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

    许是因为钱三贯阔绰的出手,山下店家记住了这三位行踪诡异的客人。

    深夜应声挑灯开门迎客,伙计打着哈欠过来牵马归厩,小二领着三人上楼进房,客人不多,三人住的还是原来的房间。茶饭酒菜钱三贯让小二看着上,快些最好,不多时那看着就精明麻利的年轻人端了食盘回来,又帮着掀开罩在上面的白布,热气比香味更快萦绕起来,充盈整间屋子。

    钱三贯给足了赏钱,摆摆手,小二很有眼力见地点头哈腰:“爷有啥事再随意吩咐,小的随时在大堂候着。”说罢轻轻合上门,退了出去。

    整套流程走下来一气呵成不留痕迹,丝毫未惊扰其他房中人之清梦。余烟栗在汤锅蒸腾出的朦朦水汽中精神恍惚地觉得他们开客栈的业务春风化雨般细致入微,有种自己一声令下他会再度冲进来帮忙烫火锅的既视感。

    赵不易压根没有自己是来蹭饭的自觉,毫不客气地迅速吃完走人,临走还落下一句:“新人,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见你们首辅。”

    他一走,余烟栗顿时松懈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扒着饭,连钱三贯离开都没发现。

    钱三贯有钱,余烟栗跟着住的自然也是豪华天字号套间,她坐在床边,自怀中掏出江霜眠留下的金铃和布偶,仔细用软布包好放入信物自带的储物空间内,而后翻开一卷未读完的书房内带出的书看了几页又合上,在铺着熏了香的厚厚被褥的温暖大床上滚了几圈,仍然毫无睡意。

    以前晚上睡不着她都去敲余群青的房门,让他陪自己打游戏。换了个世界,前缘断干净,记忆却不会一并清空。先前一心扑在任务上分不出,从江霜眠消失时,她就开始想家了,纺庭秋冬时节同样昼短夜长,孤独一并昼伏夜出。

    余烟栗觉得勉强自己独自煎熬不是个好选择。而且异能自被信物激发以来一直不太稳定,就像她现在无法停止耗费精神力去阅读店小二收到赏钱后喜悦与期待,可能是期待年底逢集——自己对着空气不受控制地傻笑也太诡异了。

    片刻后,听见敲门声的钱三贯眉头微皱披上外衣起身查看,见门外少女木桩子似的尴尬杵在原地,不经意缓了神色,松开紧握扇柄的手,略带笑意道:“烟栗有何事?”

    很好,三贯亦未寝。

    余烟栗偷偷瞟了一眼,屋内桌上摊放着几卷翻开的书。也难怪,我初来,他失忆,我俩的未来都有相同的迷茫。

    念及此处,她松了口气,赶紧问:“你有心上人吗?”

    作为现代人的余烟栗没有男女大防的避讳,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旁人说闲话,她只怕钱三贯心有所属,自己会给他惹麻烦。

    钱公子显然没料到有人会大半夜跑到自己门前唱这一出,一双好看的眼因错愕微微睁大,迟疑着回答:“……暂且还没有。”

    “那你困不困?”又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钱三贯见她衣衫单薄,虽仍不知其来意,也侧过身子让出道来:“外面冷,进来说。”

    “打扰了。”落座后,余烟栗叹了口气,老实道出来意:“我睡不着,如果你明天无事需早起的话,方便陪我聊会天吗?”

    钱三贯很温和,对自己也多加照顾,体贴到余烟栗觉得自己不是他的保镖而是他的老板。恰巧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纵使千万重疑点告诉她钱三贯不简单,为了这点初来乍到就被慷慨赠予的善意她权当看不见。如同冰天雪地全靠守着这点微弱火苗才不至于被冻死在独行途中。

    传说中的雏鸟情节发作起来居然这么严重。

    她反思,但她不想改。

    余烟栗接过钱三贯递来的暖手热茶,浅浅啜饮一口倾诉道:“我的脑子里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别人的情绪。”

    “刚获取了异能,总需要一段时间适应。”钱三贯并不惊讶,与她面对面坐定宽慰道:“情感相关的异能属【念】派,和照花荫的傀术同源。你在户部当差,免不了与常人打交道,如果异能操控得当,与人与己都大有裨益。”

    “那就好。对了,钱三贯你的异能是什么?”余烟栗当然不会傻到觉得钱三贯只凭三角猫功夫就能在散千金立足,还让照花荫韩丹对其多加忌惮。

    “我嘛……”钱三贯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语气也飘忽不定:“烟栗你猜猜看?”

    余烟栗脱口而出:“钞能力!”

