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赏灯

    阮棠揣摩着蓝娘子的情绪,一遍又一遍背着她的台词。一晃几天过去,这日她正趴在榻上抱着被子声情并茂地念“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终有一日,郎君要厌弃妾”,卫迟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风。

    “我不会厌弃你的。”卫迟关了门,随手脱下外袍。

    阮棠红着脸,把戏本子丢到桌上:“谁和你说话,我在背词呢!”

    “背完了吗?”卫迟坐到塌边,把手伸进被中,阮棠还在羞刚才的事,用力把被子揪走,面朝里躺下。

    卫迟见状,干脆也躺下,阮棠急了,转身推了他一把:“回你的床睡去!”

    “嘶……”卫迟被她一推,好像扯到了伤。阮棠忙坐起来:“弄疼你了?”说着拉起卫迟的衣裳要看他的伤口,卫迟笑着压住她的手:“动手动脚的时候不见你羞,怎么说句话你就臊了?”见她又噘嘴,忙道,“不逗你了。今天上元节,你不出去逛逛吗?”

    “上元节?对哦!我都忘了!”阮棠兴致盎然,“有花灯看吗!”

    吃过晚饭出门,阮棠才领略到什么叫灯会。在现代,传统节日的气氛变得很淡,元宵节纵有灯展,不过是挂几盏灯,大家拍拍照——三五盏灯倒是有三五百人等着拍,拍完也就完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过元宵节,灯和人不是分离的,人在灯影里,灯在人眼中,满街熙熙攘攘,街旁搭起一座又一座灯棚,结彩缚锦,金碧交辉,映如白昼。鲤鱼灯长龙灯,内装机关,款款而动,似在水中游;莲花灯牡丹灯,花瓣可缓缓开合;神仙人物灯,十指摇动,指尖喷水,衣上彩带随风飘飘,似要乘风而去……赏灯的人摩肩接踵,孩童提着买来的灯笼奔跑嬉笑,小娘子们在摊前挑闹蛾儿、宫梅雪柳等,少年郎聚在一处看艺人吞铁剑、耍枪棍、杂扮说书,时不时拍手叫好,老者牵孙看弄虫蚁,最有意思的是有人摆了个方形大木池,池上用锋利的铁刀片搭出龙门样,鼓声一响,便有鱼从池底跃出跳过刀门,一声鼓一尾鱼,两声鼓两尾鱼,随着鼓声越发急促密集,鱼群纷纷跳跃而出,水声不绝,小孩儿伸着手指数“十七、十八、十九……”阮棠也看了好一会儿,拍手叫绝。

    人实在是多,卫迟一直贴在她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弄丢。阮棠看完鱼,很自然地拉起卫迟的手:“去前面再看看。”

    她沉浸在节日的喜庆里,欣赏着从未见过的喧闹,欢快如孩童。卫迟握着她的手,忽然感觉他一向厌恶的吵闹,其实也挺可爱。

    人间烟火,声色音乐,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爱。

    卫迟任她拉着在人群中穿梭,望着阮棠的发髻,忽然发现她没什么发饰,先前都当了。

    “阿绵。”

    “嗯?”阮棠回过头来,笑得像个二傻子,“你饿吗?我想吃插肉面。”

    卫迟笑着拉她到一处摊前,挑了一会,付了钱,将银幡胜、雪柳、孟蝉等头饰,一一给阮棠戴上。阮棠乖乖站着,任他摆弄,他的袖子垂到鼻尖,香香的,痒痒的,勾出她一个喷嚏。

    “过两日再给你置办些首饰。”

    阮棠笑道:“等我们赚大钱!”

    他们吃了面,又玩了半个时辰,阮棠开始喊累,于是两人往回走,走到鱼贯街时,阮棠忽然想起什么事,在腰上袖子里到处翻找。

    “怎么了?”

    找了好一会,阮棠哭丧着脸道:“我把钥匙弄丢了……好像是刚才吃面的时候放桌上了……”

    都怪她觉着卫迟送了自己头饰,面钱理应她来付,拿钱的时候把钥匙落下了。

    “你先回去,我到面摊找找。”

    卫迟拉住她:“你已经累得走不动了,还是我去找吧。我也忘了带钥匙,你到郑大婶那等我。”

    走了一晚上,阮棠确实走不动了,点点头。

    卫迟离开后,阮棠慢悠悠地逛着。陈大猴今晚没把他的猴子牵出来,亲自上阵表演爬竹竿,两层楼高的竹竿不过手腕粗细,他蹭蹭蹭爬到竿顶,还学猴儿做张望状,惹得观众捧腹;爬竿后是走索,手指粗的麻绳,离地四五米,陈大猴不仅如履平地,还能在绳上翻身跳跃,阮棠仰着头看,夜幕沉沉似块大黑布,是绝好的背景。

    背景有道人影如鸟掠过。不一会儿,又飞回来,落在陈大猴的竹竿顶,一只脚脚尖轻点便撑住身体,不摇不晃,稳如泰山。

    周围的人惊呼。

    那人一双没睡醒似的眼往下一扫,不等旁人反应,又悄无声息跳入夜色中。

    李辞彦!

