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

    李辞彦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

    “卫迟,你疯了!你这是下死手!他可是你师兄!”

    李辞彦擦擦嘴角,道:“他没下死手,至少没朝我太阳穴打。”

    “若你再靠近阿绵,我一定杀了你!”

    卫迟说得坚定绝情,语气中的威胁和冷漠令阮棠不由得心中一颤。

    “离她远点!”卫迟咬牙又踢了李辞彦一脚,悬在他手臂上的阮棠被连带着往前一顿,肚子被他的手肘一顶,一下子又呕了出来。

    这下晚饭也吐干净了。

    卫迟连忙扶住她。

    “神经病……刚才若不是李辞彦,我小命早没了,你还打他……神经病!”阮棠又难受又生气,实在不明白卫迟为何要针对李辞彦,李辞彦武功那么高,明显是让着,他还像只炸毛的猫一样。

    “你以为你真的打得过他吗,面对你他连剑都不拔,好声好气叫着师弟,你这般行为真是……幼稚可笑,我都看不起。”

    她依旧牢牢抱住卫迟的胳膊,生怕他又动手。

    她其实是害怕,纵是李辞彦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卫迟的事,卫迟在对方不还手的情况下拳脚相加,实非君子所为。要真打死了李辞彦,他又去蹲大牢,他们的家怎么办?而卫迟方才那发疯的样子,她实在不知怎么劝。

    卫迟身子一僵。

    阮棠知道自己话说得太过,正要道歉,李辞彦指着她道:“不许你说我师弟!”

    “滚!”卫迟真恨不能杀了他。

    可他不能。

    李辞彦走后,阮棠才松开手,卫迟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十五的月光照出他落拓身形,令人莫名心疼。

    “卫迟……”

    他没有回答。身后的姑娘捂着肚子一路跟,走出破落院子,走出黑无一人的深巷,穿过无数盏花灯的照耀,和熙熙行人擦肩,回到他们的小院子。

    卫迟径直进了房,关门。阮棠站在台阶下,抿着嘴,攥紧手里的锦囊,抬头去看天上的月。

    上元节,多么温馨美好的节日,连月亮也格外圆。远处丝竹悠悠,箫鼓不休,只是被万灯驱散的寒意,此时又围了过来。

    阮棠吸吸鼻子,抬手理了理头发。卫迟买给她的头饰只剩银幡胜还在,她取下来,连同那个锦囊,一并塞进书房的窗子里。

    自卫迟出狱以来,她第一次回自己屋中过夜。

    元宵一过,年便算完了,阮棠的闹心事却愈发多,失业没钱不说,和卫迟见了面也说不上话,两人更像是在冷战,更糟的是,街坊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在上元节和一个高高瘦瘦的陌生男子在街边拉扯不清,似乎还倚墙亲上了,而后两人拉着手跑到无人处幽会,被卫迟抓了个正着,满街的人都看到阮棠妆发凌乱,跟在黑着脸皱着眉的卫迟身后。

    难道卫迟是怀疑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才怒气冲冲地要打李辞彦?才对不忠贞的妻子进行冷暴力?阮棠满腹委屈无人说,从清早到黄昏都躺在床上抱着一直隐隐作痛的肚子,哭一阵睡一阵。到了天擦黑那会儿,想着无论如何要去找个工作,挣多少钱无所谓,一个经济不独立的女性在面对流言蜚语和怀疑时只会更加脆弱和无助。

    于是阮棠挣扎着爬起来,想出去买点粥喝,路过书房时发现门大开,好心上前去关门,瞥见桌上放着个食盒,盒下压了张纸条。

    纸上卫迟写着今晚不回家了。

    阮棠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夜不归宿,接下去就是离婚了吧。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些她平日爱吃的饭菜,胡乱吃了几口,抹着眼睛回屋,走到门口胃一阵抽搐,下一秒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挤压着往上提,一股脑从嘴巴呕了出来。

    又吐了。许是昨晚伤了胃,今天又一整天没进食,她本来就有胃炎,现在发作了。

    吐完并没有好点,阮棠漱了口,换了衣裳,复又躺下,迷迷糊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胃疼得像是有人拿绳子套住了,时不时拉一下,绳子缩紧,她就挨一阵疼。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她顶着寒风到街上杜家医铺抓了些药,店里帮忙熬了一剂汤药,她喝完付了钱,提着剩下的药在路边小摊喝了碗热粥,回家又睡了半天。

