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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流睡大牢

    今年雨雪少得可怜。春日的桑陵城不再灰灰沉沉,而是一片明媚灿烂,街头巷口婉转的卖花声跟随着春的蓬发而热闹起来,似乎只有米行的人愁眉不展,买米时总能听他们说:“这两年天时不好,外地已经没有米可以买咯,今年地里那些庄稼,全靠挑河水浇哩……”

    但朱门不在意这些。

    容家很大,后院尤其,为了宴请花云早,拆了两座院落,芳树千株,绿草如茵,湖边野鹤,叶底黄莺,下了大工夫来取悦花云早。阮棠闻着酒肉香气,心想花云早面前那么多饭菜,就算是十头猪,也得吃三天吧。

    花云早长须白面,五十多岁,面若冰霜,在主座上稳坐如山,身上穿的锦绣绸缎映了日光,不输繁花。他身边赔笑的应该就是容成济了,络腮胡子,身材魁梧。

    阮棠突然想起黄土里的曹元怜。

    没有看到蓝娘子。再旁边,坐着的低头默默吃肉的姑娘……景惜诵!

    时隔几月再见,她一点没变。

    傀儡戏在中间出场,偶人一出,其华丽的服饰、精致的妆容、逼真的面容,座上之人无不惊叹,而偶人行动举止顺畅自然,上无丝线牵引,下无人手操控,连花云早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风吹花落,台后人认真地念着自己的词。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

    “愿逐月华流照君……”

    戏的最后,自然是男女主圆满幸福。座上男主似是很满意,端着酒微微笑道:“戏不错,傀儡更是出人意料的精巧奇特,不知是何人所做?”

    阮棠便看到全场紧张到手微微发抖的殷明慎被带了出去。而一旁的袁总惜似是长长松了口气,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不一会儿,殷明慎回来了,满脸喜色。

    他们退了出去,下一班表演者登场。

    最后一场,是袁如瀑变戏法。袁如瀑也在容家瓦子中,一头青丝乌黑浓密且顺滑,“如瀑”是别人起的绰号。她厚厚的头发里暗藏乾坤,一梳,掉出钗环,再梳,掉出一个铜盆,梳子顺着发丝缓缓走到发尾,竟有无数道细细的清水注入盆中,待水满了,抓起一把头发抖一抖,抖出一尾红色的鱼,“通”的一声入水畅游。那鱼被端到花云早面前,只见鱼鳞上有黑色花纹,扭扭曲曲写着“寿与天齐”。袁如瀑甩起那头青丝,风吹花落,黑色的绸布上便有了图案。只听她娇滴滴的声音“呀”一声,停下动作,高举起她的木梳,飞快地梳着她的头发,但越梳越吃力的样子,只见她憋红了脸握住梳子,和自己的头发较着劲,一寸两寸,慢慢往下走,直到最后,从头发里梳出个活生生的人,随着她用力梳顺发尾,那人滚落在地,而后满脸蒙地站起来朝周围看,竟是花云早的随从之一。

    花云早大笑道:“容成济,你今日你安排的这些人,都甚有趣。把那女子带过来,我看看她发中还藏了多少东西。”

    袁如瀑由人引着下了台,垂手低头往主座来,路过景惜诵面前时,突然反手从散发里抽出一把剑,迅疾如电朝景惜诵刺去。

    所有人都没有防备,那剑太快了,一瞬间就到景惜诵的眉心处,被人用手生生握住拦下。

    李辞彦稍一用力,剑碎成无数断。袁如瀑反应很快,手一挥用残剑割断长发,抛向景惜诵。原本柔软的发丝变成坚硬锋利的毒针,蓄了千斤之力,飞射而来。

    李辞彦长剑出鞘,剑影如墙,格挡住那些毒针。此时侍卫一拥而上,刀剑一齐插入袁如瀑身体里。

    挡在花云早身前护驾的容成济命令道:“不许松手。”于是被扎了无数洞口吐鲜血的袁如瀑虽无力再支撑身体,仍是被架着站在原地。

    景惜诵盯着她的脸,问:“你是谁?”

    袁如瀑的头发被风吹散,和血糊在脸上,声音凄厉:“南随景家,卑鄙贪婪,当年侵吞南边小国领土,夺我珍宝无数,杀我族人无算,只恨我不能杀你报血海深仇……终有人会灭你景家,终有人!”

