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

    钟离笙一愣,扭头看向身侧的聂霜雪,聂霜雪脸上,那面写着意外、吃惊、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眷恋——久别重逢深怕再也见不到的眷恋。

    她移开视线,落到楚北川脸上,再次确认,没错,疑惑钟带着生气,还有一丝无可奈何。

    她眉头不自觉一点点走起来,脸色也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变得有些难看。

    她想起来日前在‘壹’号房内一晃而过的男子身影。

    ——“离笙。我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昨夜你想让我帮的忙,我愿意帮。”

    她怎么没想到,醉花楼的头牌,想要赎身,千万的金子,滔天的权势,一样都不能少,少了一样,聂霜雪都出不来。

    所以,聂霜雪主动帮她,是为了心爱之人吗?被心爱之人抛弃,为了报恩,所以讨好他的另一个猎物吗?!

    嗬,这样大公无私的爱,真真好生让她感动。

    满腔的自责在这一瞬间化为筛粉。她扭过头,别开眼。似乎又觉得不够,行了个礼:“王爷安好。”

    甩下一干人,从他身侧擦身而过。

    他拉住她的手腕。

    “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钟离笙抬手,手扭了一圈甩开他。

    目光清而冷地望进他温柔似水的黑眸里,语气淡淡的:“王爷还是先处理好您自己的事吧,草民便不打扰了。”

    说完,她迈着大步走了。路过杨无行时,他想打招呼,却被她瞪了一眼。钟幸路过时也瞪了一眼,杨无行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啊?”

    “钟离笙!”

    楚北川在身后吼。

    可任他如何吼,吼破天她也不会停一步。

    聂霜雪始终沉默地观察着,瞧见钟离笙离开时似吃醋的脸色,她低头轻轻笑,看向楚北川的眼中有不舍与眷恋,但更多的确实祝福。

    “王爷。”她柔柔地开口。

    楚北川眉头还未还得及收,转头看她。

    “钟姑娘她......或许是吃了我与王爷的醋了?”

    -

    入夜,风吹动树叶的唰唰声,虫鸣声在窗外耳边嗡嗡响,吵得钟离笙辗转难眠。越睡不着心就越烦,一闭眼,全是今日那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

    她头对着的窗棂似乎被什么东西翘着,将她已经模糊的意识又瞬间拉了回来。

    说实话,她有起床气,只是这起床气在这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今日破天荒地不知从何处又冒了出来。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红着眼,气鼓鼓地瞪着窗棂。

    停止了。

    须臾。

    她正准备躺下,咚咚!咚——

    又响了!

    她猛地起身,唰地拉开窗户。

    她倒要瞧瞧是什么东西!

    窗户大开,她猛地一愣。

    不是东西,是个人,还是个笑靥如花的俊男人。

    他笑着。

    她差点也跟着笑。

    及时反应过来后拉下脸:“王爷怎么来了,深夜闯女子闺房,这便是堂堂护国战神定安王的作风?”

    楚北川低笑:“阿笙姑娘不必这般阴阳怪气的。我来存粹时因为睡不着,特来给阿笙姑娘解惑来了。”

    “......”

    谁是你的阿笙姑娘?!

    “解惑?草民没什么惑需要王爷解。”

    楚北川没顾她的嘴硬。就算聂霜雪说的不对,就算是他多想了,他也不介意,哪怕自作多情的特意半夜翻墙,像个小偷一般。

    哪怕对人家来说全是不要紧废话,他也不希望,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为了他而生气,他也要来。

    楚北川盯着她出神,久久没说话。被他盯得脚底发麻,钟离笙妥协:“你究竟要说什么啊?!快说!”

    楚北川一只手搭上窗围,一只手撑着脸蛋,嘴角慢慢上扬,良久,一字一句慢慢吐出:“聂霜雪。”

    钟离笙垂着头眯眼打瞌睡,听闻名字,微睁开眼。

    楚北川嘴角更上了,“大概三年前,我...”摇头,“也不是我。程泽在乱葬岗救了她。当年她执意报恩,我本不想留她。恰逢南离在边关蠢蠢欲动,为防止大祁内党与南离私下联系,我急需一双眼耳,在陀城替我打探消息。聂霜雪之心性,是最合适的人选。”

    钟离笙彻底醒了。

    “所以,你如今又为何放了她?”

