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绿袍低头思忖良久,直至阮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才缓缓抬头,盯住阮棠胸前的白玉珠:“阮夫人把你养得很好。”

    阮棠愣住了,想起卫迟叮嘱过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急忙否认。绿袍脸色慈祥了很多,让她坐了,摩挲着手串,似是在回忆些什么事:“阮夫人为了你,受了很多流言蜚语,幸而曹谋不怀疑她。她把你养在深院里,十几年了。那场大火我到曹家清点尸体,少了一人,我便猜你还活着……”说着深深叹气,“你十岁那年,我还见过你。”

    阮棠摇摇头:“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变相承认了吗?捂嘴懊悔地道,“你认错人了。”

    绿袍笑起来:“我查过,你已经嫁人了,只是那小商人底子干净得让人生疑。这玉珠可曾离身?”

    这玉珠一直离身啊,最近才戴上的,但阮棠还是撒谎摇头,面前不知是敌是友,要警惕!绿袍放心地站起来:“那便好。收拾收拾罢,再过一会,就有人来接你回家了。”

    “啊?我能回家了?”

    “是,都查清楚了。”绿袍蔼然道,“把这玉珠收好,切勿轻易示人。”

    走出牢狱时,天已大亮,远远便看到卫迟站在门口等候。阮棠小跑过去,近了又停下,躲开卫迟的手:“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卫迟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笑道:“我好几天没睡觉了,你看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是。”阮棠鼻尖一酸,看都没看就说,“老了好几天呢。”

    回到小院子,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下,洗漱干净后,阮棠边喝粥边与卫迟说发生的事。

    “惜诵又遇刺了。”

    “嗯,不过都不是冲她,是冲着景家。”

    “这次是南边某个亡国的国民。”

    “幌子而已。两次都是容成济安排的。”

    “啊?”阮棠咬着勺子似信非信,“你怎么知道?”

    “猜的。第一次遇刺,景家要上帝都与花云早联姻,一旦成功,桑陵城也会变成南随的附庸,金银钱财不再收入容家,而是流向景家,所以容成济动手了。”

    “他不怕景家报复吗?”

    卫迟笑了:“在桑陵城杀掉景惜诵,看似他嫌疑最大,但花云早会以为容成济不可能蠢到在自己地盘动手,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万一花云早就怀疑他呢?那人看起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卫迟把手里的杯子放在茶壶边,道:“买回家的鸡被咬死了,你会怀疑自己养的一向温驯听话的狗,还是怀疑周围虎视眈眈的野兽?况且,南随这样的藩镇狼子野心、朝秦暮楚,花云早不是傻子,不会因此把容成济怎么样。”

    “那这一次呢?家仇国恨?”

    “南随灭了那么多小国,那些遗民早就被同化了,若说真有恨景家到想生啖其肉的人,早该动手,何必蛰伏这么多年,选花云早带着一帮武功卓然的侍卫在场时动手?”

    “好像有道理……”

    “查下去,确实是某小国遗民逃到桑陵城,恰好都事百艺、入瓦舍,闻知景惜诵来,便动杀心。于是那群人死,花云早也势必会怀疑南随势力扩张侵吞了多少金银兵马,担心尾大不掉,且南随仇敌太多无孔不入的话,他便要防范被殃及。这样一来,花景间的关系便被微妙地离间了。”

    “又是容成济?”

    “大抵是。”

    两碗热粥下肚,阮棠满足地摸摸肚子,舒舒服服地呼一口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你不是普通商贾。”说着,倒在卫迟身上,伸了个懒腰,“我这几日也没睡好,一闭眼,又是那群可怜的人被刺穿身体。”顿了顿,吞下喉头的哽咽,“我以为我也会死。”

    卫迟撩开她覆在脸上的发,轻轻揉她的脸颊,道:“不会的,阿绵会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的。”

    “那个绿袍好像认识我娘亲。喏!”阮棠把白玉珠子送到卫迟手里,“他让我收起来。”

    “好,我替你收着。”

    “他是什么人?”

    “闵衍,花云早最信任的侍卫。”

    酒足饭饱想睡觉,阮棠渐觉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你不是也没睡好,要不要补觉?”

    卫迟点头,打横将她抱起往床边走,阮棠大惊失色,踢着腿道:“我回我自己屋里睡!”话没说完,被轻轻放到了床上,下一秒,卫迟躺下,侧身抱住她,喃喃道:“这里也能睡。”不一会儿,呼吸均匀,是真的睡着了。

    因为担忧,他几天没合眼了。阮棠心疼地碰了碰他的脸,亦安心睡去。

    闵衍查出了十七个袁如瀑的同党。或者说,只是以前的同乡,在阮棠出狱那天,那些人被砍断手脚埋到了黄土里,容家瓦子的傀儡班因此一下失去了三人。

    三月很快过去,阮棠因为容家那场刺杀,见了肠肚外翻的血腥场面,闭门在家休养了十来天。卫迟不管多忙多晚都会回家陪她,景惜诵不知为何一直没出现,小满这日,李辞彦倒是来了。

