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余烟栗抱着暖炉坐在亭前石阶上,当时以为钱三贯不过随口一提,不曾想二人先前眺望风景处真的新建起这么一座轻巧别致的亭子,而自己怀中从方才开始就冷得过分,正好稍作停留等待同伴。

    江霜眠的存在和消逝都无迹可寻,在踏出鹤隐宗门的一瞬,她就阖上了眼,到了此处可以歇脚的亭子,余烟栗想要轻声唤醒她,却目睹了她身体变得完全透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如水月色和夜晚的山风中。

    群山万壑,叠影僮僮,再难寻白鹤凌空,金铃回音。

    任务目标消失了,姻缘薄上字迹自然也随之消除,余烟栗像奔波许久的旅人,历经千辛万苦,诸多磨难,最终却发现那一方净土绿洲早已被漫漫黄沙烟尘掩埋,不复得见。

    她尚不能完全掌控异能,顷刻间卷入江霜眠生前的情感中无从脱身。

    本是打算借此找出整场事件的幕后主使,但亡者毕生愿望如此沉重,她不知不觉沦陷其中——想要是当时给二师兄缝个特别样式的娃娃就好了,不,要是当时和他们一起出去就好了……无法追及的过往生出藤蔓,交杂着愧疚在心中结出悔意的苦果。

    余烟栗按捺住情绪,想和迎面走来的熟悉身影打个招呼。对方的脸却藏在月光照不到的阴翳中,平静道:“把灯交给我。”

    钱三贯?不,不是他。

    寻常人身上都有人间烟火气,钱三贯生于商贾世家,权钱利禄、人情世故之类更是精通,此刻这些浮夸的伪装硬生生地被剥离,只剩下清俊出尘的玉石空壳。

    来人容貌气质如同九天神袛,但论周身淡漠感,拉到寻常话本中准是个心系天下苍生抛却七情六欲,对女主始乱终弃的某某仙尊设定。

    而且利用完女主后,说不准他还会摆出一副爱而不得,为情所困的高岭之花形象。

    结合余群青先前的遭遇,余烟栗对这巨大反差的缘由有了考量——定是壳子里换人了。于是便抬眼看他,神色分明是严肃的,眼中却因江霜眠的情感蓄满了泪水,亮晶晶地倒映着月亮的碎片。

    余烟栗痛心疾首:“江霜眠消失了,是你下的手?”

    这招是从余群青那学的,叫“合理利用我方劣势给予敌方以良知上的沉重打击”。虽然余烟栗打心底觉得扮弱女子垂泪没用,现在钱三贯壳子里断情绝爱的那位走的是冷艳高贵路线。

    果然对方不接话茬,二人沉默僵持,山风凄神寒骨,余烟栗冻得打了个哆嗦,只好给他个台阶下,追问:“你到底是谁?”

    “知晓你和陶棠的交易之人。”

    那人毫无感情地陈述道:“此世战乱停歇,纷争平息,百姓自谋生计,追随何方势力各凭所愿。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妖魔销声匿迹,异术师却有一息尚存,贸然行事只会如鹤隐宗般沦为众矢之的。”

    紧接着,他自虚空中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剑来,指向余烟栗冷冷逼问:“你能做替苍生拨开迷雾,秉持公正之人吗?”

    凝气为剑,书房书籍记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功法,因炫酷的效果和巅峰的内功要求使人印象深刻,余烟栗自问做不到。

    “我不能。”余烟栗估摸着这把下一秒就可能架到自己脖子上的凶器的锋利程度,即答。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陶棠认为你能就把你拉入此局中。”那人宣告判决一般下达指令:“现在她失败了,你也停下吧。”

    明明是劝导的话被他高高在上地无情抛出,余烟栗虽听得懂,也不乐意顺对方的意。

    她歪了歪脑袋,心说断人姻缘还需要这么高的觉悟?索性直接伸手按住他稳稳持剑的骨节分明的手,想要暗中发力使得剑锋偏到不那么具有威慑力的方向。

    就算他实力高深莫测又如何,不让钱三贯的壳子受伤,顺带保护好自己是优秀保镖的基本素养。

    不料在她手覆上那人修长手指的一瞬间,如初春冰皮始解的湖泊,对方脸上一点点恢复了鲜活与温度,直至完全变回她熟悉的样子:“烟栗?你怎么在这?”

