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我和李辞彦是清白的。”

    卫迟奇怪地看她,仿佛她在说什么没听过的笑话。

    “你不相信?”

    “我从不怀疑。怎么突然说这个?”

    阮棠也疑惑起来:“你不就是觉得我和他有什么,那晚才那样生气的吗?再加上街坊的闲言碎语,你觉得我给你戴了绿帽子,一气之下索性家都不回了。”

    卫迟却笑起来了。他坐在离烛火远的那端,光线不够明亮,但神情清晰。他说:“嚼舌根的话,听它作甚。阿绵,我不是生气,是……在旁人看来,我对李辞彦的行径确实不可理喻,可有些话我对神明都无法言说。阿绵,我没有生气,只是……你好像讨厌我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这两日外头事情又多,我索性躲开你……”说到这,他的笑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我像个懦夫。”

    “不会呀。我从不知道你也有这样敏感的心思,那晚的话是我说得太重,我怕你打死李辞彦,又要被抓去坐牢挨板子,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阮棠捧着早就凉掉的瓷碗,盯着碗口一点聚集的光,但那点光下一刻便被一截长袖掩盖,卫迟的手横过桌面直接握住她,掌心很暖,不输烛火。

    “该道歉的是我,一直是我。”

    阮棠看他平静的表情,察觉到他眼底藏着的悔意和难过,她不知道那些情绪缘何而来,只是下意识地想替他驱散,于是努力地笑起来,似乎有什么很开心的事,似乎她的笑真的可以驱散他的重重心事。卫迟愣了许久,手上力度不由得加重,抓着阮棠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烛影摇曳里两双眼睛里的光越来越近,阮棠反应过来时,卫迟软软的唇已吻住她,轻柔地、熟练地吻着她。

    她猛然推开他。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被赶向池塘的鸭子。

    “卫迟,不行……”她有些颤抖,可能是太冷了,“不行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卫迟的声音也不似之前清明。

    阮棠摇摇头,掐着自己的手,道:“你先坐下……你坐着,不要动。卫迟,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是穿越过来的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魂穿……就是,我的灵魂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以前我总想着,等我想到办法穿越回去,你真正的妻子也就回来了。可是,我今天突然发现,我是身穿……这么说你可能听不太懂。”阮棠咬牙掀起衣裳,松开系带把裤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右边小腹。她说:“你看,这道疤,是我做阑尾切除手术留下的,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没有外科手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疤痕。还有,我一向有胃炎。”她拉起裤子,低头系带,“这意味着,我是灵魂与肉身一同穿越过来的,你的妻子,恰好与我同名同姓同模样,但此时她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寻找你。”

    半晌,都没有听到回应,阮棠抬头,见卫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我不是你的妻子。你再好好想想我出现前发生过什么、你那苦命的妻到底去了哪。”阮棠站起来,许是药效发作,头有些晕,她撑着桌子,道,“很抱歉这段时间鸠占鹊巢,你快去找你的小娘子,我也会收拾收拾,改天离开。”

    她走到门口时,卫迟也站起来,叫住她:“阿绵,不要想太多。我说过,我不会认错。”

    这人真是固执啊,阮棠想。

    景惜诵来信了。信上说,清明左右,会随花云早到桑陵城来,随信给阮棠寄来几件春衣,是京中时兴的款式。

    花云早要来,殷明慎的戏更要抓紧,阮棠一遍一遍背着词,务求烂熟于心不出差错。天还是冷,但总算见了阳光,不再灰沉死气,阮棠站在窗边摇头晃脑地念,虚掩的门被人推开,卫迟端着一碗热汤进来。

    “阿绵,喝点黄豆汤吧。”

    阮棠放下戏本子跑过去一看,几乎抓狂:“这是绿豆!绿豆!卫迟,我怀疑你的脑仁萎缩到这么小!”她用拇指截出小指尖尖,“这么小!这几天你端着绿豆说是黄豆,拿来黄豆说是绿豆,你到底要干什么!”

    卫迟笑着拿勺子舀了汤,尝了一口:“黄豆须得炖煮到绵软烂乎,我特意多煮了半时辰,你试一口。”

    阮棠要哭了:“指绿豆为黄豆,你不是卫迟,是卫高吧,我是阮二世,我认了。”

    “阿绵,你看,你不会认错,我也不会。”

    门没关,一阵风透着钻进来,在两人袖间衣襟绕了一圈,带来微寒凉意,但这凉意中有丝丝春的暖讯了。阮棠有些难过,她说要卫迟去找真的妻子,说自己要离开,说得潇洒,说完连着失眠了好几晚。她不知道对卫迟是依赖还是有些许的心动,因着特殊的身份,她一直压抑着关于卫迟的情感,她有很多害怕担忧,可似乎有些东西的生长是蛮横不讲理的。萌芽时掐断,比枝繁茂叶时锯掉,要容易得多吧?她不顾烫端起那碗汤,问:“你就不管另一个阮棠了吗?她可能正在苦苦寻找你,在等着你找回她啊。”

    “这都是你固执的猜测罢了,阿绵,或许我才是对的,而你一直都想错了呢?”

