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孤魂

    “美人月氏骄纵无礼、妇德有亏、以下犯上、触怒龙颜,犯大不敬之罪,着令立即打入迟掖宫,永生永世不得出宫!”

    天诀十年五月十五日,一纸诏书将被迫入宫,不愿意侍寝的月浅真打入了冷宫。

    月浅真犹记得那一天,自己被仍在了杂草丛生的迟掖宫里,回头看到的,那红漆脱落、斑驳不堪的高大宫门被重重关上的情景。

    宫门被落了锁,从此,她成了一只不见天日、不知世事的笼中雀。

    每隔几日,便会有人从迟掖宫狭小孔洞中扔进来一些难以下咽的干粮。三年间,即使月浅真从未放弃过生存,但还是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生了几次重病。

    黑发散乱、身形消瘦、面色惨白的月浅真屡次倒在了破败的大殿内,当路过的阴风都以为会刮走这缕幽魂之时,她又苟延残喘般地爬了起来。

    可最后,她还是落了病根,失聪又失明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月浅真笑对惨淡人生,只是这个世界更清净了,不是吗?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月浅真靠辨别气味,靠不断摸索,熟悉了迟掖宫的一切。她在宫门附近种了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如此一来,花香浓郁的方向便是通向自由。

    近日不知为何,那投放食物的孔洞边,已经将近一月没有摸到过东西了。可月浅真并不是很着急,因为她靠省吃俭用已经在殿内存够了粮食,并且后院还有一口存满清水的深井,一颗硕果累累的酸枣树。

    用衣服兜着地上捡来的酸枣,月浅真走向了宫殿。突然刮起了一股寒风,闻着那风中带来的马厩味和血腥味,月浅真心里一惊,望向了那本该是野花花香的方向。

    黑暗的世界依然一片寂静。月浅真感觉到了脚底的抖动,感觉到了冷兵器和血腥味的逼近。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又闻到了一股浓厚的、男子身上的血汗味。

    这是铁骑!带血的铁骑竟然踏入皇宫了?是谁反了?大乾王朝亡了么?

    月浅真如此想着之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人拦腰抱起,然后又忽的跌坐在了马背之上。

    青色的酸枣撒了一地,没坐稳的月浅真一声惊呼,抱住了身前冰冷的铠甲。

    啪的一声,长鞭击打在了骏马身上,一队铁骑带着一缕瘦弱的冷宫孤魂踏出了宫门,将困了孤魂三年的牢笼甩在了身后,渐行渐远。

    颠簸的马背上,月浅真紧紧地抱着身前的人,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复杂的,苦涩中带着些清甜的药香。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身上的甲胄:冰冷的明光锁子甲,腹部的护腹甲上还雕刻有纷繁复杂的虎啸纹。

    东州虎啸军铁骑!难道是东洲离王反了?

    月浅真脑海里里,出现了一位面容和善,笑意盈盈的老者,那是她年少之时随父亲去东洲探亲时,遇到的一位在东海边赶海的老人。后来才知道,这位平易近人的老者,竟然是东洲离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起兵造反?

    月浅真还记得,在东洲,还有一位肆意潇洒,英姿勃发,给自己送过山茶花的少年。

    有些落寞地埋下心里的前尘往事,月浅真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身前此人,至少是一位将军。可不管他身份如何,秉性如何,自己一弱女子被战乱中的军人俘虏,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带到军营当中充作军妓,被玩弄致死。

    月浅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感受着刮过脸颊的疾风按兵不动,过了很久,待感觉到马匹速度放慢之时,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摔倒在地上。她忍痛爬起,顾不上查探周围的环境便拔腿就跑。

    不管是被乱箭射死,还是被战马踩死都好过于在军营受尽屈辱而死。

    可跑了几步,月浅真便感觉到了异常:无人来追,周围一马平川!

    于是,她停了下来,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恍惚间,重获自由的她竟然感觉到了巨大的空虚,仿佛这苍茫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她一人。

    ===

    明安皇城南边,有一座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的小城:金安。

    大乾王朝皇室宗亲已经携家带口退到了金安城内,随之而来的三万皇城禁卫军以及金安城迅速整合起来的一万驻军组成了坚固的防线,将离王的十五万铁骑全部挡在了城墙外!

    而此时此刻,城墙外平坦的黄土大地上,两军对垒、无人敢先行踏入一步的中间地带上,竟然出现了一个长发披肩,身形单薄,似乎一吹就倒的灰色身影。

    那身影淡然地站立不动,神情淡漠地看着远方,长发和裙摆随风飘荡,仿佛一位无意间闯入战场的世外仙人。

    金安城墙上,满脸横肉的大将军庞任指着那人,蹙眉问道:“那是何人?”

    一旁副将周天德立刻回答道:“禀将军,是从叛军中跑出来的女子。”

    庞任嗯了一声,一手端起长弓,一手抽出铁箭,微眯起眼拉开了弓弦。

    百丈之外,东洲虎啸军阵营之中,一军师模样的白净年轻人摇了摇羽扇,对身旁的人微微颔首,说道:“殿下,庞任拉弓了,目标是刚刚从您马上跳下的那位女子。”

    刚承袭王位不久的年轻离王陆羡安点了点头,冷峻的脸上一片淡然,灰白的眸子如死水一般平静,他偏了下头,说道:“王典,你去与庞任过几招,他想杀谁,你便救谁!”

    身材魁梧,胳膊如檩的将军王典领命,轻松提起两位小兵合力抬上来的一柄重弓走上了前。

    军师曲逊笑道:“殿下认识那女子?”