    楚北川无奈皱眉,又笑:“阿笙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吗?这些年她替我收了许多情报,帮我解决了许多还未龇牙的叛党,我还给她她向往的自由。”

    他摇头叹息,忽然收笑垂眼,再抬起眼看向她时,眼神无比认真:“阿笙,我知恩图报,最是好心肠。”

    “......”

    “你说完了?”

    楚北川仰头,“恩。”

    “阿笙的疑惑,解了吗?”他突然问。

    她关窗的动作顿了下,望向他。

    目光真挚、炽热。

    一抹红悄悄怕爬上她的耳尖。她小手按在他的胸膛,轻轻推了下,嘣地拉上窗。

    窗扇关上的迎面痛击,楚北川先是愣住了,然后感觉胸口上的两点麻酥酥的,他笑着,修长的手攀附上脸,脖子的红一路上了脸、耳。

    寒冷的夜风之中,唯他,热得像壶滚烫得沸水。

    房内,钟离笙靠着窗棂,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猛地意识到什么,手指弯曲。

    她楞楞地看着自己一双手。触摸上他胸膛的滚烫温度和鹿撞澎湃的心跳。

    老天爷,她适才究竟干了什么啊——

    剩下得两日,聂霜雪与钟离笙纷纷呆在公主驿站得别院里,做最后的筹谋。钟离笙主动要求将替代她的乐女拿掉,她要亲自前往,至于为何,她没说。

    祁夭九则是为了聂霜雪模仿自己万无一失,将自己的经历从出生开始,只要是记得的全都一件不落的说给聂霜雪听,唯独说道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时,祁夭九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口。

    钟离笙随口看了一句玩笑话。

    “公主这次拒嫁难不成就是为了这心上之人?”

    周遭迎来长久的沉默。

    聂霜雪淡笑的脸庞收敛,忽尔收笑,转眸看向不知何时低头绞帕的祁夭九。

    钟离笙也笑不出来了。

    半晌,才听到祁夭九嗫语:“是。”

    钟离笙与聂霜雪同时探头首。

    “我自小便知皇室之中,婚嫁之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不管是为了笼络朝臣,亦或是为了两国交睦,皇家的儿女都不能选择自己未来的配偶。”

    “我自小便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吃的、穿的、用的是所有公主中最好的。所以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要嫁的非我真心欢喜之人。若是再早些便罢了,可如今......”

    聂霜雪:“公主这是已有了心悦的郎君?”

    “恩。”祁夭九小声回应,脸红道:“与他对视时我时常觉得心跳较快,明明正常呼吸却感觉如同窒息一般,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时,酥酥麻麻的,脸会觉得很热。大抵应当时喜欢的吧?”

    钟离笙:“......”

    聂霜雪抬起眼梢点了下正在发呆的钟离笙,点点头:“是了。就算不是喜欢,也是动了心的。”

    她移开视线看祁夭九:“不知公主能否说说,您心中的如意郎君是和模样?”

    祁夭九害羞地笑了笑,说起话时,双瞳翦水:“他私底下喜欢穿灰白的长衫,长着一双狭长刻薄却无比温柔的眼,鼻梁高高的,嘴唇很薄。谈吐间,永远那么君子。”

    钟离笙在脑中勾画着这样的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离笙,霜雪。”祁夭九分别握住她们的手,“你们一定要帮我,我就算是死也想跟他,只想与他在一起。”

    钟离笙与聂双雪对视了一眼,她不明白祁夭九口中的非他不可。她点头答应,是为了父亲的书信。

    祁夭九说,待事情结束后,会告诉她那封信在哪里。她之所以冒险,全是为了这个。

    聂双雪不同,似乎很能理解祁夭九的心思,她重重点头保证:“霜雪定倾尽所有。”

    -

    时间一晃,到了第二日。

    今日天公作美,似乎知晓人间有喜事,昨日一场暴雨过后,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大雁排成人字从上空划过,麻雀时而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叽喳叽喳地叫。

    聂双雪坐在本该祁夭九坐的梳妆台前,平卉在为她妆扮。

    钟离笙混在乐女中,站在院内等待着‘公主’。

    半个时辰后,平卉扶着盖着金丝凤凰的盖头的‘公主’走了出来,从此刻起,一直到南离大婚当晚,这批金丝凤凰盖头就不能再揭下。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侧的两片随着走动错开,红绿交错,摇曳生姿,是祁夭九的模样,惟妙惟肖,任谁都不会怀疑盖头下面之人是个假的。