    阮棠迎向他的目光,鼻尖一酸。

    又或许,她在现世的生活,已经被另一个阮棠代替了呢?

    许久许久,她终于点点头,一颗泪落下来,融进热汤中。

    春天是真的近了。

    阮棠背熟了词,细细揣摩咀嚼词中情绪,想象自己是蓝娘子,在晴光苑与张迎启共赏春光时心神摇荡,在张迎启病逝时悲痛欲绝孤苦无依,在花云早示好时矢志不渝,后又被花云早感动,但虽嫁入花家,对张迎启仍念念不忘……不对不对,这戏就是要巴结花云早的,婚后应该是花蓝二人琴瑟和谐如胶似漆,那蓝娘子为什么不笑呢?她在晴光苑还会因情人的夸赞娇羞露齿,为什么入了花家成了冷美人?阮棠不懂,她觉得一个姑娘面对心爱之人时,娇嗔喜怒,时而欢喜到抱住如意郎君腻歪,时而因嗔怪对方不解风情而生气,不该是无波无澜不羞不笑的。再者,据她对戏中人物的理解,蓝娘子会说出“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却应该不会有“总有一日,郎君要厌弃妾”的担忧吧,她是清冷高傲的,不是依附于男人终日惶惶不安的妇人。这些疑惑,她问过殷明慎,殷明慎挠了半天脑袋,最后说“也来不及改了”,何况这戏本子是呈城主看过定下的,也难改,管他呢,只要届时花云早看得开心就好了。

    清明很快就到了。

    清明前两日是寒食,家家门上插柳。阮棠望着门上柳枝,暗想,花云早府上肯定没有这个风俗吧,毕竟蓝娘子见不得柳。寒食断火停炊,卫迟却在自己房内搭了小灶熬粥,说是阮棠胃不好,不能吃冷食。清明那日,城中纸马铺门口摆了纸扎的楼阁院落,大部分人或乘轿或骑马骑驴,往城外上坟祭扫,阮棠也买了一些,回到院中烧拜。拜谁呢?她在这认识的人不多,只是这样的日子,难免想起阮夫人,偶尔还是会做那场火光冲天的梦,毕竟是这世阮棠的娘亲。又给曹元怜也烧了点纸钱,喃喃着鸾鸾保佑自己早日解开穿越之谜。

    卫迟从外面回来,也买了一堆祭祀用品。阮棠一愣,随即意识到他在这个世界有亲人故友,便蹲在他身边帮他烧。

    纸灰眯眼,随风乱飘,像灰色的蝴蝶,而火堆热浪逼得人伸出去的手很快缩回,捂在耳垂上喊烫。

    “你方才是在祭拜阮夫人吗?”卫迟看了看插在土里已烧到尾部的香烛。

    阮棠点头:“你呢。”

    卫迟往火里又丢了一座彩楼:“烧给家人。”

    阮棠望着堆成小山的纸扎:“这么多。”

    卫迟“嗯”了声,过了会又道:“家里人多。”

    此话一出,阮棠不敢再说了。待一切烧完,阮棠揉着被熏出的满脸泪,院中纸灰遍地,卫迟拿酒浇了一圈,免得教野鬼抢去。

    “景惜诵过几日就到了。”

    “你怎么知道?”阮棠有段时间没收到景惜诵的信了。

    卫迟抬头望着纷飞的纸灰:“阿绵,你自己一切小心,花云早仇敌太多,容家虽依附于他,但有南随景家掺和在里面,怕是要生事端。”

    “我不过跟傀儡班去转一圈,没事的。倒是惜诵处境比较危险。”

    “也是。”卫迟笑了笑。

    “借此机会,我也看看蓝娘子是什么样的美人。”

    卫迟轻轻拂去她衣上沾染的纸灰,又细心吹掉她鬓发上的灰蝴蝶。

    “你可能不会喜欢她。”说罢,卫迟掏出一枚白玉珠子,那珠子圆润晶莹,用淡黄丝线络着。

    “好圆的珠子,圆周率看了都点头。”

    卫迟听不懂这话,但还是笑了,将玉珠戴在她脖子上,叮嘱道:“不要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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