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昏暗的柴房,木腐草烂,瘦小的女孩蜷一团,脸如土色,唇裂舌干。

    下人拿鞭子,木棍抽打在瘦小单薄的身子上,皮开肉绽。在发霉的稻草堆里,老鼠咬着腐肉,沈晚棠在昏昏沉沉中,强睁开一条缝。

    余霜红对府里的下人说过,不必对她太好,她就是条狗,狗如何驯,就如何驯她。

    那三年,沈晚棠是如何过来的,她望向那破烂见不得光的窗,踩着堆起的枯柴,在黑暗中挣扎,发狠的,一点一点用力撬开窗缝,光一丝一丝渗进来。

    八月十五夜,沈家人去看沈景锋,家中无人,月色朦胧。

    两个喝了的壮丁,踹开了柴房的门。

    半醉半醒的侍卫,一只腿踩在瘸腿的桌子上,手里握着油汪汪的鸡腿,像狗一般唤着她:“沈晚棠,来钻过我的裆下,学狗叫,哥哥我呀,我就给你吃鸡腿。”

    沈晚棠缩在柴房角落里,那眸中藏不住的憎恶,手握着摔碎磨锋的碗片,藏在袖中。

    沈晚棠气若游丝道:“我不饿,自己吃吧。”

    “你不饿?自己活的不如我们下人,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啪!

    一个巴掌打下,沈晚棠被扇的耳鸣半昏晕眩,她咬着干裂的嘴唇,额角冷汗涔涔。

    “真没劲。”

    “别啊,你看这脸,不去做妓子,真是可惜了。”

    另个侍从酒喝昏醉,脸上了红,舔了舔唇道:“夫人留她,不就是为了大公子嘛,我们帮她好好训训这小丫头。”

    他□□着解开腰带,抓住沈晚棠纤细的脚踝,铁链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响动,精瘦的身子把她压在身下,大手在身上游走。

    沈晚棠咬破嘴唇,她用力挣扎着,眼眸氤氲着雾气,她推不动,破旧的外衫被扯开。

    杀了他。

    杀了他!

    那藏在心中,被禁锢声音,大声嘶吼,它冲破锁链,疯狂占据着沈晚棠一切。

    她要活着,干干净净的活着!

    沈晚棠勾笑,仰起脖迎合着环住侍卫,在触碰的脖颈一瞬,眸光骤然阴冷,藏在袖中磨锋的碗尖露出,双腿在环住他的腰腹一瞬。

    如刺刀般锋利的碗尖,刺入颈后动脉,血如迸发的红梅,激发着她骨子里膨胀,难抑的恨。

    去死吧。

    她心道。

    “啊——!”

    侍从以为是她乖顺迎合,在对上那猩红,几近疯狂的凤眼,是嗜血的杀戮,是夺舍她命的疯狂,他酒醒大半,想挣扎,但为时已晚。

    瞳孔骤然紧缩,连线的血珠子,滴在沈晚棠脸上,那弱小的心脏,贴在他身上疯狂跳动,她嘴角几近疯狂,狂笑:“就凭你,还想脏了我的身子!”

    侍从要从她身上逃走,手里的碗片扎入三分,用力戳断动脉,血液喷洒她一脸,娇艳了她嘴角笑意。

    见他没了动静,沈晚棠踹了两脚,冷笑起来。

    “废物。”

    月光落在沈晚棠脸上显处隐晦不明,手中握着沾满鲜血瓷片,宛若冬日残碎的红梅,她笑着,割断他喉间的动脉,地上的血泊流到门槛边。

    沈晚棠见他没了动静,踉跄直起身,用破旧的袖子擦掉脸上血污,她拖着锁链,留下一深一浅的血印,一步步刚才戏弄她的侍卫走去。

    那个侍卫被眼前这一幕,酒意彻底没了,嘴里张口想喊,喊不出声,想叫叫不出来,腿软的直不起来,抖着双手拼命往外跑,裆里失了禁,一滩水渍,脚下滑倒,重重摔落在地。

    “三小姐,....不对,大公子,是他对你见色起意,不是我,不是我!”侍卫激动的指着地上尸体,抖的就像是个鹌鹑,他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都不敢去沈晚棠。

    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扶在他脸上,边说边朝着他的脖颈狠狠刺下。

    “你,也,该死!”

