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枫歌的话一直占据在夏烨脑海中，导致她这两天都睡不安生，老是担心窗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条件反射的惊出一身汗。
周五的时候她去了趟祁和，可郑林不在家，李莲生见了她也不再似以前那样笑容满面。
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两颊明显下垂，法令纹、鱼尾纹如刀刻般横在脸上，她仍旧挂着笑，但笑意未达布满血丝的眼底。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两副碗筷，显然是还没吃完。
李莲生把多余的那副碗筷收进厨房，嘴里没好气的念叨：“你还知道回来啊？一个两个的都不着家！”
夏烨去厕所洗了个手，出来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一边问：“郑林呢？”
“别提那死老头。”说到这李莲生眼睛都红了，她拿着干净的碗筷出来，又气又无奈的说：“又陪那小三去了。”
夏烨没想到来晚了扑了个空，她抬眸看了眼李莲生，不知道能不能从她这里套出点什么信息，李莲生正要给她盛汤，夏烨拿过汤勺说：“我自己来。”
李莲生在她对面坐下来，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始诉苦：“我就是年轻时瞎了眼看上你爸，才会七老八十了沦落到这个地步，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把你拉扯大，操持这个家，到头来还不如外面的野花，啥也落不着，你说他这不是打我脸吗，现在街坊邻居都在看我笑话，男人就没一个靠谱的！”
夏烨没有目睹过他们从少男少女到了如今老夫老妻这几十年的生活，不想妄加评论，再加上自己心里还琢磨着事，只得略显敷衍的说：“自己吃好喝好过得开心就好了，保持心情舒畅、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何必因为他人动气。”
李莲生心里积郁已久，不是夏烨一两句话就可以宽解的，她气得饭都吃不下，放下筷子气愤的说：“没良心！那死老头子就是没良心，我上辈子欠了他的。”
夏烨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了，只能默不作声的听着，任她自己发泄。
李莲生一顿倾诉，等发泄完后吐出一口浊气，身子放松也下来，她微微弓着背看着对面小口吃东西的夏烨，突然话锋一转：“你和穆臣怎么样了？”
夏烨被问得猝不及防，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后才含糊的说：“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和好了？”
“没。”
李莲生头痛的“啧”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听我的吧，穆臣那孩子经历太复杂了，即使没有遗传到他爸那毛病，性格上、心理上也会存在缺陷，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趁现在感情不深早点抽身，长痛不如短痛。”
夏烨听着李莲生的话觉得特别刺耳，语气都凉了下来：“你了解他吗？”
“我虽然不了解但是我吃了这么多盐，走了那么多路，活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看人肯定比你要准的。”
“那你不也看走眼了吗。”
李莲生一噎，瞪着眼珠子好半天说不出话。
李莲生不免被她的话弄生气了，但刚才也确实是自己唠唠叨叨的抱怨了郑林一通，仔细想她也确实不在理，只好自己顺了气，没什么底气的嘀咕：“我还不是怕你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夏烨敏锐的抬头，不明白和穆臣又有什么关系？
“前段时间他不就是被误抓了嘛，他家庭环境那么复杂，父亲还是个杀人犯，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都说年纪大了的人脾气会越来越固执，夏烨理解，也懒得去跟她争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让李莲生自己消停，省得你一句我一句的听见更多那些指责、诋毁穆臣的话，她自己还要难受生气半天。
李莲生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也没心情继续下去了，她闭了嘴闷声吃饭，不免开始反省自己的想法到底对不对，穆臣和夏烨的关系到底还应不应该继续，穆臣真的会给夏烨带来危险吗，还是能保护她？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妥协道：“拗不过你。”她直起身子，语重心长的嘱咐：“你若非要和他在一起，就要他多爱你一点。”
夏烨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吭声。
她一个晚上兴致都不高，先是找郑林扑了个空，后又因李莲生评价穆臣的那些话不舒服，她感觉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可她还记得正事，郑林不在家，或许可以从李莲生身上入手。
可棘手的是李莲生一直都把她当做是郑涵不说，关于郑涵的一切就是她心底的雷区，一触即爆，夏烨之前见过她失控的样子，和发疯的赵卉有得一拼，让人难以招架。
吃完饭夏烨主动去洗碗，李莲生也跟过来收拾厨房，明亮的平板灯照着一方空间，两人各忙各的画面倒也还算温馨。
夏烨把洗好的碗一一擦干放在碗架上，叹了口气。
李莲生看过来，“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夏烨抿抿唇，状似不经意的提到：“最近这几天老是做噩梦，想起去年的车祸了。”
夏烨说完李莲生没反应，她不动声色的瞄了她一眼，继续说：“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李莲生把电饭煲的内胆拿出来，放在水池里洗，夏烨挪去一边给她让位子，李莲生打开水龙头，面色平静的说：“所以要你平时小心点注意安全。”
夏烨“嗯”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小题大做了，我记得你当时报案了是吧？”
“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说是意外交通事故。”
“那后来在志木山......”
