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

    待花娘子门走后,春娘的花摊上,也没剩几枝花,都是些含苞未开的。

    沈晚棠在瓶中选了几枝蓉花,春娘拿着翠色荷叶,边包花边道:“刚才同你说话的花娘子,你可认识?”

    “花娘子,江柔。”沈晚棠笑答。

    春娘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不知,我也不嚼舌根。她就是这扬州女子中,琴师最好的女师傅,达官贵人,青楼女子学艺,她都会教授,赴宴。只是性子古怪些,不难相处。”

    “我倒不觉着啊,她倒是好相处,也好言说的。”沈晚棠接过春娘包好的花,侧身看了春娘后面的小石榴,“小石榴年岁还小,羊肠小巷,静下无人,有春娘陪走,能安全些。”

    春娘听到这话,一下走神,手上的湖花刺,扎入指腹刺冒出血珠,慌张的回头看了眼小石榴。

    小石榴弯着腰,身子一半在背篓里翻找。

    “姑娘是......看到了什么?”

    春娘不傻,沈晚棠也没拐弯抹角,怕是小石榴来时候,定是碰着什么人了。

    “她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人影,我带她来走人多的地方,跟在后头人被甩开了,春娘还是看的紧些。”沈晚棠提醒道。

    “......多......多些姑娘,提醒。”春娘脸色煞白,眼中惶恐,额角的汗珠子连成线的落下。

    沈晚棠见她神色不对,递给她块干净的帕子,“若有事的话,可来花颜阁找我,或许...我能帮到你。”

    春娘看向沈晚棠,抖着手接过白净的帕子,“好。”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不像前刻笑容涣散,而是阴雨不安。

    沈晚棠福了福身,抱着怀中的花,自在的离去。

    “找到了。”小石榴从背篓的花叶中,翻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福,“娘亲,我可以把平安福给姐姐吗?”

    小石榴没听着春娘的应声,又叫一遍:“娘亲?”

    下一刻,春娘转身抱住小石榴,肩膀发着颤。

    “娘亲,你怎么了?”小石榴挠了挠头,见沈晚棠走了,有些失落。

    她想,姐姐还是会来的。

    小石榴笑了笑,拍了拍春娘的肩,哄着道:“娘亲,这是怎么了?”

    春娘揉了揉眼,道:“娘亲眼里进了汗珠,迷了眼,我们卖完花,早点回家。”

    “好。”

    ====

    竖日,天色微亮,沈重趿着木屐,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出了门。

    沈晚棠撑了撑发酸的腰,用冰凉的凉水洗面,冲下去头昏脑涨。她擦干脸,把桌上开了坛的酒,藏在床底。

    自从她醒来后,一闭眼就是她所经的事,横竖睡不踏实,去酒馆里买了酒,睡前喝几碗,第二日神清气爽。

    只不过,昨夜彩香摘黄杏,发现沈重埋在地下,私藏的几坛酒,沈晚棠拿着锄头扒开,一罐密封的酒掂上来,摆了半个院子。

    沈蓉收到沈晚棠的花,开心不过半刻,见了这场景,脸立刻又拉了下去。抄起鸡毛掸,卷着袖子,追撵沈重说骂着,往日在沈晚棠温婉贤淑的姐姐,轰然倒塌。

    但她饮酒这事,还是别被沈蓉发现,不然又是闹成和沈重同样下场,蹲在井边,头顶香炉,挨着数落。

    沈晚棠昨日溜出去后,沈蓉用新到的粉盒装好妆粉,只是这次的粉盒分了两种,沈晚棠新定的粉盒比从前粉盒更精致,盒子价格价稍贵了几文。

    沈蓉算了账,八成又是要亏。沈晚棠则是让沈蓉把旧的还是按着原价卖,新的价贵些,夫人小姐选哪个,自己可都不亏。

    听了这建议,沈蓉总觉着不靠谱,转念一想,也只能如此了。

    午时,空气燥热,店里置了冰块消着暑热,彩香手上的团扇一直没停下。

    沈晚棠晃了晃茶壶,道:“我去买壶酸梅汤。”

    “好。”沈蓉声音微哑巴,纱巾遮面,正埋头挑着香料,研磨制新的妆粉。

    茶铺离花颜阁只隔条街,走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等到了铺子后,同老板要了一壶酸梅汤,给了钱后,寻了个空位等着。

