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珏一推开包间门,便看见先前那江南美人站在回廊的转角处。
整个回廊都是红金二色的装饰,富丽华贵。
那江南美人与萧鸣珏对视片刻,嘴角绽开一抹笑,然后消失在回廊处。
萧鸣珏眸光微闪,极快地追上前去。
这二楼回廊别有洞天,竟有与外界相通的一道暗门。
萧鸣珏踢门而出,这才发觉,外头竟已是暮色沉沉——他居然没发觉在茶行内过了这么久?
但来不及细思,他眼见两道黑影接连往后巷去,也追了上去。
所以他错过了茶行外的一道锐利的视线。
——
萧鸣珏跟着两道黑影追入杭州小巷内,最终停在了一间略显破旧的宅子前。
他没急着推门,先侧耳细听了好一会,眸光微闪,指尖已夹上暗器。
紧接着踢门而入。
烈风袭来的一瞬间,他眼前又闪过在凉州时与赵杭一起查案时,赵杭干净利索的踢门。
原来人与人呆久了,真的会染上对方的习惯。
暗器随着他的踢门一同射入,直指坐在院内的李青允。
李青允似没想到萧鸣珏还有这一手,躲避不及,脸上肩上都被暗器擦到了。
“你……”
那扛着刀的异域男子见李青允受伤,怒目圆睁,挥刀指向立于门边的萧鸣珏。
“元用。”
李青允捂着肩,低喝一声,“退下。”
“萧御史,”他站起身,白衣上的血很显眼,却毫无恼怒之色,依旧笑道,“进来吧。”
萧鸣珏立于门边,黑眸扫过这间破旧的宅子。
宅子也没点灯,只有泛黄的日色落在一片荒芜的院中,和院中间那组,饱经风霜的桌椅。
“李青允,”他淡淡地笑了笑,指尖还夹着暗器,“你是真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名为元用的异域男子持刀,虎视眈眈地盯着萧鸣珏。
看上去只要李青允一声令下,就会冲上来将萧鸣珏碎尸万断。
李青允笑得温文尔雅:“萧御史若真想杀我,就不会隐瞒赵将军你我先前的那番话不是?”
他说着,伸手指指那组破旧桌椅,“形势所迫,招待不周,还望萧御史不要嫌弃。”
萧鸣珏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终抬脚走进这间破旧的宅子。
李青允脸上笑意更深。
萧鸣珏没坐下,只是站在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锋利的暗器,一言不发。
两人都在暗斗,看谁先耐不下性子。
李青允最终先开口了。
“萧御史就不问问,我手上的铁证是什么?”
萧鸣珏抬眼,轻慢开口:“是什么?”
李青允微微一笑,昏黄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柔和无害——
“谢文伯让我将陨铁运输到元戎的,亲笔书信。”
萧鸣珏低低地笑了一声:“书信可以伪造。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青允脸上笑意愈显浓重:“书信可以伪造,那谢氏私印呢?”
“谢文伯会那么蠢地在信上留有私印?”萧鸣珏瞥了一眼李青允。
李青允耸耸肩:“正常来说,不会。但是那时他着急啊。且我与他合作多次,所以他也对我有几分信任。”
萧鸣珏指尖微动,更多的暗器便出现在他指尖:“你如今拿这东西与我做交易,你不怕死?”
李青允眸光微闪,继而笑道:“我相信萧御史,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萧鸣珏轻嗤一声,视线落在李青允的肩上,慢慢开口:“你受伤了……”
李青允脸色微变,刚想说什么,就被萧鸣珏打断——
“我的暗器让你旧伤开裂。你最早受伤之时,至少在五日前了……可你自身武功不差,还有两人护法,杭州百姓又对你推崇至极,杭州城中能伤得了你的人没几个……”
“你是想对朝中之人动手?”
萧鸣珏抬眼看他,秾丽的脸上带着些微笑意。
李青允眨眨眼,忽然一拍手,大笑道:“萧御史不愧为萧御史。”
“是,我要镇国公世子郑郭泠。”
“为何?”萧鸣珏又垂眼把玩着指尖暗器,淡淡问道。
李青允眼神微闪,示意元用警惕萧鸣珏,才缓缓开口:“这就不劳烦萧御史操心。”
“你将郑郭泠给我,断手断脚都无所谓,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可。我就将谢文伯的手书给你,如何?”
萧鸣珏淡淡道:“镇国公极其看重他这个独子,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萧御史一年前是如何让当时的杭州刺史认罪,交代同党的?”李青允笑吟吟道,“不过一年,萧御史不会忘了吧?”
萧鸣珏状似无意地掷出一枚暗器,掠过李青允的发边。
而李青允抬手示意元用别妄动,依旧镇静自若地站在原地。
“你调查得倒是清楚。”萧鸣珏缓缓开口。“可我如何确认你有谢文伯的手书私印?”
他说着,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青允:“若我废了好大功夫,将郑郭泠带给你,你诓我怎么办?”
