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上门

    江阳县气候闷热,空气湿度高,盛产糯稻,具有优良的发展酒业的先天条件,它位于蜀南与云贵交界、毗邻蜀江的地理位置,则为酒业提供了良好的交通条件。

    总的来说,经过乔莹的评估,江阳很适合开酒场酿酒。

    在这里,她有绝对的信心将乔家的酒庐做大做强,但目前来看,如果她要继续发展酒业,有两个障碍始终绕不开。

    第一个障碍是蜀江上的水匪。他们常年盘踞蜀江之上,对来往货船造成致命的威胁。

    水匪一日不除,江上便一日不得安宁,所有走水路的商人都是在提着脑袋做买卖。可围剿水匪是吃力不讨好的活,早些年朝廷也派人清剿过几次,没几年水匪便又壮大起来,朝廷便听之任之了,是以这些年,蜀江水域这一块儿,便成了水匪的天下。

    清剿水匪不在乔莹的能力范围,她也不会做提着脑袋的生意,如果水匪不除,那她只能避开水路,缩小市场,将市场控制在蜀川。

    发展酒业的第二个障碍则是直接来自于朝廷。

    去年秋季,中原遭过一次蝗灾,收成不足,今年年初之时,青黄不接,中原周边大片地区都闹了饥荒。神州大地,流民无数,饿殍遍野,令人见之落泪。

    恰逢此时,一位诗人游历山川来到蜀南江阳,酒到酣处,写下一首长诗。这首长诗文采斐然,不知怎地传到了皇帝的眼前,但其中一句深深的刺痛了皇帝的眼睛——

    “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

    蜀川的酒多是米酒,以米粮酿制而成,而荒年之时,米粮是用来果腹救命的,至于酒?酒能果腹吗。

    于是,半月之前,一道“蜀川禁酒令”从天子手中下达地方。

    从此以后,蜀川地区开始限制大米、小米、小麦用于酿酒,同时限制米酒、黄酒在市场出售。一进一出之间,精准掐住了蜀川酒业的脖子。

    乔家的酒庐卖的就是黄酒,按照蜀川禁酒令,如今每月最多只许卖一百坛,只抵得上以前销售额的六分之一。

    蜀川酒户人人自危,乔莹却并不担心。米酒、黄酒是最基础的酒类,而酒材除了大米小米小麦以外也可以选择其他粮食,这条禁酒令或许会限制其他的酒户,但无法限制住她。

    她决定酿制烧酒。

    烧酒,又称大酒,以高粱为主材,成酒时间短,保存时间长,酒色晶亮,口感辛辣,风格独特。

    不过,与其他酒类不同的是,烧酒出酒必须经过一道复杂的工序,叫做蒸馏,这便是在古代酿制烧酒的难点所在。

    一提到蒸馏,总会让人想到实验室里的坩埚与晶莹透亮的玻璃仪器,觉得是现代产物,实际上,在古法酿酒中,蒸馏器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制作。只要掌握蒸馏原理,利用土灶、木桶、铁锅、外加两条布巾,就可以造出成本低廉的蒸馏锅。

    而作为川南古法酿酒技术的继承人,乔莹早已将蒸馏原理烂熟于心。

    第二日,她在乔家后院里搭起土灶,架上铁锅,再在铁锅里倒上乔家的黄酒,放上中空的木桶,木桶上再放一个铁锅,里面倒入冷水。

    只要土灶柴火点燃,灶上的铁锅里的黄酒就会慢慢沸腾起来。酒精蒸发,在木桶中往上升腾,却被木桶上方冰冷的铁锅一激,很快便会冷凝出酒,届时,清澈的酒液会从木桶一侧的竹管中流淌出来。