    “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钱三贯收回目光,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而后垂眸浅笑:“罢了,我也不确定,大抵与记忆相关。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方才我清醒后脑海中多出了陶棠的记忆片段。”

    “能否再详细点?”余烟栗不由得坐直了半个身子,她上数学课时眼里都没流露这么多的求知欲,生怕钱三贯这家伙又藏藏掖掖急死个人,只恨不得强行掰正他的头让他正视队友合理的信息共享诉求。

    “哗——”钱三贯看穿她下一秒就要上手的莽汉心理,单手抖开折扇挡在二人中间,只露出一双老谋深算的狐狸眼,不露声色劝道:“烟栗,户部可是文部,以理服人总好过以力服人。”

    余烟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抬的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不甘心地夺了对方手中之物:“你这扇子不错,借我看看。”那模样,分明是郁闷至极。

    钱三贯单手撑头看她玩扇子,悠悠道:“是关于她到你所处之世,救了你哥哥并带你离开的记忆。并非我不愿说,只是散千金有散千金的规矩,其一是消息必须有价,我可以自愿告诉烟栗你,但你同样要承担知道秘密后的代价。”

    “我树敌无数,崇嶂远离钱家势力范围,先前我不慎弄丢武器,便有人放出了我自鹤隐宗取得秘宝岁枯荣的消息,各路势力暗潮涌动,烟栗你身为户部官员自得无忧靠山,但若恶意来自五部之内呢?”

    “哪里来的假消息?鹤隐宗内你与我寸步不离,何时夺得什么秘宝了?”余烟栗替他打抱不平,抬头却对上狡黠的笑,悟道:“你自己往外传的!”

    “岁枯荣作为凡人之兵,五部已经不是合适的存放之地了。正因我要取得,才要先把水搅混,待那群老家伙沉不住气了,此事便由假转真。毕竟,散千金的规矩是诚信为本嘛。”

    余烟栗对五部的印象还算不错,刑部首辅是赵不易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正直小伙,其他人若要敢作奸犯科,不都早就被抓他起来了吗。

    但她也不打算阻止钱三贯,拿就拿了呗,等他用此物做坏事时拦下他,把东西还回去不就行了,反正钱三贯啥都听自己的。

    “见宋卿嘉述职,你确定要和我一起?”赵不易堂堂首辅她管不着,但现在钱三贯的状态是没栓的门,指不定在哪发作换内芯,她实在不敢随随便便往外带。

    钱三贯轻轻松松把话堵了回去:“烟栗你认得醉花楼在何处吗?”

    您猜怎么着,嘿~我还真就不认识。

    余烟栗心知他懂得多,带着总没坏处,却还是犹豫:“会不会太危险?”

    “命虽是捡回来的,旁人要取走也得看他本事。”

    楼面朝江水,灯火映江花,江心粼粼波光柔揽明月星辰。以往这样周末的夜晚,余烟栗会去家附近的广场上拉二胡,为一种本地流行的戏剧腔调作陪,颇受爷爷奶奶们的欢迎。

    赵不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乎不愿意相信同为五部官员,自己住个店都要最俭朴的人字号,户部却腐败至此。与他同行的钱三贯则轻车熟路地领着看呆了的余烟栗坦荡进门。

    其间美人云鬓凤钗,媚眼如丝,顾盼生辉,余烟栗心慌慌,瞬间想到了酒店门口热情的迎宾小姐姐服务生隔着好远就冲她鞠躬还甜甜笑着:“欢迎光临。”

    幸好她旁边有个心不慌慌的人,安心。

    余烟栗盯着一盏流光溢彩的灯寻思是啥材质,自我排除了琉璃和水晶后还欲再想,忽然被身旁人亲密搂住肩。

    余烟栗抬头一看,视野正中坐着个衣着豪放,被群莺围绕着的健壮胡茬男人。可能酒酣兴至,他原本如鹰隼锐利的眉眼都同面上酡红一起浸泡于纷乱歌舞声乐中,只如满堂寻常酒客般沉醉香雾云鬓的美梦。

    嗯,也看到了那人后面站着的一脸生无可恋的韩丹。

    钱三贯风流地摇着扇子搂着她,先发制人:“好巧,天涯何处不相逢。”

    除了余群青外没和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淡淡的木樨花清气自钱三贯身上传来,莫名有点紧张的余烟栗克制住了给他一记过肩摔的本能,配合地娇羞低头。

    只是她过于死鱼眼,娇羞得不是很到位。

    “稀客啊~”宋卿嘉显然认识钱三贯,酒也不喝了,醉醺醺地凑过来“醉花楼何时来了这么个傻乎乎的姑娘?”

    他仔细打量余烟栗,沙哑低沉的声音透着熏天酒气:“该不会是钱公子自家的丫鬟吧?小丫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不施粉黛,也未画眉描面,底子虽不差,却实在称不上花容月貌。宋卿嘉兴致缺缺,咧了咧嘴:“钱公子对美人的品味难道返璞归真了?”

    “不知检点,枉居高位。”赵不易抱臂在旁,冷冷评价。韩丹的神色更生无可恋了。

    余烟栗目不转睛地看着传说中不好好穿衣服的户部首辅好好穿衣服的地方,躲过对方试探的目光,镇定自若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清楚而沉着地说道:“在下是钱公子的打手兼您的下属,专打自己看不惯的人,比如您现在就有些危险。”

    宋卿嘉笑容僵在了脸上,只一瞬又恢复如初:“来,坐下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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