    花云早面无表情地一摆手,袁如瀑的尸体便由刀戟被挑了下去。血污和狼藉很快被清理干净,新的食案端上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容成济在花云早案前跪下:“都怪成济疏忽,令贼人惊扰了恩相。”

    花云早却不看他,命人拿了名册来,粗粗一翻:“今日上台者,多是容家瓦子的人。”

    “是,成济愚蠢,让贼人进了瓦子,还选到这来……”

    花云早点头道:“那女子倒是有些本事在身上。把今天上过台的人都喊来。”

    阮棠跪在人群中,不抬头,却能看见前边的人觳觫不止。起初她并不感到害怕,两百多人呢,就算查,也得好一阵子,何况自己是无辜的。她方才偷眼确认过,景惜诵没事,幸亏有李辞彦在。

    这是李辞彦第二次救下景惜诵了吧。

    花云早淡淡扫一眼人群,手指向跪在最前排的殷明慎:“你起来,站到旁边去。这两日再做一尊人偶,我带回帝都与夫人把玩。”

    “小人遵命。”

    而后,花云早呷一口酒,道:“都杀了。”

    此话一出,连容成济也一愣。人群霎时哭天抢地,大喊冤枉,有几个人站起身要跑,被长枪直接贯穿身体,凄厉的惨叫声惊得花瓣簌簌而落。袁总惜依旧跪着,抬头望向容成济,恰与他四目相对。而阮棠才明白过来,这里不讲法治不论公平正义,贱民的生死,就算是几百的数量,也不过取决于上位者一时的喜怒。她哆哆嗦嗦想站起来,侍卫的长枪往人群中飞掷,像在围猎一群猪羊,她被人撞倒,似乎听见景惜诵大喊她的名字:“阮棠!”

    景惜诵焦急地求花云早查清真相再定罪,花云早只当没听见,淡然地饮酒。等了一会,景惜诵一跺脚,拔刀纵身跃到人群之中,扶起趴在地上被踩了几脚的阮棠,高声道:“义父!”

    侍女紧随其后也跟进人群,侍卫见状方收手,而枪上已沾满鲜血。

    地上蠕动着十几具哀嚎连连的□□。

    容成济亦站起来:“景姑娘,恩相为你出气,你却在恩相面前拔刀?”

    景惜诵闻言,将刀一转,架在自己脖子上。

    “惜诵!”

    景惜诵目光坚毅,三月的风吹动她发上步摇,淡粉色的花落到她的肩上,众人的目光都移到她一人身上,只有受了伤还在哀嚎的人,无暇去看这虽红妆但英姿飒爽的小娘子。

    “义父,刺客既是冲我而来,请交由我查清其同党。义父英明神武,贼子不敢对您造次,全因我坏了您今日雅兴,若再因此错杀好人而损义父威名,我景家上下百死难谢其罪!”

    花云早笑了,瞥了眼阮棠,问:“她是什么人?”

    “是儿好友。”

    “你要为她拂逆为父?”

    景惜诵将刀紧贴在脖颈,不说话。李辞彦还站在座上,浑身紧绷,似一只即将张爪的鹰。

    容成济恭敬地道:“恩相,这二百一十四人,皆是桑陵城中出类拔萃的伎艺,若全杀了,怕是城中瓦舍十去六七。且贼人从容家瓦子来,成济亦难逃其咎,杀这些人事小,幕后元凶不能伏法,万一卷土又来……”花云早斜睨一眼,他连忙噤声。

    花云早背后佩金刀、着绿袍的长须大汉,一直像个木雕站着,此时开口道:“大人,还是查清的好。”

    花云早略微诧异,朝后看那人,半晌才回头道:“惜诵,我若有女儿,定也像你这般重情义。只是你年纪还太小,分不清许多利害,这事就由闵衍查吧。”

    景惜诵缓缓放下刀,微微叹气。而阮棠一辈子都记得,三月风转暖,花繁莺啼,好友护在她身前,身姿如柳,风骨若竹。

    她才相信存在无关血缘的爱和保护,不是夫妻,而是友人。

    两百来人一塞,桑陵城的牢狱近乎满员,饶是如此,阮棠还是被特别关照,单独关了一间,离别人很远,左右都是空的。石头垒成的地下牢笼常年阴湿,还好是三月了,卫迟又托人送了衣物进来,阮棠望着阴暗的高墙,那几扇小小的窗户只有耗子进的来吧?狱中确实虫鼠不少,睡到半夜发冷不说,还有不知名的虫爬到身上,阮棠抱着发潮的被褥一边发抖一边想,三个月前那么冷的天,卫迟又受了刑,到底是怎样在这牢狱里撑过来的。

    为避嫌,景惜诵不能来看她。入狱第三天,听说所有人都审了一遍,唯独她似乎被漏掉了。那日天蒙蒙亮时,她听见开锁链的声音,又有人来回走动,她艰难睁开睡眼,见狱卒在床前摆了一张木椅,穿绿袍子的长须大汉坐下后手一抬,屏退了所有人。

    阮棠一下子清醒,爬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跪。

    绿袍大汉面无表情,像庙里木头刻的人。

    “你叫阮棠?”

    亲自提审吗?阮棠站直了身,道:“是。”

    “饴糖的糖?”

    阮棠摇头:“棠梨的棠。”想了想,蹲下身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绿袍低头思忖良久,直至阮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才缓缓抬头,盯住阮棠胸前的白玉珠:“阮夫人把你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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