    而此刻真正的本该穿上一身喜服的祁夭九早就在红青与钟幸的接应下,从后门出了驿站,远走高飞,去钟离笙约定的地方等她。

    平卉扶着聂霜雪踏进喜轿后,走到轿旁,挥帕,抬轿子的几个大汉不约而同地将轿杆搭在肩上,抬起。

    轿子悬空着,一晃二晃地朝驿站外走。

    驿站的大门外,穿着西服的南离萧骑在胸前捆着一朵大红花的马上,马一动,他跟着晃,一脸戏谑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送亲队伍。

    在最后一个轿夫迈出驿站的那一瞬,他大喊了一声:“围起来!”

    早就埋伏好的人从四周涌来,将整个送亲队伍包围住。

    钟离笙抬头看,藏在薄纱下的红唇紧紧抿在一块。

    不可能!

    她在脑中想了一圈。

    知晓此事之人绝不可能会说出去,南离不可能知道公主已经换人了!

    南离萧骑在马上,高高地俯瞰,“祁国好大的能耐,居然敢用假的公主与我南离和亲,是果真觉得我南离弱小可欺吗?!”

    钟离笙本打算好了,出了城,几十里外有一个驿站,第一夜队伍会歇息在那,届时红青和钟幸会带人来救她与聂霜雪。

    可如今纵目睽睽,南离萧当着无数百姓与他国使臣之面揭穿此事。不管他是如何知晓,何时知晓,都打破了她原本的计划。

    这般行径,钟离笙都不得不在心中赞叹此人城府之深,心之狠辣。

    祁国狸猫换太子,若为真,祁国有错,消息很快传遍各国,祁帝颜面尽失。此事若为假,南离公然挑衅祁国,必定要付出代价,更可能会破坏此次和亲。

    南离萧这是在赌。

    可他的胜券是什么?钟离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平卉是皇后给祁夭九培养之人,面对这样的场面早就打好了诽腹。她从后边的轿子旁走到乐女队伍前,抬头。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南离萧高高地坐在马上,看都没看她,“去,把轿子里的女人给我拉出来!”

    “大胆!公主——”平卉话都没说完,只感觉脖间一凉,血就像溢出茶杯的热茶从她指缝间涌出,倒地,瞪着眼看向钟离笙,然后没了气息。

    钟离笙没想到事情会直接来到这般地步,更不知南离新任太子,竟会这般霸道无理,不计后果。

    她根本来不及为平卉的死亡哀伤,转身就朝着身后的轿子跑,赶在南离人掀开轿帘前,拦在他们身前。

    她扭身朝着南离萧的方向,吼道:“南离太子好大的能耐!自古大婚夜不能掀盖头的习俗不可破。太子何时不能,偏偏旧礼已成之时。这是想让我们公主丢了名节,当着大祁万千百姓打祁国的脸吗?!”

    南离萧危险地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声,朝身侧歪头。没一会,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人捆着手压上前。

    她害怕地仰头看着马上的男子,苦苦哀求:“殿下,殿下,小人生了熊心豹子胆不该觊觎殿下,求殿下饶了小的一命。”

    钟离笙看去,女人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双颊凹陷,嘴唇发裂痕,像是许久都没有喝水吃饭。

    即使如此,钟离笙还是认出了她——且止。

    这个贪心的女人居然找上了南离萧!

    南离萧歪头,挑眉,一副告诉她别挣扎了,志在必得的模样。忽地,他冷冷看钟离笙跟前的两个南离将士。后者会意,直接抓她的手十分用力地把她甩到地上。

    右手别拉扯,落在坑洼地面时,手掌着地,火辣辣的疼。

    她依旧无暇顾及,身体比大脑还要快速,看向轿子。

    她慢慢站起身。聂霜雪已经被拉出来了,不过以那两个将士的身份,他们不敢掀盖头,还有机会!

    南离萧心情十分好,翻身下马,拔剑一气呵成。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踩在钟离笙的心跳上。

    “这是发生了什么?!!”

    听闻声音,钟离笙猛地眼前一亮,看去时,马之术穿着一身紫色官服,带着几个人气哄哄地走过来。

    看见‘公主’被人抓着手,大吼了几声“大胆!大胆!”,边说边扯掉抓着聂霜雪的糙手。

    而后转身,绷着一张随时爆发的脸瞪着走来的南离萧,他朝前走了几步。

    “和亲之日,南离太子这是在干什么?!”他余光看见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平卉,颤抖着手指去,惶恐着:“这是.....那是......”

