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说,除妖师君——”

    细长的回廊中响拖着长音,混着两人份的脚步声。

    “开始行动前能不能先讲解一下?”

    响看着一脸兴致盎然,带着路在走廊里左拐右拐的的场静司。

    除妖师的房子构造也真够复杂的。

    走在前方的的场仿佛觉察到她的想法,微微侧过脸:“像是迷宫一样吧?”

    “是特意建成这样的,”他解释说,“为了困住妖怪。”

    这样说的时候,他眼中好像有弧光划过。

    这下逼仄角落中形状不明的阴翳都仿佛舞动起来。

    响倒不算害怕,从小到大她身体不好,时不时就能看到古怪的影子。

    老毛病了。更禁不起这种心理暗示。

    她没接妖怪的话题,而是奇道: “你怎么知道?”

    这话其实问得不算清楚,但的场也没误解,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想了一下:“感觉你在想这个。”

    响半信半疑,随口道:“好好,您真是料事如神。”

    响跟着他七拐八拐,最后竟是来到了早上的弓道场。

    她绕得脑子发晕,脑中这栋宅邸的路线图愈发诡异。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的场递来的折叠弓:“干嘛?”

    响指指一旁比她们两个人都高出一截的竹弓:“我用的是那个。”

    “我知道,”的场瞥她一眼,“你要是打算带着那个进山里,我倒也没意见。”

    响挑挑眉:“去山里干嘛?”

    的场在嘴唇前比出“噤声”的手势。

    响叹口气:“靠不靠谱啊,除妖师君?”

    敢情还是秘密行动,可别让大人抓住了才好。

    的场举举手中的弓,绝口不提被抓的后果。

    “与其射那种无聊的靶子,”他笑道,“不如射点有趣的东西?”

    一句话得罪整个弓道届,还得是你。

    响眨眨眼睛,笑了: “比如?”

    “蝉。”

    的场回头看她,“不是吵么?”

    ……好像半点没怀疑她的话。

    响愣了一下,笑道:“……没想到除妖师竟然是对精神病患最包容的群体。”

    毕竟靠这个挣钱不是。

    的场闻言瞥她一眼。

    响垂下眼睛。

    这种话第一次被无理由地相信,如果是六、七岁的自己,应该会很开心吧?

    但如今的她只会担心,万一这家伙单纯只是个中二病怎么办。

    她们两个一个脑子不太对劲,另一个是中二病,事情大概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是精神病患,”的场更正道,“是「看得见」的。”

    响指指自己:“我这样的?”

    的场:“不然?”

    响不忍心打击他:“那就是精神病患,除妖师君。”

    “……”响难得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

    年轻的除妖师仿佛感到不可思议:“连你自己也这么觉得?”

    响无语道:“你以为我想吗?”

    她忧郁地说:“你问我为什么学弓道时,我竟然连原因都想不起来诶。”

    所以才说是脑子真的有点问题。

    响想起时间回溯,想起背上曾经受过的伤,想起射箭一塌糊涂的几年。那些也都是幻觉吗?

    她干嘛要给自己创造那么痛苦的幻觉呢?就算是做梦,也该做个美梦才是。

    一直游刃有余的除妖师,居然因她的回答愣了一下。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徒留耳边连绵的蝉鸣。

    最终响抬手,用折叠弓轻打了一下的场手中那把:“走吧。”

    结实的合成材料发出脆响。

    的场意外侧首。

    响弯起嘴唇,少年意气一笑,“不是说要射点有趣的东西吗?”

    她似真似假地说:“要是能借此想起来就好了。”

    “那要看你忘得有多彻底了。”

    这家伙,果然知道什么。响扭过头:“我讨厌猜谜,就不能直接告诉我?”

    “真会为难人呢,”的场静司故作惊讶道,“为什么会练习弓道这种事……”

    “我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呢?”

    ·

    她有一点后悔。

    “……你真的一点也听不到吗?”

    响捂着耳朵大吼着说。

    “……听…………”

    她看得到的场的嘴巴在动,但被铺天盖地的蝉鸣遮了过去。

    “你大点声说!我听不到!”

    的场过来拨开她的手:“因为你捂着耳朵。”

    “不捂着我就要聋了,”她瞪着的场,“还没有到吗?”

    的场若有所思:“快要被震聋的程度1到10级表示,现在是什么程度?”

    “13级。”

    “那还得有一会儿。”

    “站着说话不腰疼!”

