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死

    “璇玑阁赵蓝,对战,回南峰玄清。”

    “回南峰玄清胜一局。”

    ……

    “器峰楼奇,对战,回南峰玄清。”

    火雷飞溅,两尾黑白游鱼摇曳在玄清周围,游动速度越来越快,竟形成一道太极八卦阵,下一瞬,“砰——”的一声巨响,台下震起层层灰尘。

    尘土散去,台上只剩一人。

    “回南峰玄清胜五局!回南峰玄清守擂成功!”

    擂台长老高声宣布对战结果,声音里夹杂着灵力,瞬间响彻整个斗场,就连围观其他擂台的弟子们都惊诧望了过来。

    玄清轻轻抚去肩头沾上的灰尘,利落一跃便从台上跳了下来,转身便走,只留给观众一道出尘的背影。

    大殿之内,各峰峰主聚在一面水镜前,玄明子难得露出一张笑脸。

    “这名叫玄清的弟子天资果真不凡,这等年龄便能习到《朝问道》的第三重,怎么好弟子都跑你们回南峰去了?”磨刻大大咧咧窝在椅子里,奇道。

    玄明子知道他没什么坏心,但有些人可不这么想,果然一旁的归静面沉如水,显然对第三局济清峰弟子被一招拂下台的事心生不满,如今又被这么一激,怕是那弟子回去落不着什么好。

    思及此,她思绪一转,叹息道:“玄清就是沾了手气的光,抽到的弟子都是些刚筑基的孩子,他都筑基快一年了……再者,什么叫好弟子都跑我们峰了?好苗子分明都在济清峰吧,不说旁的,你瞧那边,那青衣弟子是你三徒弟吧?果真少年天才,已经晋级下一阶了。”

    话落,众人目光都移了过去,只见一面上带疤的少年一剑将对面的人挥了下去,下一刻,播报声再次响彻全宗:

    “济清峰陈弘宗胜五局!守擂成功!”

    归静剑尊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遮天蔽日的榕树下,正站着一身玄衣的少年。

    玄清找了他好久,总算找到了:“怎么样?小爷我刚才帅吧!憋死小爷我了,刚才从台子上下来,我差点没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他自顾自笑了半天,突然发现旁边的人没一点动静,仔细一看,好家伙,这人盯着手里的一片木头盯得出神。

    他跟着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这是什么?雕的癞蛤蟆吗?别说还挺像哈——”

    玄清声音越来越弱,从他说出“癞蛤蟆”的那一刻起,谢时霁就把那块木头收了起来,冷冷盯着他,玄清默默吞下后面的笑声。

    他忽地灵光一闪:“是济清峰的那位送的?”

    谢时霁沉默不语,但好歹把杀人的目光移开了,玄清一见这表现哪能不知道啊。

    他这师弟其实是他们师尊旧交家中独子,听闻不知为何突然闹着要来万古宗修行,于是便拜入了回南峰,外面怎么传的玄清不知道,但他多多少少摸到点,十之八九跟济清峰的秦师妹脱不了干系。

    瞧瞧这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应该啊,不是都送他东西了吗?

    玄清欲要再打听打听,却听中央又是一声全宗通报,这次是回南峰的一个弟子,他并不在意,扭头想要再问,却见榕树下已经没人了。

    再扭头,却见谢时霁正往擂台那处走去,他连忙追上:

    “你要去看谁斗法吗?哦对,秦师妹快上场了。”

    “哎哎,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

    陈弘宗在一众师弟的簇拥下回到济清峰的位置上,耳边尽是阿谀奉承的话,但他如今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脑海中全是秦争春在临出发前对他说的话,犹如天才的嘲讽,让他忍不住想起山谷里的谢时霁,额角青筋爆出,不知为何,他越来越生气。

    对,秦争春不是说我就算再努力,也无法战胜她吗?那就让她好好尝尝天才陨落的滋味!

