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这几日容成济的试探令景惜诵烦不胜烦,揪着李辞彦的衣领吼道:“你到底是不是八皇子!”

    李辞彦的死鱼眼含着泪光:“惜惜,我说了八百遍了,我不是。”

    “听到没有!不是!”景惜诵抓起手里的茶盘丢向门外,两个小厮弯着腰赔着笑鞠躬,慢慢后退退出景惜诵的视野。

    “娘的。”景惜诵忍不住爆粗,“说什么担心我出去把玉石蛊传染给别人,借口!这是变相软禁!姓容的你给我等着!”

    玉石蛊养在人眼中,靠眼神传播,一旦脱离宿主,宿主轻则失明重则丧生。袁如瀑临死前那一眼,景惜诵心想,早知道就不和她对视了,还想撑景家威风瞪回去,差点把小命丢了。

    不久,景二来信,景家因为袁如瀑那一眼,失去了花云早的信任。

    花云早在阮棠中蛊毒前两日离开了桑陵城,不多久便收到了容成济的来信,八皇子的火凤玉在景惜诵的护卫手里,那护卫或许花相还有印象,当日在宴会救下景惜诵的高个子,武功奇高,反应奇快。花云早在马车上写好了信,要闵衍寄给景二,言明八皇子是逆臣贼子,景家与其余党纠缠不清,下下月花云早夫人的寿宴,南随不必派人来了。又吩咐人截下封景家长子为万户侯的圣旨,命人暗查经桑陵而出的钱财以及粮草兵器究竟都运到了哪里。

    天下纷乱,桑陵是漕运重心,各方势力的商船货物只要走水路,都避不开桑陵城。花云早此行惊讶地发现,入城前商船千百艘,出城后其中两成竟被某方染指私吞了。这两成就像优质猪饲料,不知是哪只猪偷摸吃了,暗暗长肉,再吃下去,怕是长成象了。

    这件事要查并不简单,花云早正苦思派谁去时,闵衍主动领了任务。

    “不论查得如何,在夫人寿宴前卑职都会赶回帝都。”

    确实没有比闵衍更让他放心的人了,连容成济都不能完全相信。花云早点头道:“能查清最好,查不出也无妨,狐狸尾巴是藏不住的。夫人寿宴没有你压场,我还真不能放心。”

    闵衍单膝跪地,恭敬地答“是”。

    “另调五万人马给容成济,给我盯紧南随。交代容成济,一旦有变,桑陵兵马从侧突袭南随主城。”

    当容成济收到五万军士后,派人给袁总惜的族人送了许多财物,而给袁总惜的除了金银布帛,还有一支玉笛。

    天气渐暖,白昼渐长,人们身上的衣裳也跟着变薄变少。不用上班的时候,阮棠就躺在藤椅上睡觉,院子角落的架子上悄悄爬满卫迟种的豆角茄子等蔬菜,野猫跳上院墙,叫了两声。

    这并不打扰阮棠的睡梦。

    她最近很嗜睡,一闭眼就不停地做梦,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阮夫人膝上读书写字,在阮夫人身后追着跑着笑着,院子里种满一丛一丛五颜六色的花,她小小的手摘了一朵又一朵,捧了一臂弯的娇艳花朵甜甜地对阮夫人说:“阿娘戴。”

    “阿娘可不是哪吒,只有一颗头,戴不了这么多。”

    小阮棠不依,撒娇道:“阿娘戴,香香,美美。”

    阮夫人弯腰接过那一捧花,挑了几朵簪在发间。小阮棠豁着没牙的嘴笑,阮夫人慈爱地捏捏她肉嘟嘟的脸,在她细细软软的发间也插了两朵:“呀,阿绵头发太少,花儿要掉下来啦。”

    阮棠忙紧张地抬高两手扶住一左一右两个揪揪上的花,阮夫人笑得直不起腰,一把抱起她。母女二人走在□□中,走在排排大树下,树影随风摇,光点落在她们身上,随着她们的前行,似一尾尾圆圆的鱼从二人衣上脸上游过。

    有时梦也不太好,长大些的阮棠自己在院里踢球玩,球滚到月亮门,她的目光随球移动,于是便看到有几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躲在门后、探出脑袋看怪物一样看她。其中一个跑出来,飞快地捡起球,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跑掉,临走时冲着阮棠喊:“杂种没人要,不如野杂草,赖在我家吃喝,明天滚你下山坡!”