    余烟栗也被吓了一跳,但解释起来过于复杂,只好拍拍如梦初醒的钱三贯的肩膀:“保重啊,你比我还倒霉,被奇奇怪怪的家伙附身了。等回去最好找异术师花点钱买个辟邪咒。”

    钱三贯知道自己失去记忆这会肯定又发生了什么,注意到余烟栗脸上泪迹未干,心中一紧,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江霜眠的事情解决不了我替她急哭了,正好装可怜从一个怪人那套点话。”

    余烟栗坦然得仿佛方才泪水涟涟的不是她自己,钱三贯看着是个聪明人怎么这时候傻乎乎的,有谁真正伤心落泪时连眼眶都不带红的。

    知她避重就轻,钱三贯心中五味杂陈,怔怔道:“抱歉烟栗,下次我再这样你就躲得远远的。”

    他真的有点在意?平日里气焰嚣张的钱大公子萎靡不振的样子着实可怜,于是余烟栗又踮起脚安慰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赵不易呢?你们不是一起的?”

    钱三贯微微蹙眉回想:“赵大人英勇无畏,两个恶徒都交予他惩治也不在话下。但散千金的人嘛,深谙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道理,我光看戏也不太好,就顺便帮着拦一拦,没跑多远意识便断了,再醒来烟栗你就站在我面前了。”

    “很无力的解释。”赵不易的声音骤然响起。

    方才目睹负责围堵的钱三贯突然站定后,径直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让两个穷凶极恶之人在眼皮子底下逃走,若不是素养好这会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而且这厮轻功见鬼的出神入化,他一时半会儿两边都撵不上,只能来三人约定碰面的地方找余烟栗。

    此刻他无暇计较,因为有一件更严重的事需要告诉面前这两个人:“那二人逃走后,我的追缉令上瞬间多出千余人,都是鹤隐宗封印的异术师游魂。”

    说真的,比起和不认识的人缔结姻缘,赵不易竟不知道这滔天大祸究竟是不是更容易接受。

    怕余烟栗不懂,钱三贯解释道:“也就是说,由于我们疏忽大意让散千金释放出一群能力超群,随时可能异化为妖魔的囚犯。不过烟栗无需担心,只要咱们不承认,刑部的人没证据找咱们的麻烦。”

    这话说的,也不看看旁边刑部首辅的脸色。

    余烟栗有些头疼:“这么多人啊……”

    正直不等于古板,余烟栗觉得自己犯不着冒天下之大不韪上赶着认领责任。

    她接过赵不易手中的通缉令来看,看着看着发现不对:“江霜眠未经世事,意志脆弱哪比得上经过磨砺的长辈,即使她自愿献身也维系不了这么长时间的稳定,化身为魔封印此地的是江霆钧而非江霜眠!”

    要不把江霆钧抓住塞到灯里,试试能不能把那些游魂撤回去?

    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余烟栗不知如何是好,联通了信物想问问韩丹,却发现户部首辅宋卿嘉给她留了一条讯息:

    小新人,醉花楼见。

    哦豁,刚刚搞砸任务就要见上司,余烟栗情真意切地悲伤起来了。

    钱三贯天塌下来都不在意,此刻看二人神经紧绷,只扬了扬眉毛抛下一句:“你们不饿吗?在客栈午饭都没用过就忙到夜里。”

    “我随身带了些干粮,热一热姑且够我们果腹。”赵不易强打精神。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余烟栗自告奋勇,积极响应:“那我来生火。”她跟着荒野求生节目学了很久生火技巧,一直没机会试一试。

    赵不易自觉在附近拾柴,没捡几根突然开口道:“方才的男子我好像见过。”

    “嗯?叫红杏的那位?”如此引人遐想的绮丽名字的确过耳不忘,钱三贯随口回应,跟着停下手中动作。

    “是他,我在刑部名册里见过,他所在一页都是为镇压妖魔牺牲的异术师。身为刑部首辅,我护不得他们生前周全,在死后还要被奸人挟持,为虎作伥……”

    钱三贯笑着打断,像是不耐烦的挑衅:“所以赵大人动了恻隐之心?为了一个背叛的亡魂不顾数千妖魔祸乱四方。刑部首辅尚且如此,那这天下更是危矣。”

    “我动没动恻隐之心不劳烦尊驾操心,”赵不易忍了忍,没忍住怒道:“你三番五次出言不逊不如今日先送你下去。”

    钱三贯摇摇扇子,不在意地将目光落到某处:“在下只期烟栗以后千万莫要变成赵大人这样的官吏,优柔寡断,还惯于草菅人命。”

    那边的争执余烟栗充耳不闻,她知道钱三贯在生人面前人畜无害,一但熟络就很容易惹对方生气,所以只专心致志钻木取火,由于生疏,被陡然燎起的烟一熏,黑灰呛得她连声咳嗽,抹了一把脸摸到些许潮湿,抬头喃喃道:“下雨了。”

    既然天公不作美,就无需再寻放弃的借口,她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借吵架之名摸鱼偷懒的家伙:“二位看起来精力充沛,想必也不饿,咱们赶路要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