    ====

    天上的日头毒辣,暑热最让人产生晕厥。

    沈晚棠揉着太阳穴,撑在槐树边上,凉荫遮着,胀痛的脑子才算好些。

    她喘着粗气,擦了擦额上冷汗,眼前是晴空万里,不是那时候,不是那时候。

    沈晚棠喃喃的低语着,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她侧身转去看。

    “啊啊啊,小心——!”

    买花的小姑娘,正背着一背篓花脚下绊了个跟头,身子往前俯冲,眼看就要撞在沈晚棠身上,眼中泫然欲泣,手紧紧护住身后的背篓。

    沈晚棠疾步而近,她单手环住小姑娘肩,见着背篓里是新折的花,一个旋身,花一朵没撒,安然无恙的在背篓中。

    小姑娘吓得双眼紧闭,以为会把沈晚棠撞在地上,背篓中的花会摔碎,回头又要被母亲斥责,不敢睁眼去看。

    沈晚棠动了动胳膊,问道:“小姑娘,你还要抱我多久?”

    小姑娘一听,睁开了眼,见到自个儿张开双手环住沈晚棠的腰,脸唰一下红了。

    “谢谢姐姐,我......我......”小姑娘松开手,手慌乱的收回,说话结结巴巴。

    她一紧张,想说的又都忘了,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急吼吼的从背篓里取出一枝最艳最美的湖花,“我......送姐姐一朵湖花,我娘说,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我没有荷花,只能送姐姐湖花。”

    话终于说完,她的耳根子已是红透。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沈晚棠弯下腰接过,笑逐颜开道。

    小姑娘更是脸更是红了,她仰头憨笑道:“姐姐喜欢的话,来日可以找我,我给姐姐最大,最漂亮的。”

    沈晚棠看她一脸高兴,面上扬起笑意,抬起眼时,余光扫到后头几个矫健,藏躲的身影,她神色微变。

    “你要给你母亲送花吗?”沈晚棠问道。

    “嗯。”小姑娘晃着背篓,额上冒着汗珠,“我娘种了很多花,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够卖的。”

    “那你,带我去找你你娘亲好不好?我想想多买些花,给我的姐姐。”说话时,沈晚棠弯了弯眼。

    “好啊。”

    小姑娘笑着应下,她敢又不敢的手伸在半空,最后还是沈晚棠抬手牵住。

    “走吧。”

    “嗯,”小姑娘点点头,热情道:“姐姐,我叫小石榴,我娘亲种的花是扬州城最大最美的,姐姐的姐姐,喜欢什么花呀?”

    “蓉花。”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跟在小石榴后面的几个草莽汉子,带头的人出来抹了把脸上汗,嘴里着骂娘。

    在他脸上一条骇人的刀疤,龇着大黄牙,络腮胡,膘肥厚实的背上,扛着把砍刀,此人曾是永州一带,悍匪头子,程伍七。

    他家公子看上个小丫头片子,程伍七本想趁着人少,以为能得手,可后头出来个女人碍事。他们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抢人,引来更多人。

    个子又矮又精瘦的小弟李三,立马奉承为首的程伍七,他殷切献主意道:“老大,反正王公子又不急一日,只要几日能把这丫头带给他就行,况且,再过几日是七夕,到时人多眼杂,也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老子知道,这王八孙子,偷个人还畏首畏尾,真他娘恶心。”

    程伍七眯眼,看向牵着小石榴的沈晚棠,他咂摸两下嘴,眼里蒙了层欲色。

    李三点头颔首,劝道:“最近扬州风声紧,王子服回京,扬州各家夹起尾巴做事,连王家都忌惮卫知府,若是咱们在这节骨眼上,把偷鸡摸狗勾当闹大,王家护住咱们的。”

    他们现下是官宦子弟,给钱做烧杀侵略的狗腿子,就算上头有人护着,横行霸野,那些命苦之人敢反抗的,都成了程伍七的刀下魂。

    换一方官,就跟变一日天样,他们惹出事,顶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定会把他们杀鸡儆猴,况且他们本为匪寇,手上的人命官司可不少,就算长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一轮。

    程伍七瞪了李三一眼,脸上的刀疤狰狞,“老子当然知道,那狗官不是没到,老子照样敢在扬州地盘上撒尿。”