夏烨话赶话的扯到重点，却突然不知道要如何表述，她想问为什么急着火化郑涵的尸体，可在李莲生的眼里她就是郑涵。
她正组织着语言，李莲生已经洗好内胆出去了，她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嘱咐：“八点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了路上不安全。”
夏烨却并不理会，一着急干脆直问：“郑涵的尸体你们为什么要急着火化？”
李莲生闻言愣了几秒，眼睛逐渐睁大，她缓缓回头，因为情绪激动，浑浊的眼眶里都变得湿润，她微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最后气到极点指着她愤怒的说：“你这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疯了吧你，一个个都要气死我？”
夏烨暗知不妙，还是触发了最坏的结果，本来还想试试在不刺激到李莲生的情况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信息，这下信息没套到不说，反而刺激了她。
李莲生胡乱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怒目圆睁，崩溃的尖叫：“你这不好好的吗，什么火化不火化的，晦气的很！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你们是不是有病！就见不得别人好是吧，我女儿好着呢......”
夏烨被她几近疯狂的模样吓得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有点不知所措，见李莲生不知痛觉的一下薅下来一把头发，还准备往墙上撞，连忙心惊胆战的上前拉住她的手，可李莲生根本就不受控制，见夏烨制止便自动将她归为敌方，奋力反抗，在她身上乱抓，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滚开！你们这群神经病，天天咒我女儿，你们才不得好死！”
夏烨没注意一下被她甩开，后退时没站稳拖鞋掉了，赤脚踩到了茶几旁边散落的鱼钩，一阵刺痛从脚底传来，她“嘶”一声，蹲下身捂着脚。
李莲生被她这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眼神从迷茫一点点回神，似乎是逐渐清醒。
她渐渐恢复平静，看着夏烨肩上柔软的长发，蹲下来问：“涵涵，你怎么了？”
看见茶几下几个散落的鱼钩，她又气愤的一股脑扔进垃圾桶，骂道：“这死老头，好事不做一天到晚害人，我看看。”
李莲生掰着她脚要查看伤势，夏烨缩回来，摆摆手说：“没事，就扎了一下。”
夏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莲生，见她恢复了理智言行正常了以后，她小心翼翼略带试探的抚了抚她被抓乱的头发，李莲生没躲开，反而对着镜子抓了抓，嘀咕：“头发越来越少了，年纪大了就爱掉头发。”
恢复正常了。
夏烨又简单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心有余悸的离开，这地方她一刻也不不想待。
下了楼夏烨的心脏仍在狂跳，难以平息，她给郑林打了个电话，说李莲生状态不好，要他早点回去照看一下。
挂了电话，她犹豫片刻，又拨通林君的号码，她这段时间神经紧张，喜欢想东想西，也不免开始怀疑吴枫歌为什么要找上自己说郑涵的案子，会不会别有用心。
那边电话接得很快，夏烨没跟他寒暄，直接说了之前关于晴天娃娃的事情。
那边安静听着，等她话落冷静的说：“我知道，吴枫歌和我说了。”他嗓音有些暗哑，像是被烟熏太久。
吴枫歌没问题，看来是自己神经紧张，想多了。
夏烨淡淡“哦”一声，心里的石头落回来一点。
林君说：“你邻居我们查过了，和这些事情都没有联系，只是单纯的家暴，并记恨你们揭发报警的事情。”他停了一下，嘱咐道：“那边在收集他家暴的证据，你最近别回去了。”
“那些字是谁写的？很可能是针对郑涵的，郑涵她......”
