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日出

    “吃完饭你还有安排吗?”江沨看了眼时间,放下筷子,把最后一点柠檬水喝尽。

    明岄偏头思考片刻,“没,我一般晚上没事。”

    “那有兴趣去看看倪老师吗?”江沨提议道,“她刚从重疆回来,我和她约了今天晚上的时间。”

    “倪老师吗?她竟然回来了!我和你去会不会打扰到呢?”明岄觉得有些唐突,担忧的问。

    倪老师是江沨明岄高二的化学老师,一直未婚,退休以后被学校返聘带了他们最后一届,等送走他们后倪老师就报名了青苗支教项目,扎根重疆。

    因为明威的关系,明岄对她了解的更多一点。当时明家三口还住在教师宿舍,对门就是倪老师。小时候明威带学生出去比赛,王春花忙于工作,明岄经常会去倪老师家蹭饭。

    可惜高中毕业后,明岄去了南城,倪老师去了重疆,两人这么多年的联系只剩下逢年过节的微信问候了。

    “不会的,倪老师见到你会很开心。她还让我多带点学生回去陪她聊天呢?”江沨笑着解释。

    “你和倪老师这么多年还有联系吗?”明岄好奇。

    “前几年只是在微信上问候,去年研究所有个项目在重疆,我在那儿呆了两个月,也联系上了老师。”

    说话间两人驱车来到了玄洲一中的教工宿舍楼下。时间不算晚,很多老师还在看晚自习,大部分楼宇的灯都是熄灭的。

    明岄走下车,环顾四周,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又陌生,距离她上次来这已经过去六七年了。

    在她的记忆中,教工宿舍算不得多好的居住环境,建造年代久远,墙皮老化脱落,楼内的声控灯也时常不灵,住在顶楼还要经历暴雨天水帘洞的特殊体验。

    可是现在,跟着去年玄洲政府翻新老旧住宅的脚步,这里大变样了。外墙被重新粉刷过,是明亮的黄色搭配质朴的浅灰,和远处玄洲一中的教学楼相互照应,小区健身中心也新引进了运动器材,只有楼宇四周花坛里栽种着的海棠花告诉她这里还和以前一样。

    倪老师的宿舍在三楼,江沨和明岄到门口的时候才知道老师为了接待他们出门去买水果了。两人只能站在拥挤的楼道里等待,声控灯1分钟后自然熄灭。

    黑暗让感官变得敏感,明岄能察觉到晚风从楼道玻璃窗穿过,卷着她的发梢又溜走;能听到不远处某间宿舍传来的电视剧对白,是时下最火的家庭伦理剧;能感受到脖颈处浅浅的呼吸声,带着温热和不易察觉的侵略。

    叮咚!

    急促的微信消息通知声唤醒了沉睡的声控灯,楼道亮堂起来,白光把所有隐秘的情绪都掩盖了。

    “老师说她快到楼下了,让我们在门口等一会。”

    明岄点点头,“咱们下去吧,帮倪老师拎拎东西。”

    刚准备动身,略带节奏的脚步声就从楼梯间传来,然后就看到倪老师一手拎着樱桃,一手拎着草莓,出现在他们面前。

    虽然多年未见,但明岄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倪老师穿着朴素的冲锋衣,上面印着青苗的logo,头发简单的散在身后,几缕银丝若隐若现。她的脚步沉稳但迟缓,腰背微微弯曲。

    酸涩的情绪冲上眼眶,明岄低低的唤了一声,“倪老师。”

    “是明岄啊!”倪楚见到她又意外又惊喜,“原来江沨说的还有一个同学要来看我就是你呀!”

    明岄接过倪楚手中的水果,给她腾出掏钥匙的空间,“是啊,这么多年都没亲自拜访您,真过意不去。”

    进了门,倪楚把钥匙放在门边的独立高桌上,转身笑着招呼二人,“快别这么说,这几年我都在重疆,逢年过节也没回来,你来这空房子干嘛!”

    明岄被她逗得笑了。

    灯亮起来,整个房间的格局也尽收眼底。房间不大,墙面重新粉刷过,洁白通透。屋子里东西不多,但每件物品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江沨接过明岄手中的水果,准备进厨房清洗,明岄想要帮忙,却被倪楚喊住了。

    “快坐着歇歇,体力活留着男孩子做吧!”倪老师招招手笑说,她还和以前一样,把他们当做不知事的小孩子。

    “你爸妈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倪楚关心的询问。

    倪楚乖巧的一一作答,“我妈退休了,我爸返聘还在带高中物理,他们身体都很好。”

    “那就好。”倪楚拉过明岄的手拍了两下,满眼都是慈爱,“那你呢,你怎么样呀?听说你当年没考好?”

    倪楚是在明岄高考成绩出来前去重疆的,所以并不太了解后来的事情。

    这句话当年考试结束很多人都来问过她,有些人想来看她笑话,有些人想来看她爸妈笑话。她被这句话压了很久,甚至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可是倪楚问出来不同,她语调平缓柔和,眼中全是温柔,没有怜悯、没有嘲讽。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岄却笑着摇头说:“不太好。”

    倪楚的眉头微微皱起,她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轻轻擦拭明岄的脸颊,安慰道,“好孩子,都过去了!”

