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冉央定都洛阳,重建这座毁于战火的古城。冉虞鱼封了安丰公主,府中男宠如云,卫迟回来后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其他,没有登门拜访。桑陵城的事,包括卫迟不顾众将士性命开鬼门一事,沈衣一五一十禀告给了冉家,卫迟在家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有神秘人往家里投了一封密信,信上写着“怀璧其罪”。

    怕卫迟担心,阮棠偷偷把信烧了,连日来一直思考着那四个字发出的警告意思,终于在这日,冉央特派车马把卫迟接进宫后,阮棠抱着柴火往厨房走时,突然想到,卫迟身上所负的种种秘法,大概是令君王忌惮了。

    她丢下柴火,急急跑出门,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哪边是皇宫?就算找到宫外,也进不去啊。

    北娄她认识的人,沈衣远在南边,剩下的就是冉虞鱼了。念着旧情,她应该会帮帮卫迟吧?只能这样期盼着了。阮棠雇了辆车,寻到安乐公主府门口,递上卫迟的名刺,不一会儿小厮出来回道:“殿下到庙里还愿去了,请择日再来吧。”

    阮棠脑子里“哄”地一下,茫茫然走在洛阳的大街上。举着小糖人的孩子撞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实里卫迟一直活着,幻境中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危。恰好路过一家烧饼铺,阮棠要了两个烧饼,自己啃一个,另一个,留着卫迟回家了吃。刚转身,手里的饼被人夺了去,阮棠正要开口骂人,看清那人的脸,怒气顿消,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上,道:“你怎么在这?”

    卫迟咬一口阮棠啃过的饼,笑道:“从宫里出来,本想到公主府上拜访,鱼娘……公主殿下不在,我就想着到这街上买些你爱的吃食。”

    两人并肩走着,阮棠偷偷用那只被烧饼捂得热乎乎的手从袖子下拉住卫迟,卫迟侧脸笑了笑,问:“你是担心我,想去找殿下帮忙?”

    “你怎么知道?”

    “你最近心神不宁的,是在忧虑北……这里的人对我做什么?”

    阮棠点点头:“你会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君王来说,对外是利刃,向内就是威胁了。加之上回你自作主张开鬼门,我猜你在他心里,是把不听话的刀了。”

    卫迟点点头:“你猜的不错。这次召我进宫,若不是公主求情,我大概回不来了。”说着,剧烈地咳嗽。

    “我一出门就觉得有人在监视我。”

    “没事,现在应该……咳咳……都散了……”

    阮棠看着卫迟咳得通红的脸:“怎么刚好一些,又发作得这么厉害?人啊不能逆天而行,那破门就开一条缝,把你害成这样,病病殃殃。”

    她不知道冉虞鱼是怎么求的情,冉央又怎么肯放过卫迟。回到家里没多久,有人塞密信的事刚说完,卫迟推测是冉虞鱼听到什么风声派人提醒他,灶上的水刚烧开,有人在外疯狂拍门。

    阮棠从房间探出头,认出是冉虞鱼府上的那个小厮。卫迟跟他低语了几句,急忙回房跟阮棠叮嘱:“我去庙里一趟,鱼娘出了点事。你锁好门,别出去。”

    阮棠送走他们,落了门闩,听见灶上水开的声音,小跑进厨房装好水,回身看见一人立在门外,吓一大跳。

    “师兄,你怎么来了!”

    李辞彦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他,脸色苍白憔悴,黑眼圈重得像拿墨涂上去的。

    阮棠提着水走出去,招呼他到屋里坐,可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阮棠觉着奇怪,把水靠在门槛上,走近一步:“怎么了?你脸色好差。怎么冒险到北娄来?是惜诵出事了吗?”

    “她有身孕了。”

    “真的?太好了!你要当爹啦!”阮棠高兴得要跳起来,想起卫迟说他们会有四男三女,笑眯眯地补充道,“你是紧张的吗?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多怀几次你就习惯了。”

    李辞彦摇摇头,眼中流出痛苦的情绪。

    卫迟回到家时,放在地上的水被风吹凉了,火炉里的火也熄灭了,门锁得好好的,阮棠不见了。他坐在门槛上,呕出几口血,想起把自己诱骗到郊外寺庙里的小厮说的,“那汉子高高瘦瘦、武功了得,拿我老娘威胁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他知道是李辞彦掳走了阮棠。

    天阴沉沉的,起风了。

    出了洛阳,一路快马往南,路过炊烟袅袅的村庄,又路过几座城池,再往南,一个破落的村子,都是些衣衫褴褛的老人,村梢一座茅草屋前,李辞彦勒马停车。

    阮棠下车就吐了。这几日来的颠簸把她折磨得面如菜色。

    “晚上在这歇一歇。”

    “好。”

    李辞彦把屋内的火生起来,煮了点汤面,吃完就退到屋外。月色落到屋梁上,清冷孤寂。

    阮棠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喊:“师兄,师兄。”

    李辞彦走到窗边。

    “那疯子不会为难惜诵吧?”