    响被吵得心烦意乱,这一晚起码折寿五年。

    的场听不见蝉鸣,需要她主动往声源最大的方向带路。

    “你来听,”的场点点耳朵,“我来看。”

    “你最好把眼睛擦亮些,”响闭上眼睛。

    黑暗中的蝉声如一张厚沉的巨网将她捉获,好像身体里都装满了嘶嘶振动翅膀的蝉。

    响循着声音走了一会,被石子差点绊倒三次,被树枝勾到衣服五次。

    作为导盲犬的场静司可以被开除了。

    她睁开瞪了他一眼,后者露出无辜的神情。

    于是她合上眼,踩了他一脚。

    “嗯?”她问,“什么东西?”

    不确定,再踩踩。

    黑暗中的的场没有反应。

    响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睛。

    的场静司在她眼前倒了下去,一时间汗水浸透了整张脸,脸色像是在水里泡得发白。

    他勉强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戛然停住脚步。

    蝉。

    不是想象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躲在树干上,隐于枝叶中,抑或是破土而出的虫群。

    而只有一只。

    通体雪白的蝉附在一棵冷杉木上。因冷杉生得极高,才从枝叶间显露出来。

    在天光微暗的傍晚间,白蝉发出微微荧光。

    的场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脸色依旧白得像纸,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好。

    响愣愣地看着那只蝉。

    不应存于现实之物,林间的白蝉,在她头顶上方尖叫着嘶吼着。

    无论向哪个方位前进抑或后退,下一刻的蝉鸣都不会如此刻般响彻。

    她忍不住笑起来。

    是啊,她就说嘛,做梦也应当做个美梦。

    但问题还有一个——既然她所见非虚,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开始学习弓道的原因?

    余光飞出一支箭,但因角度被冷杉的枝叶挡开,叶子晃了晃,蝉鸣似乎比上一刻更响。

    响转过头,的场的手在摁回耳朵前,快速向她比划了几下。

    然后他缓慢地做出「交、换」的口型。

    其实就算不看口型响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天色渐暗,她们只会越来越看不清遮挡物的树枝。射箭时无法捂住耳朵抵挡噪音,好在她们有两个人,可以交换着来。

    ……不过,响拉弓时忍不住想,射不中搞不好真的会死。

    她射出去的箭尾羽被针叶挡了一下,偏离了原本路线。

    响捂住耳朵,下一个又轮到的场。

    他挽弓引箭,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脖颈深处。没有响那样循序渐进适应的过程,他受到蝉鸣的刺激更大。

    发箭时手抖了一下,这一箭差得较远。

    这样下去不行。

    的场的状态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天色也只会越来越暗,不能这样一直耗下去。

    响深吸口气。

    心跳在她耳旁的掌心传来回响,她紧闭上眼睛。

    [不要怕,]怦动的心跳声中,什么人在她耳旁说,[弓能够驱魔、镇邪。]

    [你要用它保护自己。]

    ……是谁?

    响皱起眉,没有睁眼,而是松开耳旁的手。

    挽弓、搭箭。

    折叠弓比竹弓轻上一些,并不合手。

    但动作烂熟于心。

    武射系射法来源于实战,二足踏开是为了稳固重心,藏箭羽于手中是为了扰乱敌人视线。这些和礼射系区别开来的动作,都只服务于一个目标。

    「命中」。

    一片黑暗中,蝉鸣细细密密地刺激着耳朵,声浪犹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般袭来,压得密不透风。

    她未被影响,缓缓开弓。

    开弓被称作「引分」,就算同为武射系的斜面起弓也有不同的射法。可以在开弓三分之二处停下一刻调整动作,也可以像她一样——

    一口气将弓拉至满月。

    维持闭眼,她缓缓移动箭尖。

    蝉鸣愈发响亮,仿佛胆怯着恐惧着什么一般,拼命地嘶吼、尖啸。如同压缩过数个夏天的蝉鸣扑面而来。

    ……就是那里!

    响倏地睁眼!

    利箭离弦。

    喀——

    弓弦撕出破空之声,蝉声扭曲变调,爆出尖锐嘶鸣,直直刺入人脑深处,如同最后一刻不甘心、疯魔的诅咒。

    的场猛地抬头,直直注视着呼啸而去的箭矢。

    蝉鸣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四下仿佛沉入湖中,一片死寂。

    无风的夜晚,林间每一片叶片都于当下静止,鸟兽噤声,就连水流也仿佛中断。

    只有冷杉的高处,死死钉着一支箭。

    响缓缓眨眼,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也照亮冷杉枝叶中,箭矢尽头莹白的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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