    她追到月亮门,看着那群孩子举着她的球,拐个弯进了竹林,不见人影,只余嬉笑声还隐约传来。

    “杂种杂种,路边野狗,汪汪汪,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阮夫人发了很大的火,在房间里骂几个女人,骂她们不教孩子学好,若有下次,决不轻饶。阮棠蹲在窗子底下听,想进门让阿娘不要生气,身子要紧。门很快开了,几位姨娘前后走出,脸上都是不忿。

    后来,站在屋里和阮夫人吵的是一个男人,吵得很凶,几个老嬷嬷都来劝。

    “她是我的孩子,我养在院子里,不让她出去招惹人,八岁了,她甚至不知道院子外有什么,这还不够吗?老爷,当初你是答应了的,现在几个女人吹吹枕头风,你又后悔了?”

    “你也要顾及我的名声和体面啊。”

    “我一个妇人,都不在乎什么名声,但求无愧于心,你又怕什么?世人多嘴多心,我无千面千身,如何去堵他们的嘴、顺他们的心,我又何必要向所有人都有个交代?”

    除了阮夫人与她说话,平时很少有人跟阮棠交流,阮夫人和曹谋的争吵、对姨娘的训诫,是她能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对话。院子里时不时有侍女来打扫,阮夫人不在时侍女会照看她,但很少和她说话,她叽叽呱呱说一堆,没有回应。但没关系,树间有鸟鸣,林间有风吹,大雨落水塘,雷电过山岗,种种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陪她,她并不感到寂寞,每日忙着模仿所能听到的一切。

    她的成长单调但安稳,直到那场大火。

    阮棠最近很经常梦到那场火,梦里的她拉着阮夫人不肯走,心口一阵阵撕裂的痛,哭着喊着“阿娘”,可阮夫人没有回头,一步步坚定地往火中走去,而她脚下的土地缓缓下沉,把她带到暗无天日的井底,水漫过她的口鼻,她扑腾着、挣扎着,终是徒劳无用,窒息感袭来,她张嘴惊叫。

    “阿绵,阿绵……”

    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卫迟举着烛火弯腰握住她的手,眉头紧锁:“别怕,做噩梦了?”

    阮棠坐起来,一摸脸,全是泪水。

    “我梦见我娘了。我好想她。可她明明不是我的妈妈。”阮棠感觉头疼又犯了,“卫迟,我有些搞不清了,为什么我会梦到我没经历过的往事?我明明什么也不记得了啊。”

    “经历过的事都在你的心里,不管你记不记得起,它们都在那里。”

    阮棠张开手臂,卫迟俯身,她便圈住卫迟的脖子。

    “我总感觉有大事会发生,心里慌慌的,很不安。卫迟,我好怕。”

    “不怕,我在。”

    “好。”

    阮棠闭上眼,想起梦里的种种,又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们的。”

    春末,桑陵城开始下雨,雨势很大,哗啦啦浇到屋檐上、落到院子里。晚饭还没吃,天已经暗得不得不点灯,阮棠听见卫迟开大门的声音,以为他要出门,连忙跑出屋子,站在檐下瞧见卫迟侧身一让,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姑娘披了一身的雨走进来。

    “惜诵!”

    景惜诵提裙走过满院的雨水,还没来得及把蓑衣脱下,便被阮棠抱住。

    “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看我!”

    景惜诵笑笑,一边解开斗笠的系带一边道:“忙呀,可多事要做呢,我好不容易得空。”

    阮棠迎她入屋,将她的蓑衣挂好,又举烛火去看她的脸:“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瘦这么多,脸色也很不好。”

    “病了一场,好在有惊无险。棠棠,你怎么也瘦了?是不是卫迟那奸商苛待你……”

    奸商卫迟举着伞看门外同样穿蓑衣戴斗笠的李辞彦,道:“进来吧。”

    李辞彦跟着进了书房,收好雨具:“师弟,西北乱了。”

    卫迟把桌上方才写好的信折起来,道:“怎么乱了。”

    “狗皇帝削藩,诸侯王十个反了八个,翰朗、昌斯、延明等州郡,挂的是拥立八皇子的旗号,还有宣称八皇子在他们军中的,要锄奸惩恶,杀花云早之流,挽社稷于危难,扶八皇子登基。你别说,八皇子素有贤名,叛军以他名义纠集了不下十万人马。”

    卫迟冷笑道:“欺负死人不会说话罢了。花云早又派哪个大将军平乱?”

    “挂帅出征的是他的长子花名。”李辞彦很高兴卫迟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这么多话,“那小子长得娘们唧唧,说话细声细语跟金丝鸟似的,居然能打仗,奇闻。”

    “花名……”卫迟沉吟道,“各地因天灾起义不断,花云早手下怕是无人可用了,才让自己儿子上沙场。西北各诸侯结盟了?”

    李辞彦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北娄没答应,冉央说八皇子早死了,现在那个是赝品,要起兵也绝不为八皇子,而要为……为楼家,为枉死的忠良。”

    卫迟看向窗外的大雨,雨声嘈杂,盖过了记忆里的惨叫和嘶吼。

    “师弟,你是不是一直在替北娄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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