    五月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晨雾未散,墙角的茉莉散发着幽幽清香。

    乔莹做好蒸馏锅,从土灶便边抬起头,精致明艳的小脸上满是汗水,纤细白皙的十指更是被摩擦得通红,看得候在一旁的阿芸心疼不已。

    小姐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关心乔家的酒务,只喜欢买买胭脂逛逛街,老爷和大公子疼爱小姐,也由得她去。江阳人都说小姐被宠成了骄纵任性的富贵花,可那时小姐至少无忧无虑。如今老爷和大公子突遭横祸,为了撑起乔家,小姐竟然开始做这些粗活,为了不让身边人担心还强颜欢笑,真是让人心头酸堵。

    思即至此,阿芸连忙迎上去,摸出手绢,心疼地给小姐擦汗。

    乔莹笑了笑,刚想开口说不用擦,自己没那么娇气,下一刻,乔家院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林梦慈!出来还钱!”

    紧接着,声音喧闹起来。

    “把钱还来!”

    “我们不借了,把钱还给我们!”

    护院匆匆而来,神色紧张,“不好了!有好多人堵在门口,叫嚷着还钱!”

    乔莹闻言,眉头缓缓皱起,心中顿觉不妙。

    年初,乔家酿酒周转不开时,向县里富户借了钱,说好了三分利,年底还,可如今乔父乔兄一去世,这些人竟然这么快就打上门来讨债。

    林梦慈是乔母的名字,这些富户知道乔家突遭巨变,想必是猜测如今的乔家快落败了,于是大清早的就在宅门外喊叫。

    她的心中思量片刻,迅速做了决断:“阿芸,去给我找个铜锣。石松……”

    看着一脸紧张的年轻护院,她镇定吩咐道:“去开门,把人都放进来,带他们来后院,让我好好会会他们。”

    说来也怪,以前的乔家小姐除了胭脂和衣裙什么也不关心,成日和闺中密友嬉笑玩乐,像一朵明艳骄纵的富贵花,而今乔家变了天,人心惶惶之际,最冷静镇定的人竟然是她。

    此刻,她话一出口,带着丝莫名的干练狠辣,候在一旁的两人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便按照吩咐下去做。

    不多时,十几个富户闹哄哄的闯进后院,个个都是一脸急切。

    为首者是城东的陈员外,他见院里只有乔莹一个,不耐道:“小丫头片子,一边儿去,你娘呢?让林梦慈出来!”

    “娘身体不适,我乔莹如今便是乔家的当家,有什么事,和我商量。”面对面前这十几个牛高马大的富户,乔莹面不改色。

    “你?你能当什么家?女人当家,墙倒屋塌。”陈员外嗤笑一声,“我不跟你多说,赶紧还钱!”

    “对,还钱!”

    “还钱还钱!”

    富户们顿时群情激愤,又吵嚷开来,聒噪得不行。

    乔莹皱着眉接过阿芸递来的铜锣,狠狠敲了几下,震耳欲聋的锣声顿时炸响,顷刻间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别吵了。”她敲完锣,不慌不忙的说道:“各位叔伯,乔家是借了你们钱没错,但说好了三分利,年底还,字据都还在。你们如今突然反悔,还讲不讲道义?”

    “我呸!道义能值几个钱?!”

    人群中,一个方脸阔鼻的中年男子指着乔莹,张口便骂:“我们可都听说了,你爹乔正则做生意亏了本,你们家账上早就没银子了!这半年来都是东挪西补的过日子。”

    “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乔莹哭笑不得。

    乔家的账本,昨晚她通宵看过了,乔父和乔兄这些年来把乔家酒庐打理得妥妥帖帖,收支情况非常健康。这些所谓的消息,明显是以讹传讹。

    “还能有谁!你娘的亲大哥、你的亲舅伯林守业昨晚亲口吐露。要不是他好心提醒,我们还不知道你乔家打着这种歪心思!”

    “别跟她扯这么多,还钱!”

    “对!还钱!”

    “赶紧还钱!”

