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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瑞帝与皇后的宴桌高踞于筵宴大殿正中,皇后在左,皇帝在右。

    赫连公主携枣果行跪拜大礼,敬辞先以允语说过,再用通用语重复一遍:“儿臣赫连珵拜见皇上皇后,代允王问安,愿皇上皇后福寿安康,吉祥如意。”

    瑞帝终其除的声音低沉浑厚,音色更堪称优越:“赫连公主,快起来吧。”

    他正值而立之年,平直眉桃花眼,右眼尾下有一泪痣;颧骨偏高,鼻梁直挺、上唇薄下唇厚,下颌线条锋利,脸型略方。

    玄衣黄裳、十二章纹,乌纱翼善冠,整个人看上去威严又不失慈悲。

    待赫连珵坐到大殿东面的首席位置,皇后向她问候道:“公主远道而来,路途劳苦,若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跟本宫说。”

    她拥有最为标准的鹅蛋脸型,轮廓线条流畅,扇形的眼睛狭长有神。驼峰鼻、月牙唇,眉直而细。乍见只觉面若观音,古典大气,然而一旦转头看过其他人,便再难想起皇后的面容是如何了。

    父王青睐的画师对此二人所作的画像果真十分传神。

    赫连公主甜甜一笑,围绕着“母仪天下,国色天香”的主旨恭维皇后,其开朗活泼的个性令虞微笑逐颜开,赏赐了一支赤金錾花点翠如意步摇。

    终其除默然旁观,没有参与话题。

    来路不明人士褚奉一的席位在瑞皇太子终阙的正后方。

    终阙穿着合身份的缂丝九章纹衮服,配以九旒冕冠。而褚奉一戴七翟冠,冠顶插金凤一对,鞠衣前胸处饰金绣翟纹,两人的装束并不至于真混为一级。

    不过,与她同排的都是些在瑞有头有脸的老牌贵族,其中不乏经常赴允访问、旅行的熟面孔。

    赫连珵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扫过去数次,留意观察他们的互动状况。

    褚奉一不知桌上摆的是葡萄酒,当做果汁灌了一口,没一会儿胃里便烧得火辣辣的,拧着眉头,脸色难看起来。

    她眉毛浓黑、杏眼生得颇大,眼尾下垂,唇瓣毫无血色,甚至显得比那幅纸质的画像更为虚弱。

    终阙早发现了赫连四处观察的动作,暗里翻了个白眼,回首去看褚奉一,立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他席上也是果酒,便招呼右侧的皇次子终负水赶紧把茶水递过来。

    终阙与瑞帝长得极像,但其父肤色偏暗,而他唇红齿白随了母亲,与褚奉一皆是白晃晃的瓷人模样。

    终负水则是父母长相的融合,既硬朗又不失几分柔和,称得上容貌端正。

    看到三人的互动,赫连珵有些讶然,偏头问枣果,“瑞朝公主在何处?”

    “奴婢不知。”枣果也小声回道,“据说她终日沉溺于学业,常常缺席皇家的大型宴会,便是家宴也如此。”

    瑞帝对公主向来宠爱有加,这是人尽皆知的。

    赫连珵转而专注社交,笑盈盈地承了许多权贵的敬酒,娴熟流利的瑞语赢得了他们的交口称赞。

    当着众人的面,终阙始终表现得颇具风度,还两次主动走到对面向赫连公主问好。直到回东宫主殿换上常服,只剩下他们三人待在一起,他的脾气才开始发作。

    皇太子先是就学业大论了一通,再转到国家之间的关系。这两个话题都不便多说,于是他琢磨起了赫连珵的衣着打扮。

    终阙眼力好,认出她这身料子要价不菲,于是全然略过,对着她的耳饰加以评论:“赫连公主这是碧玺制的耳饰?”

    赫连珵点头称是,补充道:“此物名为帕拉伊巴碧玺,殿下一望即知,见识过人。”

    “帕拉伊巴碧玺怎么会是这样粉的颜色?”不待她回答,他说出更富有攻击性的一句话,“难不成你们允人采出矿来不再加工,直接用原石做首饰么?”

    享尽奇珍异宝的皇太子自觉一击即中,轻蔑的表情毫不掩饰。

    赫连珵并不计较,乐呵呵地回答:“好看便是好物了,各式处理都可以产生不同的美,不必拘泥于形式。”

    终阙却对递到面前的台阶视若无睹。

    “这是赫连公主搭配混乱的理由么?猫眼石虽名贵,也不可随意配上藕色丝帛,实在不伦不类。”

    三言两语间,终阙的恶劣心性暴露无遗。赫连珵丝毫不生气,笑侃几句,二人说得有来有往。褚奉一在旁默默呆着,觉得这场景有些陌生。

    撒完泼的皇太子看了她一眼,收起笑容,不肯再接话。

    赫连珵没放过他的神情变化,转而向褚奉一道:“亏得是你做太子的伴读,才镇得住他,不叫他四处调笑。”

    终阙仍不语,面上稍有些僵硬。眼见二人的注意突然聚到自己身上,褚奉一懵懵懂懂,对那句试探的话全无理解。

    “赫连殿下谬赞了,为人臣,本分如此。”

    赫连珵短短半个时辰便得了谱,暗自松了口气。

    她露出更为真心实意的笑容:“好妹妹,以后我们都是朋友啦,无需拘束。”

    皇太子的嘲讽简直溢于言表。他打量一眼这个热情外放的异国女子,在心中下了定论:俗不可耐。

    “奉一,赫连公主的住处咱们还没有见过呢,是不是?”