    大抵是药起了效,这一觉睡得比先前安稳,还做了梦,梦见王姨,梦见阮夫人,醒来时枕头都湿了。

    她想家了,想王姨。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遭了冤枉都没人疼。

    卫迟没有回来,一天一夜,没有回家。

    除了容家瓦子,城里还有其他七八家大大小小的瓦舍,阮棠跑了两处,都不缺人,路上又下起雨来,原本就阴沉的天色更加压抑,雨不大,但打湿衣裳,冷风再一吹,冻得人哆嗦。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阮棠来了这么久,还没遇上过下雪,他们都说这两年的气候愈发怪异了,“老天爷的脾气越来越捉摸不透”。

    阮棠躲到庆丰楼下避雨。庆丰楼是个大酒楼,彩楼欢门下,站了许多搓手跺脚的行人,阮棠正呵手揉耳,听见有人喊:“卫小娘子,卫小娘子。”

    她循声望去,看见殷明慎站在槛内向她招手。她忙走过去问好,殷明慎的眼底泛着孩童一般天真清澈的光:“我在楼上望见你,正巧有个新鲜玩意,给你也瞧瞧。”说着引阮棠穿过主廊,来到南天井边上二楼的小阁子,竹帘一掀,却见袁总惜也在。

    阮棠下意识想离开。

    “四娘,我就说是她吧,你还不信。”

    殷明慎没有察觉到阮棠的尴尬,袁总惜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研究放在桌上的两个人偶。殷明慎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拉阮棠到桌前,道:“提线傀儡、药发傀儡、布袋傀儡,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但到底都是死物。我闭门钻研许久,终于……”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躺在桌上的人偶。

    阮棠不解:“傀儡不是死物,还能活过来?”

    殷明慎一笑:“可听过木牛流马和偃师之巧?工极精巧,死物可活,。”说罢,拿起其中一偶人,将它的头转了四五圈,而后把它放在桌上。

    偶人竟挥臂迈腿走了起来,眨眼张嘴,手舞足蹈,宛若真人。殷明慎伸出手臂搁在桌边,它提起裙摆跳上去,又沿着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肩膀处,扶住殷明慎的头垂腿端坐。

    “可惜不会说话。”殷明慎的食指轻轻在偶人脸上戳了戳。

    阮棠目瞪口呆。智能机器人?还是巫术?她忽想起穿越前在考古现场看到的木佣,脱口而出问道:“你认识鸾鸾吗?”

    殷明慎和袁总惜疑惑地看向她。

    “不认识。”

    袁总惜站起来,把另一个偶人抱在手里:“殷主笔,城主见了这奇巧之物,定会十分欣慰。”

    殷明慎笑起来,像得了奖赏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开心。

    “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把生人魂魄拉到这小小偶人中,以生魂驱死物,还是用了什么奇能异术,使人缩骨收筋,变得小巧如此?”

    袁总惜这一番话,令阮棠如雷轰顶。

    是魂到这躯体里,还是躯体没变,整个被带到这里了?

    她好像一直默认自己是魂穿过来的,附在卫迟新娘子身上,两人长得一样在穿越里很正常。但仔细想想,究竟是身穿还是魂穿?若是身穿,卫迟的新娘子又去了哪里?若是魂穿,这具身体又刚好有胃炎,刚好……她不太确定,一边思考一边起身,没有仔细听旁人的话。

    “袁班主莫说得那样吓人,不过是些奇技淫巧……卫小娘子,你要走了吗?”

    雨势不减,但阮棠顾不上其他,飞奔回家,关了门,脱下潮潮的袄子,解下褶裙,松了系带半褪了亵裤。

    右腹边,半指多长的疤痕摸上去尚有微微凸起,疤痕两侧各有三四个圆圆的小白点,那是当年针穿过皮肉留下的痕迹。

    她得过阑尾炎,没有做无创,直接手术割了,这些疤痕便是那时手术留下的。卫迟所在的世界,没有现代医学和外科手术。

    她是身穿。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卫迟手里拿一把雨伞走进来:“阿绵,我到处找不到你,没淋到雨……你?”

    阮棠慌忙提起裤子,大叫道:“你出去!阿嚏!”

    阴冷衬得屋内烛火愈发明亮温暖,令人忍不住想把脸和手都贴到烛火上。阮棠挪了挪凳子,离那点火光更近些,苍白脸色在烛光映照下像纸人一般。卫迟抑制住想伸手摸她脸颊的冲动,把刚煎好的药朝她面前一推:“先把药喝了。”

    阮棠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药,一仰头,咕噜咕噜,干了。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道:“谢谢你啊,还有,我吐在院子里的秽物……是你打扫的吗?”

    “嗯。”

    五脏一暖,阮棠呼出一口热气,缓缓道:“我有些话跟你说。”

    “嗯。”

    “我和李辞彦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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