    南离萧提着带血的剑走来,眼神阴婺,寒冷,马之术哪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吓得连连退了几步。

    “狗东西,给我滚开!”南离萧抬起剑拍开他,马之术腿软险些摔倒,还是白季眼快,上前扶住他。

    钟离笙望着,眉头越皱越深。

    心中暗骂:没用的东西。并估算祁夭九如今应当已出了城。

    马之术看了眼臂间的血,吞了口唾沫,后怕地问向南离萧:“你要做什么?”

    南离萧没管他,站到聂霜雪前,危险地眯起眼睛,正欲抬手。

    “你要做什么?!”马之术慌了,这下不怕死地冲上去,“住手!和亲之礼岂可破?!南离如今已这般目无礼数了吗?!”

    南离萧闭眼,他真想一剑看了这聒噪的老头。睁开眼,“本太子若掀了他人的盖头是否有违礼数?”

    “自然没有,可这有违人道,你....”

    “那不就得了!再废话本太子砍了你。”南离萧瞪了他一眼,马之术瞬间舌头打结

    说着,南离萧伸手,就在他即将碰到盖头的那一瞬,钟离笙心跳停了半拍,几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带着聂霜雪跑,钻进人群,有多远跑多远!

    咻——

    倏然,一道破空声传来。一只尾绑着红布条的箭矢从南离萧手上半寸擦过,精准无误地钉在了轿子上。

    南离萧下意识缩回手,沉着脸望去。

    铃铃——

    铜铃的声音由远及近,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钟离笙顺着看去。楚北川骑着一批浑身黝黑的马,从喜红色的队伍侧边奔来,手中正握着一把长弓。

    他跳下马,钟离笙盯着他的腿。

    他将弓递给程泽,钟离笙望着他的手。

    这般生龙活虎,完全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楚北川走过来,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见她,上下细细打量确认她没事后,面无表情地看马之术,问:“发生了什么?”

    马之术瞬间找到了靠山,看楚北川的眼神犹如再生父母。

    “王爷——”

    “您究竟去哪了呀?!”

    杨无行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人走上来,扔在地上。

    楚北川冷淡道:“抓人。”

    马之术轻轻阂眼,叹息:“哎哟”

    “都这个时候您还想着抓人,公主的和亲事大还是这抓人的事大呀。”

    “你废话怎的那么多。”楚北川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厉声:“究竟发生了何事?”

    马之术浑身抖了一下。他容易吗他,一天被人吓五六七八次!

    马之术将情况说了一遍,楚北川始终保持着一个淡淡的,事不关己的表情听着。

    末了,才捏了捏手腕,冷声又霸气:“和亲继续,无关人等,驱逐!”

    一句简短的话,程泽立刻走到聂双雪身前,隔开南璃萧。继而转身,板着脸:“公主……请入轿。”

    南离萧:“楚北川!这人她根本不是祁夭九!”说完,他似乎觉得好笑,简直多此一举。他就要上前掀盖头。

    程泽单手持剑横拦在他身前:“太子殿下,请上马。”

    出了这祁京城,把人交到南离手中,那假公主也只能变成真公主,堂堂南离太子就要受此屈辱了!

    钟离笙反应过来之时,扶着聂霜雪往轿子去。与南离萧错身的那一霎,她余光忽然看见欣喜一点点爬上他的脸,视线与她对视之时满眼奸佞。

    “站住——”南离萧主动退了一步,哈哈邪笑几声,“瞧瞧,你们还不信我。真的祁夭九不就在那吗?”

    钟离笙心口猛地一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身着南离服饰的男子簇拥着一个人,而被他们围着的人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祁夭九,她浑身整洁,出了一张心如死灰的脸,没有一丝一毫逃难的模样。

    怎会如此?钟离笙不信,不信祁夭九会联合南离做出这么一场戏,她更加相信,祁夭九是遭遇了什么事。

    红青与钟幸护着她,他们在哪?