    他神经质地抓着右手的织锦袖口,不住地摩挲。

    那念头如同一粒种子,生出了根,在名为嫉妒的肥沃土壤中越扎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擂台之上响起新一轮抽签结果——

    “第二轮第一场,济清峰陈弘宗,对战,济清峰秦争春!”

    陈弘宗紧闭的双眼忽地睁开,双目赤红,心道,上天都在给我机会,秦争春你怨不得我。

    台下众弟子却是哗然——虽说宗门大比采取的是随机抽签决定对手,但几乎大家都默认了前几轮不会遇上自己峰的人,谁知道这才第二轮第一场,竟然是一对同门师姐弟。

    不过,这实在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

    济清峰的门内规则异于其他三峰。

    其他三峰,主峰下各设东西南北四小峰,四小峰下还有数不胜数的山头,峰主一般只收几个作为亲传弟子,余下的分散各小峰由小峰长老教导,算是内门弟子。

    而济清峰,只有一个主峰。且归静剑尊喜好收徒,徒弟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偏偏峰内资源不足,为了争夺有限资源,同门之间倾轧厮杀是很正常的,而剑尊对此予以默许,甚至推波助澜——他在弟子间实行淘汰制,淘汰掉前位弟子,就可以替代相应位置……

    因此,在济清峰大师姐的位置上占据了近十年的秦争春,面对排行第三的弟子,几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甚至由于修习剑道,加之济清峰的恶劣斗争环境,她几乎是整个宗门默认的第一。

    不过众弟子并未因结局毫无悬念便离开,他们兴奋地围坐在一旁,想要见识一下宗门第一的实力。

    本次守擂的长老熟练地在擂台附近设下防护结界,防止有弟子被误伤。

    淡蓝色笼罩整片擂台,一声铃响,比赛开始。

    陈弘宗自擂台一面一跃而上,他眼中赤红稍微少了些,只是细细看去,眼底尚余一丝喋血的狠意,他死死盯着正向擂台走来的青衣女子,一头墨发高高束起,白净清冷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眼神,无论是当初把他从第二的位置上像条野狗似的扯下来,还是之后的每一次对弈,她都是平静的,像一面永远不会起波澜的湖面。

    但是马上,这面湖水就要被他搅碎了。

    陈弘宗死死盯着她,心脏在极度兴奋之下,控制不住地快速跳动,进入备战状态的肌肉也开始痉挛。

    秦争春提着剑走到台上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微微挑眉,心道,这人还挺上道的。

    她刚刚在擂台中央站定,一道狠厉的剑招直冲面门,流光中夹杂着执剑人毫不掩饰的杀意。

    铮——

    雪白的剑身与之相撞,擦出一阵刺眼的火花,她仍站在原地,只随手挥出一剑,陈弘宗登时飞身出去好几步,在擂台边缘堪堪定住脚步。

    下一瞬,比第一道剑招更加凌冽的剑光袭去,几乎一刻不停,第三道、第四道……陈弘宗仿佛不知停歇一般,杀招瞬间凝成剑阵将秦争春团团困住,众人只见擂台之上剑影憧憧,两道青影不停交织、分开,铿锵的剑声裹挟着磅礴的灵气,在擂台周围结界上划出一道道白痕!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们师姐弟二人动了真格,招招都在下死手。

    “卧槽,先前我居然还妄想拜入济清峰,还好剑尊没收我,不然我早成渣渣了!”一璇玑阁弟子喃喃道。

    “我也……”

    “我滴个乖乖,他们不是同门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嘶——”那器峰弟子举着他刚锻造出来的观影镜,震惊地看着擂台上。

    “这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看看!”璇玑阁弟子一把夺过那圆筒状的物什,依照他的样子举到眼睛上一看——

    “卧槽!太狠了!”

    透过凌冽剑光与磅礴的灵气,只见陈弘宗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一道道剑招毫不留情地砍在他的身上,一部分被他身上佩戴的灵器挡下,仍有一部分刺穿保护罩,狠狠贯入皮肉!

    反观秦争春,仅左臂被撕裂一道口子,正往外淌着血,其余地方竟完好无损!