    李三耸了肩,默舒一口气。

    程伍七曾是永州一带的土匪头,烧杀抢掠勾当,他可没少做过。那些被抢来女子,都被他给糟践过,那些女子被糟践后,哭的要死要活,程伍七觉着烦了,丢给下面的兄弟睡了。

    偏是两年前,程伍七劫了个性子刚烈,又泼辣像小辣椒的女子。那姑娘叫谢红灯,坐在花轿上,哭嚷着说她哥是谢都指挥使,若是敢动她,她哥哥定会杀了他们。

    程伍七越听越来劲儿,官方多年都没敢动他们,他一个听京城差遣的狗腿子,还敢永州闲事,在他的地盘上,他就是天王老子。

    几个小弟们,围着那姑娘掀裙戏弄,解开腰带,撕碎她身上的红嫁衣。

    谢红灯见挣脱不得,衣衫退却,死死护着仅剩的红色中衣。土匪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们解开腰带,宛若群狼环伺,她,就是那可怜的猎物。

    那双眼眸泛红,在谢红灯无路可退,看到一个土匪腰上,带着一把长刀,谢红灯手无缚鸡之力,她自知抵不过,尖牙咬破红唇,在抽刀的那一刻,她下了必死的心,宁死,也不甘被糟践。

    程伍七被喷溅一脸血,觉着扫了兴致,可不想半夜士兵杀到,把他土匪窝子,给扎成刺猬。

    为首的谢都指挥使,抓住个活土匪问谢红灯的去向,知道他妹子被程伍七糟践,不堪受辱自尽。

    谢辞带着兵马,把整个永州的土匪窝给捅了遍,掘地三尺在翻找,那个害死他妹妹的凶手,

    ——程伍七。

    程伍七几人走了山里暗道出来,杀了去扬州一家的镖局,混到扬州,投靠扬州亲戚。这两年,市上早没了查他的风声,他悬着的心,早就落了地。

    只是,这女人再次勾起了程伍七骚动的心,那积压已久的欲,尤其是那细白的脖颈,大手盈盈一握,便是要了命。

    程伍七眯了眯眼,舔了舔干涩的唇,“李三,七夕那天给我盯着稍,这女的,我要玩定了。”

    “老大,今时不同.....”瘦子还没说完,被程伍七呵声打断,“我他妈才不听这文绉绉的废话,怪只怪这女人,勾的老子心里挠痒,这几日都给我跟紧了。”

    “...是。”

    ====

    扬州南北街劈开百姓烟街柳巷,穿过铮铮作响铁锤敲打,凉水泼浇,冒着白烟滋滋作响的北街,行至绵如春水,人比花娇,墨香琳琅的街巷。

    走至花巷,满街的芳花,沁入心脾,灼灼其莲,灿灿铃兰。

    “娘亲!”

    小石榴见了围在女子中,笑意满面,迎着女客卖花的中年妇人,笑提提起裙,跑了过去,额上的汗撒入发中。

    中年妇人听到声,见了人群中,挤出背着一篓湖花的小石榴,她拿帕子给她擦汗,她边念着边擦着汗,“小石榴,娘亲不是同你说了,我这儿还有花,跑快了,磕着碰着怎么办?”

    小石榴咧嘴一笑,心虚的挠了挠头。

    在小石榴身旁围着几位相熟的花娘子,倒是打趣起来。

    “小石榴,这是给姐姐们送花来的,春娘别老念着她了。”

    “是啊,小石榴折的花,姐姐也最喜欢了。”

    “她能小心稳妥些,我就省心些了。”

    春娘笑着应承,背篓中的湖花插入花瓶中。

    几位花娘子弯下身,取着合眼缘的花。小石榴掂着脚,看向花娘子后面,江柔和沈晚棠闲谈聊起。

    “姑娘倒是面生,是北街的花娘吗?”

    “不是,”沈晚棠笑着摇了摇头,“卖胭脂水粉的。”

    扬州花娘子是乐坊女子起的名头,这些花娘常在文人饮酒做诗之地,弹曲献乐,授花魁娘子歌舞乐曲。

    江柔倏而一笑,“胭脂水粉?”

    “嗯。”沈晚棠微微颔首,“只是家姐喜欢,开了家胭脂铺,卖些妆粉口脂。”

    说着,沈晚棠拿出带着的妆粉口脂,笑道:“我身上带了几盒新做的,若美人姐姐喜欢,那我相赠,博美人姐姐一笑,又如何?”

    江柔听了沾了蜜罐的话,拿扇遮笑,“那我便应了你这声美人姐姐。这胭脂我收下了,你胭脂铺叫什么,等闲日,同我姐妹来瞧瞧。”

    “玉容阁。”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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