夏烨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君打断：“我们在调查，你不要打草惊蛇。”
夏烨还想帮上点忙，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没好气的说：“我怎么知道谁是蛇？”
林君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略带警告的说：“你不要管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夏烨挂了电话，虽然确定了吴枫歌没问题，可又被林君搅得心气不顺不说，还被他严肃的语气弄得更提心吊胆。
温和的晚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意，吹得手臂上的划痕一点点刺疼。
她低头，手臂上刚刚被李莲生抓的几道红印现在都凸了起来，冒着血珠，有一处还刮掉了一小块肉，她用手指抹掉血珠，按了按，心里一阵委屈。
她去小区的药店买了一些药和创口贴，坐回车里处理，脚底的疼痛也一阵阵的传来，她脱掉鞋，袜子已经染红一小块，她把袜子脱下来，脚底不断有血渗出来，她用生理盐水清洗了下，又涂了碘伏。
收拾好后她在车里坐了会儿，食指一下一下在方向盘上无意识的敲着，她吹了会儿风，等车里药水的味道散去才发动。
车子开上主干道却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她将车开进海城壹号院，停在穆臣家楼下，却没有下车，只是降下窗，吹着风，静静看着高处那扇窗户。
他又恢复了坏习惯，窗帘紧紧拉着。
夏烨也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那层楼的窗户一片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洞。
坐了会儿，她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伸手在中控台下面的储物格里面摸索，最后在扶手箱里找到了一包未抽完的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叮”的一声，划破黑暗，她咬着香烟一口吸燃，烈辣的味道直冲大脑，刺激着神经，在肺里打个转，再缓缓吐出。
夏烨被熏得微微眯了眼。
也不知在下面坐了多久，她越抽越精神，直到一包烟抽完，她才发觉抽太多了，她簌了簌口，又喝几口水润润嗓子，压下满腔的烟味，然后回家。
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何意还没睡，敷着面膜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动静，她眼睛滴溜溜的在夏烨身上转一道，笑得暧昧不明。
“回来了？”
她声音轻飘且婉转，夏烨听得骨头发麻，“你怎么了？”
何意丢掉手机，腰肢款摆飘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盈盈的说：“和好了？”
“嗯？”夏烨不解的抬抬眉毛，并不觉得自己回来时的表情有任何喜色。
“你回来没碰见你男朋友吗？我之前下楼拿外卖时看见他了，就坐在车里，我告诉他你还没回来。”何意奇怪的摘下面膜，边说边走到窗口往下看，然后指着一处说：“诶，还等着呢，好几个小时了，你上来时没看见吗？”
夏烨看过去，树下停着一辆黑色奥迪，隐在黑暗里，如他的人一样，沉默孤寂。
穆臣坐在车里，有些头痛疲惫的揉揉太阳穴，正准备启动离开时，右侧副驾驶的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人坐进来，带着清新的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在这儿多久了？”夏烨转头看他，眼睛里神情难辨。
穆臣没想到她突然会下来，也望着她，对视了几秒后败下阵来，他垂下眼，若无其事的说：“一会儿。”
车里飘着若隐若现的烟草味，穆臣问：“抽烟了？”
“嗯。”
穆臣从来不知道夏烨还会抽烟，这样的夏烨让他感到陌生，就像她也会在下班后和别的男人一起离开，这种细沙在指缝中悄悄流失，想抓却抓不住的感觉，令他无措害怕。
一时间，车厢里极静，似乎再无言语。
半晌，穆臣看见她手臂上的伤，问：“手上怎么弄的？”
“李莲生抓的，已经上过药了。”夏烨想告诉他李莲生失控的样子有多恐怖，想告诉他郑涵的案子或许是个阴谋，想告诉他那个晴天娃娃的始作俑者不是家暴的邻居，但忍了忍最后还是没说，她现在似乎也不再有合适的身份去倾吐自己的烦恼。
穆臣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只以为她的低落是因为伍梁的案子，于是说：“郑美乔的事情别太难过。”
“嗯。”
穆臣顿了顿，又说：“也别怪自己。”
夏烨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差点崩溃，她闷闷的“嗯”一声，不敢再多说，怕自己会决堤。
两人都静静坐了一会儿，最后夏烨收拾好情绪说：“早点回去吧。”
……
午夜十二点，林君刚从外边回来，风尘仆仆，刘洋还没走，拿着资料跟进他办公室。
“怎么样？”林君问。
“这段时间都不见秦辉的踪影，新干区支队也在积极搜查，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踪影，你那边呢？”
“暂时没什么动静。”
自郑美乔失踪案开始，林君就察觉到异样，并试图从郑林身上找线索，甚至还被夏烨碰到过两次造成误会，但郑林一直循规蹈矩的享受着退休生活，偶尔去赵卉那边看看，如今郑美乔被抓获，他跟着律师跑前跑后的打点。
令林君觉得不对劲的是，在郑美乔出事的前一段时间，郑林曾到处托关系准备送郑美乔出国，后来又遭到当事人的强烈反对，才作罢。
郑林一定知道什么。
外面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屁股还没坐热，王晓突然急匆匆的闯进来，连门都没来记得敲，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郑美乔毒.瘾犯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