李青允抬起手指,慢慢摇了摇:“萧御史,人没到我手上,我是不会给你看这手书的。”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谢文伯的私印是何模样。”
“你如今得谢文伯看重,应当见过他的私印吧?”
萧鸣珏抬抬下巴,沉默着听完了李青允的描述。
谢文伯并未真正信任他。况且,私印这种东西,谢文伯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不可能轻易示人。
但他依旧听完了李青允之述,然后转转指尖暗器:“郑郭泠如今在何处?”
李青允眼底掠过笑意,“萧御史痛快,姓郑的就住在主城最繁华的乾坤客栈中。”
“人我抓到手会通知你,“萧鸣珏终于收起了指尖暗器,淡淡瞥了一眼李青允,“若到时你手上没有我想要的……”
“镇国公会立刻知道他的儿子在你手上,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李青允耸耸肩,似成竹在胸,脸上带着诚恳的笑意:“萧御史放心,我行走多年,靠的就是一个诚信。”
他说着,弯腰拿过桌上的两杯茶,递给萧鸣珏:“萧御史,饮过此茶,你我就算是合作伙伴了。”
泛黄的日光跳跃在茶水上,一闪一闪。
凉风吹过,带来隐隐约约的茶香。
萧鸣珏看了一眼那茶,接过后却没喝,微微摇晃几下,抬眼看李青允,溢出一声低笑:“又是先前茶行中的迷香?”
李青允摇头,笑得真诚:“萧御史这可错怪我了。这茶确与茶行中的一样,但是这茶需配着茶行中的香才会起效。你瞧,我这风大之地,可没什么香啊。”
萧鸣珏直接翻转手腕,将杯中茶水尽数倒在地上,染湿了一片荒草。
才对李青允淡淡笑道:“茶杯已空。”
李青允脸色有瞬间的扭曲,又在顷刻间恢复正常。
他也没喝茶,随手将茶杯一抛——陶瓷碎裂的声音在杂草丛中响起。
“那我静候萧御史佳音。”
萧鸣珏闭了闭眼,忽然开口:“你手上的迷香,哪来的?”
李青允微愣,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弯唇一笑:“难得萧御史开口,我怎能知情不说。”
“是……”他刻意拉长了音,脸上的笑意中掺杂着恶意,“元顾给我的。元顾说,是当年的一位苗主留下的。”
萧鸣珏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至始至终,没有碰这院中的任何东西。
——
回到茶行时,骚动已经停止了。
是那江南美人出面调停,说刺客与赵杭一行人并无关系,且李行长无恙,只是受了些惊,今日不能亲自点茶。但过几日,定还会来的。
“如何?”
凌乱不堪的包间中,赵杭收了剑问萧鸣珏。
萧鸣珏眼神微闪,叹口气遗憾道:“那人很熟悉杭州,跟丢了。”
这包间中满是残骸,显然是经过一番打斗。
“你伤口如何?”萧鸣珏看了一眼包间,略显焦急地反问。
“无事,”赵杭摇头,“李青允今日不会出现了,我们先离开。”
——
落日,主城主街上,顾一抱着剑,叹口气:“打了这么一场,还是没查到什么啊。”
“不,”赵杭歪歪头,柔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那茶行中的香气甚是诡异,我先前找到了香气来源——是烛台下的蜡。我扣了一小块出来,还有那茶水也顺了一点出来。”
“届时去问问陈晚雨,朝曦娘子当年参拜神庙时,身上可曾沾染这种香味。”
顾一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那刺客……?”萧鸣珏试探性地问道。
赵杭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不必在意。就算是假刺客,我也能让他变成真刺客。”
萧鸣珏心尖一颤,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转头换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与赵杭闲说。
三人踏着落日的余晖往西城回去。
萧鸣珏在说话悄悄看了一眼赵杭的侧脸。
在愈发昏黄的日光中,她的侧脸更显柔和,又渐渐模糊……
他指尖颤了颤,终究没敢再去牵赵杭的手。
等做完这件事吧。
他在心底不断催眠自己——做完,就向赵杭坦白一切。
可是赵杭定会生气的吧。
他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心中不受控制地滑过一个念头
或许,他可以瞒住赵杭一辈子——只要拿到手书后,将李青允杀了。
……
萧鸣珏啊萧鸣珏,既已然下了决心,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在瞬间的自厌间恍然忆起了母亲的面容——
不是他见得最多记得最深的干枯憔悴,而是还在长安时的温柔美好。
母亲啊……您说的不错,我果然生来就是肮脏的血脉。
萧鸣珏缓缓闭了闭眼。
但他还是,还是贪恋在赵杭身边,就算瞒下一切,也要在赵杭身边。
这是他在世间能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度。
想到这,他又抬眼看了一眼赵杭,喉结微动,黑眸中是一闪而过的热切与渴望。
他微微启唇,刚想唤她——
却被一个不辨喜怒的声音打断——
“赵杭!”
顾崇拦住了他们的路,背着光,他的面色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