    刚想着,钟离笙就瞧见钟幸被两个汉子押了上来,扔在地上,忍着不敢看她,生怕把她也给暴露了。

    红青不知所踪。

    真公主出现,事情败露,钟幸被抓,她如今根本不可能带聂霜雪冒险离开。缓缓睁开眼,不解、难过、怨怒地看向祁夭九。

    祁夭九看见她了,更明白她眼中的质问,可却只是淡淡的朝她笑,整个人就跟被抽走了什么,满目苍凉,连累两人进入这般田地的半点愧疚挤不出来。

    钟离笙快崩溃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国一方,包括楚北川在内,都没想过事情会这般急转而下,瞬间理亏。

    南离萧看着一个个脸上讳莫的模样,大笑,眼神凌厉地射向‘假公主’,“本太子倒要看看,何人居然敢假扮我南离太子妃!”

    下一瞬,钟离笙只看剑光闪过,她推开聂霜雪,火红的凤凰盖头飞起,剑尖挑飞面纱从她脸侧划过,留下一道半指长的伤。

    她抬目瞪他,伤口渗出血珠。

    楚北川瞥见,身侧的手猛地缩了一下。

    南离萧看清她的样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钟离笙?!居然是你!”他视线落到她乐女的衣服上,歪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望着她的眼,怨极了,恨透了。

    他猛地低下头看当在地上神色慌张的钟幸,又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笙,错开下颚笑了一声,然后一步步提着剑朝钟幸走,语气阴冷,咬着牙狠厉道:“大胆逆贼,竟敢携太子妃逃跑,死不足惜!”

    话毕,他手中的剑已经插进钟幸的胸口,根本没人反应过来,甚至无人认为他会这么做。拐跑大祁公主是死罪,肯定不会只有一人,还未审问便灭口,不是一个理智的未来君主该有的样子。

    钟离笙大脑回笼的时候,只看见满眼的血,身体像箭一样飞奔道钟幸身边,空手按住像汩汩涌出的山泉一样的的伤口,钟幸今日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胸前的衣服已经全部被血打湿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没脑子再考虑接下来的后果。只是一个劲地按啊按,一点都不然它流出来。

    生命一点点流逝,钟幸很害怕,但他感觉不到疼。眼中大滴大滴的泪珠朝眼眶外涌。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一刻,他不敢,帮公主逃亲是死罪,不能把主子供出去。

    这个笨蛋到现在了还想着替她隐瞒。

    楚北川皱眉看着,她悲痛的眼,慌乱的手,是那么刺痛他。

    还管什么要引出一直往南离传递消息的叛徒,还管什么大局为重,要探出她与祁夭九做的交易。

    他这些年拼死立功为的是什么?!

    如今她这般痛苦,他还犹豫什么?!

    楚北川闭上眼,狠狠攥紧拳头。

    “......无行。”

    杨无行明白,走到钟离笙身边,把身侧的剑转到身后,蹲下,钟幸此刻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须臾,松了口气,看向钟离笙,用宽慰的语气说道:“钟姑娘,钟幸还有脉搏,把他交给我吧。”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卷包扎用的细布,绕在钟幸的伤口上,最大程度止住血后抬头看她,“药阁的阁主就在这附近,我带钟幸过去,他定能无碍。”

    钟离笙紧绷的唇这才送了少许,帮杨无行将钟幸抱起,站起来,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杨无行笑:“姑娘不用跟我客气。”

    转眼,杨无行带着一队人消失在了乌泱泱的人群中。

    钟离笙收回视线,缓缓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南离萧。后者歪着头,挑着眉,一副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如何?

    她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耳边传来他悠悠的挑衅声。

    “亲眼看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不好受吧。”他呲牙咧嘴,字尖从他的牙缝之中挤出来,“当年,南离战败,我皇兄已经败降,一退再退。是你!是你一箭射中他,他一路颠簸回到上漓京,我亲眼看着最宠爱我的皇兄死在我眼前。”

    “钟离笙,你痛苦,我就开心。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在乎的东西全部。”

    “都。”

    “失去。”

    南离萧癫狂地笑着,“哦,对了。钟啸天......是你什么人?”

    钟离笙指甲深陷进肉里,身上的每一处都在颤抖。

    “当年他就带了那么一点人,以为是能找到什么证据。没想到那居然是个早就埋伏好的陷阱。”他摇头叹息,随后抬着眉,拉下嘴角,颇为自豪地看她:“你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吗?”

    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

    钟离笙低着头,“说完了吗?”

    “你想知道,他那时追的人是谁吗?”

    “是谁?”

    南离萧刚张开嘴,他身边走上来一人拉住他,提醒他不能再说了。南离萧挥开那人,“滚!要你提醒?!”