    “应该不会。”

    “我去换,惜诵能平安回来吗?”阮棠弯下腰,一双眼在窗缝后面亮晶晶的,“逼死容成济的是南随,我怕他不会放过惜诵。如果情况有变,你不用管我,护好惜诵,我有自保的办法。”

    李辞彦望向苍茫旷阔的夜空,好半晌才说:“是师弟写信给南随献计,而且海路是他替南随打通的……经营数载,海商有很多他的人。殷明慎恨南随,所以要杀惜惜;恨师弟,所以要杀你。”

    结合手记里残缺的文字,阮棠大概能猜到,最后是李辞彦为了救景惜诵而杀了自己,难怪卫迟对他恶意那么大。

    卫迟早就经历过这些了。一向亲密的师兄,最后亲手杀了弟妹。

    阮棠放下窗子,心里没有恐惧害怕,只是平静。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和卫迟好好道别。

    “对不起。”

    窗纸上的影子淡了、消失了。李辞彦又坐到台阶上。

    他是挣扎痛苦的。

    当时得知卫迟被冉央从桑陵召回洛阳,李辞彦心急如焚。对君王而言,古来能人异士,若是听话倒还好,就怕又有本事又心怀鬼胎的,师父所讲的众多同门前辈师祖,有不少死于君王刀剑之下,卫迟重蹈前人覆辙。再者……北娄贵族排斥卫迟,可边陲世家大将和楼家多有旧情,这旧情随楼家覆灭而尽数倾倒在卫迟身上了,冉央不能不有所忌惮。卫迟此去,凶多吉少。

    李辞彦只身赶往北娄去寻师弟。他前脚刚走,后脚景惜诵就在出游路上被劫了。

    阮棠吹灭了灯,躺在稻草堆上,夜里很冷,她把草扒拉盖住自己,心想外头风寒露重,师兄一个喷嚏都没打,身体是真好。

    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个半露天的大山洞,终年雾气萦绕、潮湿阴冷,景惜诵缩在山洞一角,身上的黑狐裘挂满细小的水珠,袁总棋半躺在她身边,眼睛上蒙的布因为湿气现出眉眼的大致模样,手里抚着一只翠绿的竹笛。殷明慎坐在另一边的大石头上听着远处的瀑布声。

    忽然,殷明慎站起来,警惕地看向来时的山路。山路垂满了茂盛的绿藤,挡住了路上至少一半的景象。袁总棋把笛子放到唇边吹响。

    笛声哀婉,像无数锋利的钩子刺向景惜诵的五脏六腑,疼得她来不及从睡梦里清醒,已抱着身子满地打滚。

    绿藤外也传来低低的惨叫声。

    殷明慎走到袁总棋身边,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笛声戛然而止,景惜诵喘着粗气,额上满是汗珠,缓缓睁开眼,看见洞口出现两双鞋,她一眼认出青色缎面的是李辞彦的,另一双湖蓝色的……

    殷明慎吃吃笑起来,随意坐到景惜诵身边的木桩上:“你把她带来了,很好。”

    阮棠没想到袁总棋的笛声会令她疼得生不如死,此时身上衣物已然汗湿,又被洞中冷气一熏,有些发抖。她看向殷明慎身后裹着狐裘、嘴唇发白的景惜诵,又瞪了瞪袁总棋。

    “殷主笔,四娘,把惜诵放了,我来替她。”

    两人闻言都笑起来,蓬乱的头发、阴狠的笑,衬得两人仿若鬼魅。

    “阮棠,就算李辞彦带走我嫂嫂,我嫂嫂也活不了啊。大抵你还不晓得吧,当日你们同中玉石蛊,卫迟以为他有能耐将蛊虫除尽?染上蛊毒那一刻,蛊虫附着在骨髓五脏里,要彻底解蛊毒?除非,”他仰头笑起来,笑声并不大,但阴恻恻的,“除非把你们的心肝脾肺都挖掉,把你们的骨髓抽出,哈哈哈哈。”

    袁总棋这回不笑了,她的眼前突然燃起一团火来,容成济就坐在火光中,妻妾和孩子们被铁链捆着,火烧上来了,惨叫声哭喊声至今仍回荡在她耳边。她微微低头,吹起以前容成济最爱的曲子。

    早已虚脱无力的景惜诵尖叫一声,阮棠也疼得坐到了地上。只一瞬,一道白光如霹雳闪过,李辞彦咬牙将剑架在殷明慎脖子上。

    “我杀了你们!”

    殷明慎丝毫不惧,站起来,剑锋划破他的脖子,血珠一串儿落下。

    “你杀吧,石壁作墓碑,石洞为棺椁,我也没想着出去。”殷明慎指了指石壁上自己刻的墓志铭,笑道,“你要不要给她们也刻一个?”

    李辞彦的身子因愤怒到极点而微微发抖,手里的剑倒是很稳。他慢慢把剑挪开、慢慢收回手,殷明慎轻蔑地欣赏着他脸上痛楚的神色,很满意地与袁总棋对视一眼。袁总棋看不见,但像感应到一般也微微转过头来。便是这一眼的功夫,李辞彦剑尖一回一绕,将袁总棋手里的笛子挑飞,而后牢牢抓在手中。

    袁总棋的一双手被剑拉出细长的血口子。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用早已盲了的眼睛对着李辞彦,问道:“你要她活吗?你抢了笛子也好、杀了我们也好,她身上的蛊毒都会在十日内送她到黄泉见我们的。”

    景惜诵像一只毛毛虫,蠕动着坐起来,依着树桩张开口想说话,却吸了一口雾气,不住地咳嗽。

    阮棠双脚发软,攀着石壁勉强站定,听见袁总棋又问:“你想她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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