    陆羡安摇摇头,却说道:“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曲逊还准备追问之时,就听见了一声利箭破空之声,他立刻目视前方,就见两支能穿肠破肚的凌厉铁箭在那女子身前不过三尺远的地方撞击在了一起,擦出一道闪亮的火花之后,掉落在了地上。

    而那女子依然站立不动,神色如常。

    “好生厉害的女子!”曲逊没有夸王典的箭术,而是先夸了那女子:“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真乃奇女子也!”

    陆羡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曲逊疑惑,就听陆羡安说道:“她不过是看不见,听不见而已。”

    曲逊呆愣了片刻,依然笑着夸赞道:“看不见听不见,却敢从您的马上跳下来,义无反顾地奔向未知的前方,也是奇女子!”

    对射了几箭之后,庞任次次落败,箭矢没伤着那女子分毫。虎啸军见状,士气高涨,有人甚至忍不住呼喊助威了起来。

    “攻城吧,”陆羡安说完这三字便跨上了枣红汗血宝马,奔驰向前。

    十五万铁骑开动,浩浩荡荡地逼近金安城。

    月浅真闻到了扑面而来的尘土味,感受到了脚下的地动山摇。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己是无意间闯入了战场,一边,是东洲叛军铁骑,一边是苟延残喘的大乾皇室。

    大乾王朝,早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当今圣上更是位荒淫无道的昏君,月浅真也是侥幸,才能从昏君的手下逃出来,在冷宫苟活了几年。

    所以,她自然是不会,把活着的希望寄托在大乾皇室那边。

    活着。对,即使在如此绝境之下,月浅真还是在冷静的思考着这件事,就像之前在迟掖宫的几百个不见天日的绝望夜晚一样。

    她转向叛军那方蹲了下去,手触摸在地面试图通过地面的震动感受着铁蹄的接近,试图在千军万马的缝隙中求生。

    可突然,身后的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猛地起身,只思虑了一瞬,便朝叛军方向挥手大喊道:“停!!停下!有猛火油!!”

    月浅真已经将近一年没开口说过话了,她什么也听不到,自然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声音大不大,喊得对不对。但她仍然一遍一遍地呼喊着,因为若不阻止,东洲重甲铁骑必定会葬身火海!

    脚下的震感越来越强,东洲铁骑依然在逼近,月浅真有些绝望了,难道他们没听到自己的呼喊?难道自己无法发声了吗?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月浅真突然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又被抱了起来,落在了马背上,被身后的人,圈入了怀中。

    冰冷的铠甲硌得月浅真后背发凉,她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苦中带甜的药香。

    还是之前的,那位东洲将军。

    将军勒马急停,月浅真急忙扭过身子说道:“大乾那边倒了很多猛火油!东洲铁骑不能贸然前行!”

    将军轻轻一笑,说道:“知道那边是大乾,知道本王来自东洲,你还真是,七窍玲珑心。”

    可月浅真什么都听不到,她担心自己的意思传达得不到位,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大乾那边倒了很多猛火油!东洲铁骑不能贸然前行!”

    “大乾那边倒了很多猛火油!东洲铁骑不能贸然前行!”

    ......

    陆羡安脸上的笑容凝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无比瘦小,如惊弓之鸟般慌张,又如笼中小兽般倔强,却看不清样貌的姑娘。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想到了九年前遇到的那位不知名的,明艳倔强的女孩。

    惊鸿一瞥,此生便只认定此一人。

    却阴差阳错,在表明心意之前,失误让那女孩葬身大海。

    从此,英姿勃发的少年便一蹶不振了三年。三年间,一场大病让少年明亮的眼眸上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影,从此,他便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只能看见一块块色彩斑驳的虚影。

    “大乾那边倒了很多猛火油!东洲铁骑不能贸然前行!”月浅真仍然在说着。

    陆羡安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抽痛,他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月浅真停住了嘴,她虽然什么都没听到,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安心,这让她回想起了,幼年时被母亲揽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哄睡时的情形。这冰冷铠甲下的药香将军,还真是一位温柔如母亲般的人啊。

    东洲大军撤退了回去。待怀里人稳定之后,陆羡安放开了她,侧身挽起长弓,擦燃了一根火箭,朝着金安城墙的方向盲射了过去。

    火箭落入了沟壕里的猛火油中,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陆羡安下令道:“金安城外安营扎寨!按兵不动!困到他们弹尽粮绝!”

    数日之后,中军大帐内,月浅真也想明白了东洲军的策略:围困。这些日子她被安置在药香将军的营帐之中,没有欺凌,衣食无忧,还有一位心灵手巧的侍女照顾起居。

    虽然每日睡的是简陋的床板上,盖的是单薄的粗布被褥,但月浅真还是觉得无比的舒适,舒舒服服地睡了好几个安稳觉。

    药香将军军务繁忙很少理会自己,月浅真感觉那药香时常忽近忽远,经常又消失在营帐中。还时常有不少气味各异的人出入营帐,来得最频繁的,是一位墨香公子,那大概是一位账下谋士。

    月浅真还觉察出,那位侍女好像不怎么待见自己,若是营帐中空无一人时,自己脚下,总会出现些莫名的绊子。

    月浅真不在乎,也没有告状的打算,因为那些幼稚的手段,她总能轻易避过去。

    可今日,一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她便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沉重,进而预感到了即将迎来的重重挑战,因为她得了风寒,堵了鼻子,闻不到任何气味了......

    月浅真嘴角抽了抽,无奈一声叹息,心说道:老天爷啊您可真狠,五感给我夺去了三,叫我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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