    那人垂头退后。

    南离萧又看向她,“这人折磨了你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他视线下扫,“如今你主动送上门,哪天我不气了,可以慈悲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

    “来人!吉时已到,将公主请进轿,乐女全抓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有人问:“那这个假公主怎么办?”

    他走到马旁,斜睥一眼,没把这这当回事道:“杀了吧。”

    “是!”有人提着刀朝聂霜雪走,站在她身前的程泽猛地攥紧她的手,夺了一匹马,很快消失再了所有人视线中。

    南离萧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朝着楚北川揶揄道:“定安王,你的属下还真是风流多情啊。罢了,今日本太子心情好,卖定安王个面子。让他们走吧!”

    有几人朝钟离笙靠,在距离她只有一步的瞬间,她抽出前方士兵腰间的刀,朝南离萧冲去。

    “太子!”

    人群中传来惊呼。

    南离萧闻声转身,猛地瞳孔皱缩,刀尖停在了鼻头半寸的位置,拿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松开,后背撞到马腹。

    楚北川握着她的手腕,不准她在进片寸。

    他在她耳边低声,“诱他说出这么多,你这些天的筹谋,不算白费。”

    她木楞地扭头,红着眼看他。这副模样撞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他的心跟着沉了下。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

    钟离笙眨了眨眼,由着楚北川接过她手中的刀,然后再看清她手掌血肉模糊之时,拿着刀的手抖了一下。

    他将刀扔还给那个人,不由分说地拉着钟离笙朝驿站里走。

    南离萧还未从差点没命的后劲中缓过来,其余南离与祁国两方之人面面相觑。

    进入一间昏暗的房,微薄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雾蒙蒙的照亮了一隅。

    楚北川松开她的手,掀开珠帘消失了。愤怒消退之后,如浪潮般汹涌而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与无助。

    她倏然间脚底发软,靠着门,一点点下滑,瘫坐在了地上。

    她执意为了一封信,甚至不知真假便帮祁夭九,可到头来却被骗了,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钟幸生命危在旦夕,红青不知所踪。唯一庆幸的只是聂霜雪没有因为她的狂妄与自大丧命。

    自小顺遂,想做之事都能做到。钟家蒙冤,她一直自傲地认为,不依靠他人,只靠自己也能查明真相。

    可事实是,整整七年,她探听到的消息很多,连十里八村外生了几只猪都知道,可唯独曾经之事,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蛛丝马迹,却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凭她如何平尽全力都留不住。

    今日,南离萧能与她说那般多,仗着的不就是她身份普通,即将以乐女的身份前往南离,仍由他宰割吗?

    权势。

    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从前傲骨,不屑攀附。

    如今......

    忽地,身前落下一片阴影,木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包裹住她。

    他低着头,阳光从头上的窗棂照射进来,在眼底拉下长长的一道阴影。

    轻轻地,他用手兜住她的右手手背,吹了吹,他的手很大,手放在上面跟小猫爪子一样。

    丁零当啷一通响,他拿出一卷站着白酒的湿布轻得不能再轻地擦拭她的伤口。

    烈酒狠狠咬着肉,很辣。

    他用白布轻轻捻去她脸上的血,拧着眉,眼中满是担心:“疼吗?”

    这点疼算什么?再疼的她也受过。

    摇了摇头。

    他仔细地看她,她抬着头,睁眼任他打量。

    似乎是确定她没有说谎,这才重新低下头,上药,包扎,十分熟稔地快速完成。他把东西捡走,放到桌上,又走回来单膝跪蹲,一手撑着曲着的膝盖,一手放在她的手边,没有触碰。

    “你在这好好休息,等我来回来,带你去找你的人。”

    看钟幸,找红青。

    她慢慢抬起头,仰着看他。

    确实啊,那二人,她一个都不能失去。所以要变得强大,自己做不到,那就依附别人。

    钟离笙看着楚北川的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楚北川不知她在想什么,外面乱作一锅粥的局面还等着他去处理。

    他站起身,白色的里裤整齐地包在黑色的长靴里,落进她眼中。他抬步,伸手,门打开的那一刹,她拽住了他。

    楚北川的心猛地窒了一下,垂下头。

    天空中的一块乌云移开,刺眼的阳光顺着门缝照进来,照在她脸上,眼里,琥珀色的琉璃眼中,充斥着生涩、渴望。

    “王爷......”

    “你能娶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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