    茶铺今日客人并不多,有三个瓷器商凑成一桌,说着京城时兴的绫罗绸缎,还有一桩案子。

    坐在正中间的苏老瓷,在扬州瓷器行当的,都认识他。他仿赝品的手艺,一真一假两个红梅白瓷放在一起,任他是行家,都难辨真伪。

    苏老瓷回扬州有几日,背着夫人出来找几个人兄弟出来,说话唠唠嗑。

    苏老瓷食指扣桌子,俨如说书人的做派,“你们听说了没,京城白家新娶的媳妇儿,沈三小姐,成婚当夜,溺死在荷花池里了。”

    坐在后头的,沈晚棠听到话,手上的碗,险被她砸在地上卖了。

    “啊?这是不是不吉利了?新婚夜,新娘子......溺死,这也太不吉了?”

    “害,你们可别忘了,我苏老瓷和白家都是做瓷器生意的,我去趟京城,本是送批瓷器过去,赶上白绥生那个小兔崽子成亲,嘴贪喝了杯喜酒,第二日就还没醒,被大理寺的官差下抓去审案,我他娘以为自个儿做的活,别人发现告了我,阵仗大到大理寺少卿亲审。我心虚的还没问话,差点儿吓尿□□了。”

    “大理寺少卿亲审?行啊,兄弟,放在瓷器行里,你可是头位有牌面的,上回咱们这里头,也是知府审,你这头一遭,传入去,可有排面了。”

    “行了,行了,你可别说了。你可没见着,审案的时候,那堂上黑压压的全是当官的,我自大娘里出来,都没见那么大阵仗。”苏老瓷打了他兄弟几下厚实的后背,“我从牢里放出来,就赶紧回来躲了几日。”

    “哎,不是你瓷器的事,难道是问白家刚过门的新娘?”

    “啊对。”

    老瓷拍桌发出“碰”的一声,碗碟震响,几人搓了把青豆,就着凉茶,边听边吃。

    “那白绥生,咱们这行都知道,他就是个花花公子,扶不上墙的货色。前几年,我那老兄弟白升官,想给他儿子卖个官,让祖坟上冒冒青烟,可京城芝麻官,不是世家子,便是科举末流举荐的,花真金白银啥也没砸出回音来,然后他想了歪心眼,找当官女儿,挤也能挤出位来。他打探到御林军沈家有位未出阁的四小姐沈娇,花了几千两娶进门做了侧室。“

    苏老瓷喝了口茶,翘起腿,晃着桌,发出嘎吱嘎吱声。

    “花几千两.....做个侧室?!那也太埋汰了!”

    “埋汰?他媳妇儿有几个臭钱,学人搞嫡庶,知道娶的是个庶出,按着人走了偏门,换谁都是一肚子窝囊气。这沈娇刚过门不到两年,她大哥沈景锋升了官,让白家抬她为正室,可白升官不知哪里得了信,知道沈家二房有位三小姐未出阁,人家姐姐嫁的是礼部侍郎,白升官又是来了劲头,硬是定了这婚事,赶着来年科考能走个门路。”

    沈晚棠呼吸一沉,一抹冷笑转瞬即逝。她笑,她自己蠢,中了别人算计,到死都蒙在鼓里。

    “哎,等等。二房?不就是小叔家的孩子吗?”

    “二房死的早,两个孩子都是大房养大的。”苏老瓷边续上茶边说,“这沈家两位小姐,自小就不对付,在三小姐沈晚棠进门后,沈娇当夜带着一群人,给她捆上绳沉到荷花池,又用十来斤的大石头块压在死,这一遭下来,有命,也压断命了。”

    桌上一阵漠然哀叹,苏老瓷刚要转话头,说别的事。

    只听桌上“砰”的一声,桌上茶盏皆是一抖,苏老瓷吓得一抖,差点儿要骂出声,但见到沈晚棠脸色极差,那眼神就像是把他活剥似的,话硬是怂的没骂出口。

    “继续说。”沈晚棠道,“别岔开话。”