    泪水却一发不可收拾的涌了下来,纸巾盛也盛不住。倪楚揽过明岄的肩膀拥在怀里,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温柔的轻拍着。

    明岄抽噎着讲述自己这六七年的生活,倪楚就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倪老师,你觉不觉得我这几年过得很失败。”明岄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幼稚,但她知道倪楚不会嘲笑她。

    “明岄,你知道吗?我刚去重疆的时候,听当地人说雪山的日出特别好看。当时我就计划第二天要早起去爬雪山看日落。可惜呀,第二天我住的地方天花板掉了,我一整晚忙着修第二天根本起不来!”

    “后来我想着那就第三天去吧,结果第三天早上我已经出发了,但在路上遇到了离家出走的学生又只能暂停计划把他先送回去。”

    “后来第四天、第五天……老天好像是给我开玩笑似的,每天都给我制造各种意外,我一直都没机会去看看传说中的雪山日出。”

    “一个月后,我做足了准备,又一次整装待发。这次终于没有出岔子,我顺利到达了雪山顶,见到了日出。”

    “你见过太阳好像就在你眼前的样子吗?仿佛我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它,那真的很美,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下我一个人。”

    “那一刻我没有遗憾为什么之前有那么多意外让我这么迟才见到它。我反而庆幸我和它的相遇。我只觉得,如果我总会得到,那晚一点也没关系。”

    “明岄,再等一等吧,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抱怨为什么来的这么迟,你和你想要的总会相遇。”

    一刹那,明岄心上的褶皱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平,曾经的纠结和不敢示于人的小心思都得了宽慰。

    一墙之隔的厨房,江沨端着果盘斜靠在门上,眼眸下垂,细密的睫毛盖住了翻滚的情绪。

    七年前的某一天,倪楚撞破他写给明岄表白心意的情书,也是这样耐心又温柔的劝诫着。

    ——如果总会得到,那晚一点也没关系。再等等吧,江沨。

    和倪老师拜别后,明岄还是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整个人都蔫蔫的。

    “想要喝一杯吗?”江沨手里拿着车钥匙,整个人靠在车门上,他望向明岄,平静的问。

    明岄发现,今晚江沨的每一个提议她都没办法拒绝。酒吧上次去还是在南城,第二天就是大家各奔东西。

    朝夕相处四年的朋友从此可能很少有机会再见,离别的愁苦加上对未知的迷茫,那是明岄唯一一次放纵自己。

    玄洲的酒吧不多,很多是近几年开的,为了迎合回来的年轻人。“Guns and roses”译为枪与玫瑰,开店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多情又浪漫。

    不是多么混乱的环境,大多人都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细心的品着酒,或是安静的听着台上乐队的演奏。

    Guns and roses在15楼,从酒吧的窗户往外眺望,街道上闪烁着五色的霓虹灯,在霓虹灯之外,明岄仿佛听见爵士乐的躁动鼓点,看到成群结队的娱乐男女。

    她对酒的了解不多,点单是江沨推荐的西海岸。酒被端上来的时候,下一首歌也恰好响起,是一首节奏缓慢的英文歌。

    Your skirt flutters in the wind

    Your eyebrhtly

    Your pearl o have disy secret

    ……

    明岄不怎么听英文歌,但她知道这首,是玄洲一中毕业华尔兹的伴舞曲——the last time I saw you。

    两个人没有过多交流,就这样品着酒,听着歌,但明岄却觉得无比平静。

    因为十二点的门禁,喝完一杯之后二人准备回去,走到大厦楼下的时候却撞上了一群人,确切的说是一群醉鬼。

    这座大厦旁边是工贸职业学校,许多学生喜欢趁着夜晚出来喝两杯放松心情,有时候放纵过头产生争端也是常有的事。

    领头的醉鬼大约是看明岄面容清丽,借着酒劲想要占些便宜。一双油腻的手饶过江沨准确的抓住明岄的手腕,再用劲往自己方向一拉。

    “啊!”明岄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住了,整个人向后仰,脑袋磕在坚硬的手骨上,一声脆响。

    “明岄。”江沨担忧的冲向因为惯性倒地的明岄,接着恶狠狠的盯着那个男人,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那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嬉皮笑脸的啐了口唾沫,“误会误会,认错人了!”接着右手撑着下巴摩挲了两下,坏笑的提议道:“嘿嘿嘿美女,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去吃烧烤呀!”

    明岄一点也不想回答,她躲在江沨背后的阴影,避开那群人的眼神。

    “道歉!”江沨把明岄扶了起来,然后冷声说道。

    “开个玩笑嘛!”那个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刚才的行为。

    江沨面容平静的步步紧逼,一边撩起袖子,解开领口,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下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仿佛淬了毒的冰刀,拳头就在这时挥舞了出去。砰的一声,是肉与肉撞击的声响,“现在可以道歉了吧。”他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仿佛一个高傲的审判官下达着判决书。

    明岄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他的背影。空气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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