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我们该出发了。”
提醒的人是新入门的弟子，争春对他有几分印象，犹记得初见时还没有这般清瘦，脸上颧骨凸起，透着几分病气。
她点了点头，丢下一只麻布袋子，转身就往弟子院赶去。
宗青被丢了个满怀，怔怔看着大师姐的背影，好久才抖着手扯开系带。
他未曾拜师进济清峰的时候在山中采药糊口，因此略识几分药理，袋子里面是一些药材，算不上名贵，但都是些治疗皮肉伤的。
济清峰奉行仙者独尊，不屑于用这些凡间东西，但对于尚未练气的他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
宗青忍不住抽噎，前胸后背上的伤口被扯的生疼，他小心翼翼把塞满药香的袋子捧到怀里，眼里满是感激。
济清峰的风雪仿佛永无停歇之日，弟子院门口一众师弟师妹站的整整齐齐，就连一向桀骜不驯的陈弘宗都乖乖站在队首。
“师姐！”
铃铛似的声音欢快地唤她，争春看过去，发现几个师妹正亮晶晶地看着她，她笑着点头回应。
弟子院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由芳菲院和杨柳院两处组成，前者为女弟子的居所，后者则是男弟子。
杨柳院里以陈弘宗为首，此人出身大族，对济清峰的门规甚是习惯，时常对底下的师弟动手，像今日提醒她时辰的小师弟就是一个。
芳菲院这里她倒是能常常过去照拂，平日里也有兰领月震慑着，是以，那些腌臜事倒也没有怎么发生。
争春思绪一顿，环视一圈才发现少了个人，奇怪问道：“你们二师姐呢？”
芳菲院的那群师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齐刷刷看向争春——
“那个，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对啊，我们昨天等了你好久，都没见到师姐。”
“师姐师姐，你这次去外面杀了多少魔物啊？魔物是不是长得都很吓人？”
“师姐……”
争春被她们叽叽喳喳吵的头疼，好笑地横了她们一眼：“这些事情等大比之后再问，至于兰领月，我一会儿就去找她。”
“呜呜师姐——”有师妹可怜巴巴看着她，想垂死挣扎一下。
可惜争春此时的心简直比济清峰的冰雪还冷，头也不回地伸手点了一下，芳菲院瞬间噤若寒蝉。
陈弘宗看了半天，见争春过来，翻了个白眼。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她居然没有像平日那样教训自己，心下竟然有几分惊奇。
莫不是派出去的那小子没告状？
“啧，没出息。”他愤愤小声说到。
“谁没出息？”
他抬头，却见一向看不惯他的大师姐，此刻居然笑盈盈地看着他，看的他有点不自在。
“没、没谁。”
争春也不在意，仍是笑着：“打起精神，一会儿还要大比，到时候你上去抽签。”
陈弘宗皱眉，宗门大比前有一项仪式，由各峰首席弟子前去抽签定下守擂顺序，就算秦争春犯病不想去，也轮不到他。
思索间，一只手突然重重拍在他的左肩上，骨骼连带着皮肉都发出一阵剧痛。
“啊！我、我知道了。”陈弘宗连连答应。
秦争春却并不松手：“我不在时，你作为三师兄要照顾好峰内的师弟师妹们，莫要欺负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你一直想上位，今日好好表现，说不定就如愿了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意味深长。
“……是，不敢。”陈弘宗咬紧后槽牙，冰天雪地里额角竟冒出点点冷汗。
心里恨恨想道，这女人到底发什么疯？之前也没见她这么护犊子……还有，她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居然嘲讽他！
难道她要对自己下手了？
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不会，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秦争春懒得管他想什么，若是不听话，她自然有后手。
她好心情地感受着手心中央另一个脉搏的跳动，希望他能识好歹一点吧。
*
万古宗主要由四峰组成，分别为济清峰、回南峰、道玄峰、璇玑阁。
济清峰居于最北方，属于归静剑尊领域，常年冰封，门内弟子以剑入道；器峰居于南方，四季炎热，归属煅器大师磨刻，门内以煅器为主；回南峰居于正东，归属玄明子，主修符箓卦术；璇玑阁则居正西方，为柳蒲主管，多为药修。四峰各自自成一体，相当于小宗门，居于四方，拱卫着最中心的万古宗大殿。
亥时三刻。
日至中央，一道金光自穹顶之上射到万古宗殿前的石柱之上，柱身雕刻有上古神明之象，日光凝成实体，从高耸入云的顶端流淌进雕刻的凹槽，直至神明轮廓显现。
宗门各峰弟子居于其下，敬畏地仰望着这一幕。万古宗气势恢宏的大殿之内却气氛轻松，一肌肉怒张的高大男人正仔仔细细地用上好绢布擦拭手中的佩剑，身旁一清瘦男子乐呵呵捣鼓一套白玉的杵臼，即便在殿内仍戴着一顶破旧斗笠在头上，斗笠异常宽大，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仿佛下一刻就会戳在女子脸上。
玄明子手里握着八卦盘，闭眼忍受着耳边忽闪忽闪的风，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像是要把罪魁祸首捏碎：