    苏老瓷以为沈晚棠是听起劲了,她这凶神恶煞的样,就像在大理寺内,被人压迫审问的语气一样。

    “你让我说......”他话刚说一半,腚下长凳发出木板折断的窣窣声。

    苏老瓷低头一看,沈晚棠正踩着长凳,那脚下压弯的力道,正如她的胸口的怒气般,极具膨胀。

    苏老瓷抬头看了眼沈晚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喝了茶继续说来。

    “白绥生那成婚第二日,他家婢女去大理寺敲登闻鼓鸣冤,那新妇从池里捞出,皮溃肉烂,仵作刚验完尸,放尸的房子就跟撞了邪样,半夜走水了,子时后,京城连下三日大雨,东龙大街泡了几日的水,我在牢里关着,水都没了膝,禁军费着老大功夫,把水疏通。”

    “我问的是何人告状?谁主审?官司是如何判的?”

    沈晚棠一连三问,她想知道一切,迫切的想知道,这对她太重要了。

    苏老瓷胸腔里憋火,出来聊个天,跟审他八辈祖宗一样。

    沈晚棠声音极低,她大脚踩在客商的长凳晃悠,双眼微眯:“卫知府要来扬州任职,新官上任三把火,京城瓷器行出了批青花白玉瓶,前两日去苏氏瓷器,有几个一样的,若我去杂造局,说上一说。”

    苏老瓷赶紧道:“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以和为贵,但是你们不同旁人提此事。”

    只听桌上发出清脆的碗碟碰到声,他挪开碗筷,握起袖擦掉桌上的水。

    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比了个发誓和闭嘴的手势,沈晚棠点头也是答应下来。

    苏老瓷捧着碗,抹了把额上的汗,“这告着状人,是沈三小姐的侍女,叫婉儿,那小丫头告完状,在见了她家小姐的尸首后,竟撞柱死了,起初这案子审案的大人,也正是卫知府,走水那夜过后,就换成了裴琳琅,这案子判时,沈都指挥也在里头掺和,中间耽搁几日。最后判下,是白家诛三族死刑。”

    “想想我在牢里几日,可是提心吊胆,生怕醒来,自个儿脑袋搬了家。”

    “苏老瓷,你这是刀剑滚了一遭啊。”

    苏老瓷听了摆摆手,“你可别说了,那姓卫的,卫知府审我时,就差,把我在白家喝了几两酒,撒了几泡尿,都快刨了个干净。一想他来扬州,我屁股底下就跟坐了块烙铁似的,热的下不去腚。”

    几人闻言哈哈直笑,独独沈晚棠面色凝重。

    “多谢你同我闲说这些,这事万不能再传,”沈晚棠收腿,站直行了个抱拳的谢礼,“今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她话说完,抬步便是走到掌柜台子上,提起冰镇酸梅汤就要走。

    想了想,沈晚棠从钱袋里掏出钱袋,放桌上几块碎银子,指了指刚才那桌。

    “掌柜,同我说话的那桌的帐子,我结了,多的钱,下次换几壶酸梅汤。”

    “好嘞,客官您慢走。”

    ====

    回到花颜阁,沈晚棠说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留下彩香和沈蓉两人。

    她走到离人烟远些的荒废院子,她单手撑墙利落的翻过去。

    这些时日来,找了无人理会的院子,听周遭的百姓说,这院的主人生了痨病死的,正室的儿子住进来,不过一年也是痨病走的,家里人觉着晦气,便把这院子锁了,日积月长,荒废了多年。

    沈晚棠不觉晦气,她身上绑了沙袋,夜里从沈家翻墙出来,来此地练身手,也不会扰了附近的百姓,她这一练便是到了天明微亮。

    身上的看家本领已恢复大半,可若要拉弓握剑,她还差力道。

    沈晚棠双手提起木桶的一瞬,她想了很多有关白家的事。

    京城的沈晚棠已是一具白骨,可总仍觉着哪里不对。

    沈晚棠自知娇此人,做事狠辣,她做事从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而杀她,就算大动干戈,定会做的干净利落。

    婉儿是余霜红在她眼瞎后,照顾的她的婢女,成婚那日,人群中都没有婉儿的声。她也问了那几个婆子,她的婢女去了何处,婆子都说在沈家,等她三日后回门,把婉儿带来。

    偏偏是婉儿敲的登闻鼓......

    沈晚棠放下手中水桶,仰头看向碧绿的河水,手放在被箭镞,穿膛而过的胸口。

    她要弄清这案子始末,就必须要接近

    ——卫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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