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失了三

    月浅真在木板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开了口:“将军在吗?”

    她的声音很轻,似是怕打扰到别人似的,有种乖巧小兔般的胆怯和柔弱。

    她的世界依然是一片寂静和漆黑,这一次,连气味都没有了。于是,她只得把□□的脚尖触到冰冷的地面,想感觉一下有没有人走近。半晌,没感受到一丝地面震动的她再一次开了口:“将军?”

    月浅真不知道,这短短的两句话内,她身前不远站着的那位心灵手巧的侍女碧如已经骂了十句有余了。

    “将军?还将军?小狐狸精勾引谁呢!”

    “那不是将军!那可是堂堂离王殿下!未来的一国之主!”

    “你可别想着攀龙附凤,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瘦成根骨头了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吧?!”

    “哦对了,你是个瞎子!可照不了镜子!”

    “殿下就算要我也不会要你的!哼!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又聋又瞎的狐狸精!”

    ......

    碧如气愤地将手里准备端给月浅真的粥和包子放到了一边,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从不近女色的殿下为何要带回来这么个没用的女子,虽说有几分姿色,但作为堂堂离王,东洲的主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碧如对离王既崇拜又爱恋,难免不会幻想成为离王的枕边人,所以对月浅真的出现,有着本能的仇视。

    她拿起本该给月浅真的肉包子一口咬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饿你几天,让你不知好歹!”

    正囫囵吃着的她又听到月浅真开了口:“将军,我可能得了风寒,可以让那位温婉的姐姐,给我煎一点风寒药吗?”

    温婉的姐姐?碧如停住了嘴,有些茫然,是在说我吗?

    月浅真脸上挂起了不好意思的笑,怯生生地继续说道:“若是姐姐忙,那也不必劳烦,给我些干草药,生嚼也是可以的。

    这些天多亏了姐姐的照料,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姐姐这么好的人。若是能早些遇到姐姐,我也就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了。

    姐姐一定人美心善吧,可惜我看不见。我心里惭愧,不知拿什么报答姐姐。若今后能治好这一身顽疾,定会竭尽所能报答将军和姐姐的恩情。”

    月浅真说得真诚,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起来。

    碧如彻底愣住了,口中的半个包子掉在了地上,眼眶发红,满心的自责。

    包子滚落至月浅真的脚边,触到那股温热,月浅真虽神色未变,心里却笑出了声。猜对了,帐中无他人,只有那位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姐姐”。

    从知道自己闻不到气味的那刻开始,月浅真便清楚的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连一丝一毫的恶意,都躲不过也抗不住了。

    若不知变通,一味倔强,那周围黑暗之中的任何一丝恶意,都可能瞬间将自己吞食得尸骨无存。

    既然如此,便只能竭尽所能,消除所有的恶意。

    药香将军是个温暖的人,那么,他身边的侍女即便是心怀恶意,也定不会坏到哪里去,否则前几日,也不会就使些幼稚又伤不到人的手段了。

    这样的人,很好取悦,夸就是了。

    月浅真装作受到惊吓似的缩回了腿,又一脸惊喜地直起身子伸出了手,抓住了碧如的胳膊,摸了摸,欢喜地说道:“姐姐,你来了呀!”

    碧如红着眼睛拉开了月浅真的手,生气了似的将一旁的粥碗塞进了她的手里,把包子重重地搁在了床板上,然后板着脸冲出了营帐。

    去给月浅真寻药去了。

    月浅真吃了睡睡了吃,昏昏沉沉地养着病,清醒地时候,便甜甜地喊几声姐姐,夸几声姐姐的做的饭菜很美味,姐姐熬的药一点也不苦。夸姐姐女中豪杰,随军出征没一丝胆怯。

    碧如听得脸上的笑就没放下来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月浅真的话,尽管知道她听不见。她现在对月浅真的印象完全改观,望向她时,眼里还时常有难掩的怜惜。

    “真是可怜人,可怜啊…”碧如摇头叹息。

    月浅真又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分不清昼夜。

    以往在迟掖宫时,她是通过凌晨和深夜的寒凉、正午的温暖来分辨出的昼夜,并形成了规律的作息。一旦生病,总得要许多天才能调整过来。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总感觉身前有人,于是笑着伸出手去,碰巧就握住了那人的手,“姐姐,你……”

    话刚出口便感觉到不对。手里的手掌宽厚修长,掌心无数老茧,并不是女子的手。

    而且那冰凉的手指间,还沾染了不少粘稠的液体。

    月浅真怔了怔,松了手,却又被那人紧紧地握住了。紧接着,一方柔软的手帕出现在了自己手上,轻轻地擦拭着。

    “将军,”月浅真缓缓开了口,语气平静又温柔:“恭喜将军,大战告捷。”

    陆羡安认真的擦着月浅真手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因为看不清,只得将那白皙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拨开,一根一根的轻柔擦拭。他嘴角扯出一抹浅笑,问道:“你怎知是告捷,而不是溃败?”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眼前这柔弱得一触即碎的女子,根本听不见。

    陆羡安身旁,曲逊抱着胳膊一脸似笑非笑,说道:“殿下,外头的三千俘虏还等着您处置呢,王典、丁佑、于莽几位将军还候在帐外。要不我给他们说说,让他们先退下,您还要摸一会儿美人手。”

    陆羡安瞪了曲逊一眼,曲逊无丝毫惧意,反倒是笑出了声。

    “还有三千俘虏?”陆羡安语气平淡地问道。

    曲逊不再玩笑,认真答到:“禁军统领周天德打开城门后身份便暴露,金安军得知大势已去,只有一半仍在坚守,另一半在城内早已经缴械投降。我们攻城杀了五千有余,城破后,仍有三千,誓死不降。”

    陆羡安盯着月浅真的手,直到再也看不见斑驳的血红时才放下锦帕,说道:“全杀了。”

    曲逊神情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说道:“臣,领旨!”