    那弟子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

    大殿内,一片寂静。

    各峰峰主都沉默地看着这同门相残的一幕,最后还是归静剑尊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轻笑一声,原本倨傲的眉眼此时竟舒展了些许,心里对大弟子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也不枉他特意调转抽签顺序,将他们二人安排在一起。

    其他三峰峰主回过神来,心中不忍,却也心知劝不动,只能继续看下去。

    兰领月、谢时霁连同玄清三人远远站在人群之外,沉默看着这一结局早已注定的比赛。

    玄清被他们脸上冷凝的神色,搞得弄不清头脑。

    以他们现在的境界,凝神聚气,也可以透过层层灵光剑影看到里面的情景,他确认了一下,确实是秦师妹在压着她那师弟打,怎么这两人脸色这般阴沉?

    难道是因为秦师妹受伤了?

    他挠了挠头,接着看。

    秦争春在刀光剑影的正中心,她的眉心却越皱越紧——

    太弱了。

    她没想到时隔一年之久,陈弘宗竟然毫无长进!如此下去,计划必然难以执行……

    她回想起先前同兰领月商议的计划,不行,必须让陈弘宗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

    思及此,秦争春佯装体力不支,即将出手的剑招猛地一收,下一刻,陈弘宗裹挟着灵力的剑锋劈开剑身,顺势落到她的身上,登时肩上血流如注。

    “啧,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紧,真是个废物。”秦争春轻飘飘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口,毫不在意地讥笑道。

    陈弘宗眼珠里的红意越来越重,他狰狞地扯开嘴角,露出一道诡异至极的笑:“放心吧,师姐,马上你就要被我这个废物送归逍遥了!”

    话落,他身上灵力突然暴涨,剑势越发狠厉,一改以往的大开大合,竟似游蛇般诡谲难觅踪影。

    秦争春心道:终于来了。

    迎敌之姿看似英勇无畏,仿佛毫无破绽,实则漏洞百出。

    谢时霁死死注视着这里,见状如遭电击,他突然意识到秦争春对他所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冲上去把她死死抱在怀里,可刚迈出去一步,一柄青色剑锋平拦在他身前——那是秦争春的剑,她去时竟没有带!

    “真麻烦。”兰领月小声嘟囔,她长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你我都改变不了。”

    谢时霁维持着前倾的姿势,胸口几乎要触碰到那剑身,他狠狠攥了一下拳头:“……我知道了。”

    兰领月见他后退了回去,才把青剑一收。

    玄清不明所以地看着,见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消散了,才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理会他,他们都沉默地看着擂台上那片青影。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秦争春不敢放水放的太明显,怕被各峰峰主发现端倪,只能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力道。

    可她越打越烦躁,这人看似灵力暴涨,像是要开大给她致命一击的样子,实则一交手便知他根基不稳,那层蓬勃的灵力根本没有办法发挥出最大实力。

    再拖下去,剑尊就该起疑了。

    她心一横,决定实在不行就自戕,再装作是陈弘宗杀的,至于后续万古宗会不会发现疑点,那就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了。

    好在下一刻,陈弘宗突然掠至她身前,一道凝聚他全身灵力的剑光劈头砍下,秦争春眼尖注意到他袖中真正的杀招,心思一转,同样汇聚全力抵挡剑招,将命门暴露在杀招之下。

    “!”大殿中各峰峰主猛地起身,剑尊挥袖闪身冲了出去,其他三峰紧随其后。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一道泛着青紫光芒的毒针正中青衣女子心口,自前胸没入身体,刹那间,自心口开始黑色浓墨喷涌而出,沾至皮肉即发出“呲呲——”的腐蚀声!

    剑尊瞳孔紧缩成一点,一手成爪状,猛地朝她伸去,丝滑的青衣自指尖划过,女子重重仰面倒在地上,以极快的速度被腐蚀殆尽,仅余一滩浓稠的黑色粘液还在腐蚀青石擂台!

    空气停止流动,所有人都惊的说不出话。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人悄悄退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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