“柳蒲！你个傻逼玩意！能不能把你那破草帽扔了？再动来动去，信不信老娘引天雷轰死你个倒霉玩意儿！”
柳蒲被这大嗓门吓的一颤，手上药臼猛地脱手重重砸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只剩手中的药杵同它的尸体隔着生死遥遥相望。磨刻幸灾乐祸地抓起一片碎玉，丝毫不顾同门情谊，扯着大嗓门吆喝买卖：
“一万两黄金，我给你修好，三万两黄金，保证你连条缝都看不到！”
“滚！你怎么不去抢！”
“我这药臼才不过百两金，真当我是济清峰那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啊？”
柳蒲朝他翻了个白眼，但他不敢对玄明子撒火，因为这女人真的敢做出来引雷劈人的行径。只能劈手夺去磨刻手里的碎玉，又把地上的也收了起来，碎是碎了，好歹也是玉，说不定卖了还能回点本。
“切，出息。”磨刻敲诈……不是，是没能做成买卖，心情也不爽。
他们两峰一个主器一个主药，都是个顶个的耗钱，尤其是下面还有一群时不时炸炉毁膛、不断投入没有产出，比吞金兽还能吞金的崽子们，因此他们两峰也个顶个的穷，上个月万古宗财政赤字榜他们一个榜一，一个榜二。
其实之前回南峰才是霸榜的第一，毕竟修道的多多少少会有点五弊三缺。奈何玄明子收了个好徒弟，天生命里带财，并且财气滚滚不绝，入门还没几个月，那群道士的业绩噌噌往上涨，硬生生一拖一群，顺利跳过攻坚，直接实现脱贫，顺利迈入小康！玄明子近来可谓是红光满面，不然就刚刚斗笠的事，照她以往的脾气哪里还有下次，直接一把雷下来连人带帽子一齐轰成渣渣了。
“啧，还是济清峰那位命好，哪怕修仙快千年了，凡间家族还有后人供奉，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柳蒲忍不住酸道。
玄明子和磨刻却没有接他的话茬，朝他使了个眼色，便越过他看向门口。柳蒲一顿，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僵。
来人竟是方才话头里的主人公。
归静冷漠瞥了他一眼，他本身生的极为硬挺，眉眼高耸，轮廓深邃，看人时眼帘微垂，即便面上没有任何神色，也能从他身上看出一种倨傲和蔑视。柳蒲回过神冲他也翻了个白眼，回头继续捣鼓他仅剩的药杵。
玄明子和磨刻朝他点头示意之后，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擦剑的擦剑，一时间大殿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
“兰大小姐。”
秦争春无奈看着宗门前晃悠悠爬台阶的“大包袱”，山门前的入道梯自山脚蔓延入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大包小包爬上来的。
“我们是去沙原，不是雪山，为何要带棉被？”她上前从一大团的最上面抽了一包出来，打开一看，满头问号。
兰领月怀里一松，终于能把头漏出来吸口新鲜空气，还不忘反驳：“你这个中原人懂什么，我老家就在金沙台，听我的肯定没错。”
“好吧……”秦争春勉强同意这个说法，扒拉两下，疑惑问道：“你老家没有吃的吗？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干粮？”
“特产！特产懂吗？”她气喘吁吁地把怀里肩上的东西甩了下来，整整齐齐六个锦袋，里面空间被用术法扩大不少，仍然没能抗住她硬塞，一个个鼓的像球。
“嗨呀，你不要这么独来独往的，金沙台那群小崽子想亲近你，都不敢。你有给他们带什么吗？”
话题转的太快，秦争春愣了一下：“带了。”
“什么？什么？”兰领月好奇往她身上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秦争春迟疑了一下：“剑谱……”
兰领月：“……还有吗？”
“……还有剑。”
金沙台是她这些年建立的据点，但她去的少，捡到的孩子都直接丢给薛宁了，看着兰领月带的吃的用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带的礼物似乎有些不妥。
“没事，我买了你的那份。”兰领月早有所料地叹了口气，眼里满是不信任。
“等会儿。”她突然想到什么，“你送谢时霁的是什么？该不会也是剑谱吧……”
“不是，是我手刻的面具，你和薛宁也有一个。”秦争春说道。
“长什么样子？”兰领月好奇问道。
她从袖间掏出两幅面具递给她，兰领月接过一看，人都傻了——只见那面具……姑且称为面具吧，毕竟上下开了三个洞，面具做工不可谓不精细，只是精细的不是地方——
“这两个尖尖是什么？獠牙吗？为何长在头顶？”
秦争春沉默盯着她，兰领月默默低头又仔细看了又看：“哦！我知道了！你刻的是癞蛤蟆！好啊，刻的太好了，你瞧这头顶的鼓包，太逼真了！”
在一声声夸张的赞叹声中，秦争春的脸越来越绿，兰领月夸了半天，口干舌燥的，抬头一看她的神色，心里不禁突突：“怎、怎么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兔子？”秦争春面无表情。
兰领月震惊地瞪着那两片看不出形状的“面具”，妈的，这谁能看出来？！
“谢时霁就一眼看出来了。”她拧眉控诉。
“呵呵……”真难为他了，兰领月心中腹诽。
咚——咚——咚——
三声钟响自万古宗主殿响起，登时荡出百里，她们也沉默了下来。
她们互相对视，大比即将开始。
计划的齿轮也该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