    阮棠忙转身要走,不料李辞彦已站在她身后。

    她有些害怕,摸不清对方是敌是友。第一次见面,李辞彦掐她脖子,害她做了好几晚噩梦,卫迟又对其似有恨意。可那次在凌河,若非李辞彦,景惜诵与她都可能命丧刺客箭下。现在卫迟和景惜诵都不在身边,她该如何?

    跑吧。

    此念一生,阮棠拔腿就跑,跑了大半条鱼贯街,气喘吁吁地扶着墙。

    “我师弟呢?”

    阮棠吓得一口气没喘匀,胸口一阵剧痛。

    李辞彦像只鬼,轻飘飘的来往无声。

    “我师弟呢?”他又问。

    “不知道!”

    “他好像很在意你,你和他是真的夫妻吗?有孩子了吗?”李辞彦自顾自说着,并不要阮棠回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他不愿意见我,你帮我交给他。”

    阮棠小心接过,拉开抽绳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李辞彦冷冷地道:“不准打开!”

    “哦。”她把锦囊握在手里,“惜诵也来了吗?”

    “没有,她在帝都,有她二哥保护,我便抽身走了。”李辞彦解释道,“先前雇我杀她的东家又派人追杀我,我得把这事了结。”

    阮棠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往后挪,拉开两人距离:“因为你拿了钱不办事吗?”

    “因为现在不杀我就杀不了她。”

    “你为什么帮她?”

    “我爱慕她。”

    阮棠不禁笑了:“好狗血,杀手爱上猎物。”

    李辞彦挠挠头,也笑:“可是她二哥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阮棠在心里说。

    “我师弟几时回来?”

    “快了吧。”

    话音刚落,李辞彦把阮棠按在墙上,力道之大,令她脑瓜子嗡嗡响,头上戴着的发饰掉了一半。而方才他们站的地方,几只箭镞实实插入土中。

    阮棠来不及问,又被李辞彦一提,肚子被腰带勒得难受,耳边呼呼风声,吹得她鬓发凌乱,眼睁睁看着一对孟蝉被风吹掉。灯光人声渐远,他们停在一处破落的庭院中。李辞彦松开她,她捂着肚子把刚吃的一碗面全吐了。

    李辞彦的长剑如银龙划破夜幕,剑气如疾风浓雾,直取对手面门。借着朦胧月色,阮棠看到对方背着一连弩,双手持柄长刀,刀身破风有声,铿然震耳,砍在石像上,石像应声裂开,擦过杨树树干,便见大树缓缓倾斜,哗啦而倒,恰砸向阮棠。阮棠连滚带爬勉强躲开,小腿被树枝甩到,疼得差点叫出声。

    刺客的惨叫声在她之前。

    李辞彦剑尖直指那人眉心,淡淡道:“你输了。”

    那刺客双手手腕鲜红,不住颤抖,刀掉在一旁,已没有机会再拾起。

    “技不如人,输得应该。”刺客似是心服口服,引颈准备受死。谁知李辞彦收剑入鞘,双眼耷拉,语气慵懒:“回去告诉你雇主,我过两日就去见他,不用再派人来找我。”

    “你要杀他?”

    “是。”

    刺客哈哈笑起来,索性岔开双腿,轻蔑地道:“背信弃义,溺于美色,你可知现在其他杀手都如何笑话你?”

    “东家给我的定金,我以十倍奉还,后景家以百金雇我,有何可笑?只不过你们都没本事凭刀剑得更高价,只能在口舌上逞能。”李辞彦的神情毫无波澜。

    那人气得咬牙:“枉你还是第一剑客,为一女子失信于人,以后如何立身自处,声名于你,就一点也不重要吗?”

    “不重要。快滚,不然我连你双脚也废了。”

    那人滚的时候没有带上他的刀。李辞彦捡起那把刀,掂了掂,心想着明日换点钱。

    阮棠才知李辞彦为了景惜诵牺牲了自己在业界的信誉和名声,自毁前程。不过,一个杀手的前程,也只是杀更富贵的人,拿更多的钱吧?

    “值得吗?”阮棠忍不住问。

    李辞彦看了她一眼:“当你开始思考值不值得的时候,便有了计较心。我对景惜诵从不计较任何东西。”

    真是好男人。

    阮棠试着爬起来,李辞彦还在看那把刀,忽地一片瓦朝他飞去,他抬刀一挡,瓦片破碎,尘粉迷眼。

    “卫迟!”

    阮棠只见一人影如鬼魅飘过,与李辞彦缠斗,李辞彦扔了刀,并不拔剑,两人皆赤手空拳,但卫迟招招狠厉,李辞彦招架不住,最后腿上挨了一脚,被按在地上。

    卫迟毫不手软,一拳下去,李辞彦闷哼一声。

    阮棠扑到卫迟身上,死死抱住他的手。他力气真大,若是再用力一挥,阮棠怕是会直接摔到地上去。好在他克制住了,停在半空的右臂被姑娘软软的身子压住,没有再动。

    李辞彦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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