日里总跟她斗嘴。”赵杭说着,抬手拍拍小五的肩,广袖顺势在半空中划过,带起些许冷风,“她斗嘴斗不过你,就会自己生闷气。”
小五清俊的脸上瞬间泛起微红,“将军……”
他年纪不大,又是情窦初开,自然受不住赵杭如此直白的话。
赵杭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又什么资格说教旁人呢?
想到这,她摆摆手飞快道,“我也就是建议一下,你自己琢磨吧。”
她说完,快步离开,只留小五一人,站在门口怔怔地出神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