    东洲虎啸军一路西进,从来都是降者生;不降者,屠尽!!

    曲逊走后,陆羡安摊开月浅真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一个字:名?

    月浅真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身前这人,已经用短短三个字,收割了几千人的性命。

    他还是她心里,温柔的药香将军。

    辨识出手心中的文字后,月浅真浅浅一笑,回答道:“月浅真。”

    月浅真。

    陆羡安咀嚼着这个名字。现今大乾朝堂之上,没有一位月姓的权贵。这月浅真,是如何进入皇宫成为后妃?又是如何在荒淫残暴的皇帝手下活着进入冷宫之中,苟活到现在的?

    等局势安定之后,让曲逊去查一查。

    陆羡安打算放下月浅真的手。

    月浅真感受到即将松开的温暖,立刻抓住了陆羡安的手指。

    这些日子,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如今的自己,在这乱世当中完全没有能力自保,为了活着只能依附强大的靠山。

    月浅真想活着,想弥补没来得及为亡父亡母安葬的遗憾,不知三年多前突然病逝的父母被仓促葬到了何处。一想到这里,月浅真就一阵难受,要将亡父亡母的遗骸送回故土安葬也是她这么多年能坚持下来的信念之一。

    身前的这位将军把自己救出来还留在身边,派侍女照料,多半是对自己有所企图。若是能取得他的信任和庇护,等将来局势安定,自己也能弥补遗憾了。

    月浅真如此打算,还出于一个私心,将军是个温柔的人。若是能有幸能两情相悦,留在他身边,助他安邦定国,也未尝不可。

    于是,她一手紧紧地抓住陆羡安的手指,怕他突然离去似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摊在陆羡安面前等待着自己问题的答案:“将军,请问,您现在是否婚配?”

    陆羡安愣住,灰白的双眼里满是错愕。他并不知道月浅真脑子里已经拐了好几个弯,只是惊愕与这弱女子的攀附之心太过于明显,一上来就问这么直接的婚配问题。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能成为我的枕边人?

    “将军?”见陆羡安许久都没有反应,月浅真又喊了声。

    月浅真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只是在心里权衡两情相悦的可能性。若是将军已有妻妾,那自己便作罢,没必要去趟那后室争风吃醋的浑水。

    许久,摊开的右手掌心,终于等来了答案:“否。”

    月浅真心里一松,满意地笑着松开了陆羡安的手。

    那明显的喜悦陆羡安即使看不清也感受到了,他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还真是,心存妄想啊。”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月浅真却还以为他在身前,站起身笑着问道:“将军,您叫什么名字?”

    可这个问题,很久很久,直至月浅真笑容凝固,都没等来答案。

    月浅真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她落寞地坐回了床上,并不知道只有薄薄一层帐布之隔的外界,早已经痛骂惨叫震天。

    “东洲离王陆羡安大逆不道,必遭天谴!!”一个个不愿投降的俘虏喊着这句话,被刺穿了心脏,推进了深坑之中。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深坑,浓烈的血腥味传遍了整个军营。

    唯独月浅真,好似处在另一个不同的、安静的小世界。她坐在床上,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没想到只吃了一日的药,风寒便有见好的趋势。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从营帐门口方向传来的凉风。

    有人进来了?是将军吗?

    她转了个身,双手突然被人握住了。那是一双宽厚、粗糙、粘稠,而且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月浅真感觉到那人身上明显的紧张和恐惧,不由得想:莫非是逃出来的大乾俘虏?可他为何不杀我?

    刚如此想,她就感觉到了颈间的冰凉。

    有刀横在了自己面前,身后的人在恐惧中挟持着自己慢慢后退,慢慢退出了营帐。

    衣衫单薄的月浅真冷得发抖,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俘虏正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将军,想逃命。

    可这俘虏,也有些奇怪。他冲进营帐躲避,见到自己却没立刻杀死,也没有立刻挟持。而是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似是在焦急地诉说着什么。莫非,这是自己熟识的人?

    大乾皇宫之内,自己熟识的,固执又骄傲,无论如何都不肯投降的人,只有一位:禁军校尉,卓时。

    四年前,曾少年意气,与自己把酒言欢,酒后胡言说要把自己女扮男装救出宫,送自己自由的卓时。

    曾怀古伤今,又意气风发,立誓要建功立业,匡扶大乾的热血少年,卓时。

    月浅真深吸口气,感受着颈间刀锋的颤抖,说道:“卓时,投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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