    卫迟出门去了,李辞彦也不走正门,悄无声息地翻墙进来,阮棠正坐在檐下床前的藤椅上休息,忽地一道影子落下,吓得她腿都缩起来,以为是什么猛禽。

    李辞彦拎着一包不知什么东西,站在院中,微微抬起那双总是睡不醒的死鱼眼。阮棠见是他,稍稍放下心:“李……师兄。”

    李辞彦对这个称呼深感满意,走近了,把手上东西放到阮棠手里,又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师弟不喜欢我靠近你。”又指了指那包东西,“景惜惜从帝都给你带的糖。”

    闻言,阮棠“噗”地笑了:“你取的昵称吗?”解开红绳打开纸,是一小包一小包精致漂亮的香糖果子,甜气扑鼻。她拆开一个,递给李辞彦。李辞彦摆摆手,道:“我不吃甜食,吃了犯困。”

    她便自己吃起来,咯嘣咬下去,甜香不腻,酥酥脆脆,真好吃。

    “上回卫迟打你的事,我替他道个歉。”阮棠咽下嘴里的糖,起身回屋喝了杯水,顺带拿了把凳子出来让李辞彦坐。李辞彦只是虚坐在凳子边边。阮棠继续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辞彦看上去很困的样子,抬起似乎很重的眼皮,慢慢说:“没有,师弟出来后第二年,师父就死了,我找他好几年。以前我们很要好,师父罚我顶水缸,他就坐在屋前看,趁师父不注意,还会偷偷给我喂水。”

    “那他怎么变成现在这种态度。”阮棠微微皱眉,“对了,惜诵最近很忙吗?”

    “对,她要陪花云早狩猎跑马吃酒,很辛苦的。我时时跟着,今天花云早和容成济乘船去玩了,景惜惜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去,我才得空来找你。”

    四月的太阳不像之前柔和了,李辞彦却又往后挪了挪,坐在太阳下。

    “我再离你远点。”

    “哦,你好像很怕卫迟。”

    李辞彦点头:“我怕他生气。”

    他们的过往,卫迟的过往,自己好像一无所知,即使偶尔问起,卫迟也很快转移话题。阮棠想起清明那天卫迟烧了很多纸马,说“家里人多”。阮棠还想再问一些卫迟的事,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卫迟扛着两袋米出现在门口。

    完了!阮棠连忙穿鞋跑过去,要帮他卸一袋米,卫迟却侧身躲开她的手:“你别动。”

    阮棠一听,脸色一沉,心想不会又生气了吧。

    卫迟见她变了脸,连忙解释:“太沉了,你搬不动。”说着大步走进厨房,放下米,擦擦手走到院子中,完全无视从他开门就一直紧张地站着的李辞彦。

    “阿绵,门先别关,巷口还有几袋,我一并搬回来。”

    于是李辞彦站在院中,阮棠站在门边,看着他扛了一趟又一趟,足足扛了八袋大米回家。

    “买这么多干嘛,等天气一潮,容易坏啊!”阮棠见他忙完,关了门,又急忙打水给他洗手洗脸。卫迟洗完后把水往李辞彦脚下一泼,道:“去年天时不好,北边好几处闹饥荒,今年雨水少得可怜,怕是有大灾,城里几家小的米店甚至无米可卖了,今日码头到了一船米面,我想着多买几袋,有备无患。”

    “师父说,民以食为天,米没了,天就塌了。”李辞彦试图插话,却被卫迟面无表情瞥了一眼。

    “阿绵,进来。”他自己进了屋,又喊阮棠。李辞彦尴尬地站在原地,阮棠有些生气地跑上去拉住卫迟:“这不是待客之道。”

    “他不是客。”

    “来者是客!你怎么见了他就这样,跟小孩子耍性子似的。”

    屋内一时无声。好一会儿,卫迟走出来,黑着脸对李辞彦道:“多谢你替景惜诵来看阿绵,请回吧。”

    李辞彦似乎很高兴卫迟能和自己讲话,眼皮又睁开了一点,点点头,跃上院墙,又回头笑笑:“师弟,我得空再来看你。”

    卫迟觉得头好疼,进门看见阮棠气鼓鼓的样子,头更疼了。

    “李辞彦说你们无冤无仇。”

    沉默了一会,卫迟才说:“目前为止,没有过节。”

    “那你一直针对他?”

    卫迟长长地叹气,那无奈的样子,好像把世上所有的不如意都放在那口气上。他说:“我藏不住对他的不满,个中缘由,如今我无法告诉任何人。阿绵,我晓得你气我这般做法不讲道理、不近人情,但终有一日……”他似是被什么压住了喉咙,缓了好一会才说,“终有一日……我不愿有那一日。”

    窗子大开,四月的阳光落入屋里,无数金光闪闪的尘埃自由欢快地飘着笑着,院子里还晾着两人的衣物,这样平静的日子烙在卫迟眼底心上,刺得他不可言喻的痛。他伸手把阮棠拉过来,抱住她,少女柔软温香的身体令他稍稍好受,他贪婪地吸一口气,淡淡的香。阮棠见他这样,不敢再说话,只是摸摸他的背试图安慰。

    有好多事情,卫迟知道,而她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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