    终阙招招手,示意褚奉一靠近自己。

    “……好不容易有半天假,不要无聊虚度了。赫连殿下,请你带我们一观罢。”

    赫连公主入住东宫西偏殿,在此之前,褚奉一住在东偏殿已有一年多。

    如此安排惹得朝中物议如沸,尤其是几位受皇帝器重的言官,对于太子这两位身份相去悬殊的异性伴读的存在意义多有指摘。

    终阙七岁不到的年纪,尚不太理解外头人的看法哪里重要,对于父皇的问询,表示褚奉一在旁有所助益,而赫连珵作为盟国公主,自然也不能怠慢,地位不比褚奉一低就是了。

    瑞帝对这种孩童间的小事也不愿多费心,看他讲起来还算有条有理,便由得他去。

    赫连公主来瑞所携行李的大部分是进献瑞朝皇室的贡品,私人物件占比很低。其中衣物首饰更少,倒是有些允地所产的新鲜玩意儿。

    她那热情洋溢、自来熟的脾性惯会找乐子,还把东西都分享给没离过京的二人。

    终阙本是不乐意她在的,看褚奉一被她拉走了,只好自己跟过来。

    褚奉一的记忆里仅有眼前这方土地,所识同龄人不过瑞朝皇室的三子女。

    终阙贵为皇太子,事务繁忙常不能脱身;终负水年纪尚小,由瑞帝指派的专人护着,住得远些。唯一的女孩终萼醉心文学古籍,少有玩乐,所以褚奉一对这么一位热情友好的新朋友缺乏抵抗力。

    二人熟络后,总待在一起谈天说地。

    终阙逐渐不能争到最多的相处,对赫连珵愈发反感,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不放过任何讥讽她的机会。

    除去些独特性高的礼仪课程,褚奉一所受的教育内容与皇太子几乎一致。终阙研读经史子集的能力很强,每次都最先学懂。褚奉一则更擅融会贯通,将所学内容提炼、延展,给出些新颖的见解。

    赫连珵直接随了他俩的进度,丝毫没提出有遇到什么困难,但也未越过二人,成绩维持在中等偏上的水平。

    这一日暴雨倾盆,天色昏黑,骑射课便临时取消了,三人提前下了学。

    终阙坐在风口着了凉,脸烧得红彤彤的,被赫连珵与褚奉一一齐劝说,该躺下好好休息。

    他愣是不让侍女搀扶,走得摇摇晃晃。赫连珵一看便知他的小心思,憋着笑推推褚奉一,“奉一妹妹且去帮他一把,要是磕碰到哪可不好了。”

    褚奉一不知他在自己宫里走上这几步路还需要什么样的帮忙,满头雾水,来回看他们;见终阙眼神闪躲没有回话,才意识到他似乎真有这个想法,凑上前扶他。

    终阙比她略高一两寸,骨架并不小,脸颊两侧还有点显幼态的软肉,可身子却瘦得多,轻飘飘的,没几分重量。

    褚奉一关心道:“殿下太过纤瘦了。”

    终阙抬了抬眉毛,偏头看她:“前几日称过,大约36斤。”

    “什么?”褚奉一十分惊讶,“你与我一样重,可你还高许多。”

    终阙其实还把数字往大了报的,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安。

    “许是我缺营养了,你的状况是正常的。”

    赫连珵比他们大一岁,个头与终阙差不多,体重多十三斤。

    她向来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保持着最健康标准的体型,以保突发小病小痛的煎熬不至于打倒自己。

    他们这样怎么可能是正常?

    她不由得皱了眉头,试图对着二人的背影看出那宽大衣物下真实的身形。

    褚奉一忽然伸手按了按终阙的肋下,惹得他哼了一声。他声音清亮,乍一听不能辨别出男女。

    皇太子为这难堪十分失措,立时整个头都快红透了。不过他的脸本也红着,只多了耳根那片的颜色,并未引起褚奉一的注意。

    他微微抿嘴,转头去盯她,不想她一脸正气地分析道:“真的很瘦,肋骨一条一条的,好像只有一层皮肤裹着了。要让你身边的人监督你,每餐吃多一些。”

    终阙把头一甩,表示不认同:“监督的人实在足够多了,你若是不放心,顿顿来看着我就是。”

    褚奉一笑道,“殿下有时讲话很可爱。”

    不知可爱这个词造成了什么效果,总之终阙直到入睡再没说一句话。

    褚奉一跪在床铺旁守了他好一阵,才想起赫连珵还在外头,连忙跑出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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