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桑陵城没能攻下,领将大病不起,写信请罪,冉央命他回北娄,由沈衣暂理一切事物。

    北上的马车走走停停,出发的第三天夜里,卫迟又吐了半盆血。阮棠跪在一旁给他抚背,没说一句话。侍从将木盆端出去,又端进来一盆清水,阮棠打湿毛巾,卫迟向后仰躺在她膝上。

    “阿绵,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不会死的。”

    夜又静下来,草虫凄凄地鸣叫,阮棠抱着卫迟,望着窗外的星空发呆。卫迟睡了一会又醒,勉力坐起身,阮棠回神看他。

    “草木生……我以为失败了,还好你回来了。”卫迟冰凉的手环住阮棠,深吸口气。阮棠不等他往下说,岔开话题问道:“容成济还能活多久?”

    “快死了。沈衣继续围困桑陵,再过两月,南随会从后切断海路,桑陵很快会陷落。”

    “南随要毁约?”

    卫迟不置可否,只是奇怪这次见面,阮棠变了许多。他疑心是两人芥蒂尚存,便解释道:“阿绵,我和鱼娘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不等他说完,阮棠轻轻笑了,而后又看向外面。卫迟咳了两声。太奇怪了,以前阮棠细腻敏感、多思多虑,现在却对冉虞鱼和他的事不甚在意,莫非?卫迟扳过阮棠的肩,一脸严肃:“阿绵,你是不是……”

    “嗯?”阮棠不解地抬眼。

    “心里有……其他……”

    外头一声辽远的鹤鸣……比鹤鸣更清亮些,是青鸟!阮棠顾不上听剩下的话,爬出车外,果见一只大鸟缓缓落到车前火堆旁,青蓝羽毛因火发光,星河一般。她跳下车,抱住青鸟的脖子。

    卫迟有些吃力地跟出来。阮棠正动手解下青鸟身上的布袋,从袋子里倒出一本小册子,破烂不堪。卫迟一手撑着车辕,僵在原地。

    那是他的手记。

    阮棠在这时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他明白阮棠为何有些变化了。

    她全知道了。

    车马颠簸,卫迟又沉沉睡了半日,醒来时红霞满天,阮棠正趴在窗边吹晚风。车子摇摇晃晃,窗外的精致似乎也跟着摇动,卫迟揉揉发胀的头,拿起水囊仰头一饮而尽。车夫勒停马儿,敲了敲小木门,道:“小官人,天□□晚,马也跑累了……”

    “歇了吧,明日再走。”

    随行的人、连同车夫,往往很识趣地聚到另外两辆载着物品的车前,除了送点热食,一整晚都不来打扰。卫迟挪到窗边,从后抱住阮棠的腰,把头埋到她的脖颈间,疲惫地说:“阿绵,你从哪拿到那本手记的?”

    关墓门之前,他明明把手记压到石椁低下了,阮棠不可能有力气搬动那么重的棺椁。

    “地震了,不知道从哪震出来的,被盗墓贼带走扫描了,后来又到了我手里。”阮棠回身,伸直跪得有些麻的腿,卫迟就坐在她腿间。她歪头靠着窗棂,打了个哈欠:“偶人会带着我穿越时空,我穿到了现代社会,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我的墓被盗了,我也被偷走了……草木生原来是那样的,人会长成一棵奇怪的树,然后从枝枝叶叶间复活啊。后来我被送给一个阿姨,阿姨拿我做研究,喂我吃很多药,把我脑子吃坏掉了,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以前的事,到现在都没能想起来。是那本手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是手记残破不全,有些事我也不是太清楚……”

    卫迟的眉头从听到“墓被盗”开始打结,听到“吃很多药”“把脑子吃坏”的时候,那两道眉几乎连在一起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阮棠正说到兴头上,缪叔被抓,王姨有些痴呆,不知哪冒出来的组织抓她,偶人如何救了她……说完,阮棠去摸水囊,才发现里头一滴水也没了。

    卫迟寻到另一袋水,递给她,她喝了几大口,擦擦嘴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我早已死了,是你不甘心,用神木枕编织幻境,把我的魂招进来……这是第二次了吧?幻境会把我们的过往一一重现,一次是一辈子,这是第二次了吧?”

    卫迟握着她的手,淡淡说:“是,第二世了,重生。幻境虽不真,所重现的也只能是现世发生过的,不能有变。”

    “所以前世是怎样的?现世又是怎样的?”阮棠回忆着手记上的记录,只能猜个大概——现世残酷,前两世也不尽如人意。

    “上一世,我妄图扭转乾坤,机关算尽除掉所有威胁。幻境也依天命,我所做的一切,反而让你……让我们落得更悲惨的下场。”

    阮棠明显感觉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忍多问,便岔开话题道:“现实中……惜诵和师兄怎么样了?”

    卫迟笑笑:“好得很,生了四男三女。北娄统一中原一带,南随隔江与之对峙,数十年间虽有摩擦,大体还算平和。”

    “那你呢?还给北娄卖命吗?”

    “辞官了,那不是我该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现实中你也去开鬼门了吗?”

    “没有,我奉命带兵围困桑陵一百多日,你也在。天下十分财富,七分要走桑陵,容成济不肯交出桑陵一带,和景家闹翻,尤其殷明慎……总之,最后南随命人从南突袭桑陵城,出其不意夺下了北娄觊觎已久的肥肉。”

    车外侍从送来吃食。阮棠轻轻推开卫迟,将食物拿了进来。晚霞渐渐褪色,天慢慢黑了,她支起食案,点了一盏灯,和卫迟对坐着:“吃饭吃饭!”

    卫迟说的事很快发生。南随想接管桑陵击退北娄军,容成济心知一旦交出就永无回收之日,拒绝了南随。景二为说服容成济,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不辞辛劳跋山涉水跑到桑陵,双方情绪都有些激动,谈到最后大概发生了口角,景二指着容成济破口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这就写信联合北娄灭了南随。

    不久后景惜诵写信来,痛哭自己那聪明绝世但久病卧床的二哥,竟被殷明慎杀害了,她要报仇,要亲率大军踏平桑陵,取容成济狗头祭奠阿兄。

    卫迟和阮棠的车马行到洛阳附近,便听说容成济拉着妻儿,在高台引火自焚了。桑陵城从此改姓“景”,容家瓦子大概也改了姓了。

    阮棠唏嘘不已:“景二哥一向冷静沉着,怎么在别人的地盘上和人起冲突呢?”

    “他就是要逼容家杀了他,好让南随师出有名。即使没去桑陵,景二的身子也撑不过今年了。”

    进了洛阳城,阮棠掀起车帘子,沿街商铺鳞次栉比,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繁荣景象。她想起桑陵城来,那时也是这般热闹繁华,她和卫迟在城里谋生,如今桑陵远了,幸好旧时人还在。她抱着卫迟的胳膊,想着偶人毁了,即使是在幻境,她再死一次,卫迟也无法再施草木生复活她了。幻境又如何,他俩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