    眼看众人又要闹起来,乔莹狠狠敲了三下铜锣,压下了吵嚷声。

    她干脆利落的开口:“好!还就还!但先说好,既然是你们违约在先,那三分利就此作罢!”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浮现出一丝肉痛。

    三分利可不算少,十两银子借出去,到年底收回来就能变成十三两,若非如此,当初他们也不会舍得借。

    不过很快,就有人清醒过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敢提三分利!我们贪这点利息,你们就贪我们的本金是吧?”

    也有人面露犹豫之色,不住叹气:“可惜,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陈员外看得通透,他睨了一眼身旁犹豫不定的富户,冷笑道:“乔家酒庐本就经营不善,如今禁酒令下来,怕是垮得更快,此时不拿钱收手,你难道想血本无归?”

    “这位大伯此言差矣,蜀川禁酒令禁的是大米小米、米酒黄酒,和我乔家有什么关系。如今我乔家用高粱,酿得是烧酒。”乔莹气定神闲的说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院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烧酒?

    只听过米酒、黄酒,何曾听过有烧酒?

    乔莹身后,那粗陋的蒸馏锅蒸腾着水汽。她见时辰差不多了,拔下木桶一侧竹管的塞子,晶莹清澈的酒液顿时涌出,落入下方的酒碗中。

    顷刻间,一阵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这是我父兄在塞北搞到的蒸酒器,只要用了它,便能蒸出最烈最醇的好酒。”

    乔莹端起酒碗,摇晃着碗中清澈的酒液,“经过此法酿出来的酒,酒色如冰如玉,入口如火灼烧,故名烧酒。有了它,乔家酒庐还可再开百年,怎会轻易倒闭?”

    随着她摇晃酒碗,空气之中,酒香愈加浓郁。这酒香大开大合,神异非常,米酒黄酒之流完全不可与之比拟。

    蜀川人好酒,在场的富户中半数以上都是善饮酒者,被这霸道至极的酒香一激,尽皆喉头滚动,眼睛都直了。

    乔莹也不藏着掖着,慢条斯理拿出十几个酒碗,令阿芸取了烧酒分发给大家。

    “各位叔伯远道而来不容易,尝尝我们的酒,歇一会儿,然后跟着账房去取银子。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太离谱,我乔家再落魄,大家的欠款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陈员外看着酒碗中如水一样澄澈的酒液,将信将疑的端着碗凑到嘴边,一口入喉,酒味浓郁,唇齿生香!

    好酒!

    千金难买的好酒!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两三口就把碗中酒液喝得涓滴不剩。

    昨晚,林守业找到他,说乔家生意亏空大势已去,他信以为真,可今日来乔家一看,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别的不说,光说这神奇的烧酒,如若这乔家小姐能把家撑起来,他敢打赌,不出三年,乔家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届时,别说在江阳,就算是在上京酒市,也能有乔家的一席之地。

    “老夫不取了!”思即至此,他干脆利落的说道:“三分利实属难得,这钱,就存在你们乔家。”

    蜀川人实在,好酒者尤其实在。这乔家的烧酒,只要是能喝酒的人,尝一口便会知道,有它在一天,乔家永远不会垮。别看乔家此时落魄,假以时日,能让蜀川酒市更替乾坤也未可知。

    陈员外先开了这个头,在场的所有富户都陆续发声,放弃了讨债,并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怀念起乔父和他们的兄弟情义,一时之间,场面诡异的温馨了起来。

    更有会来事者,言谈间竟然还试探起了这烧酒的酒价。

    这场面,不仅让乔莹意外,连混迹在人群中的裴拾昔,也大感意外。

    “你们蜀川人,性情都这么爽直?”

    他还以为,至少会有人再嘴犟两句。

    “是,不过也不全是。这边就有个想动手的。”一旁的秦石抱着手看热闹。

    他的视线所到之处,一个塌鼻阔脸的男子在人群边缘抓耳挠腮,满脸不甘。

    此人叫做冯戚,是江阳镇上的富户。他近日赌钱输了不少,欠下不少赌债,昨晚临镇的林守业找到他,说如果今日他能帮着拱火,把乔家给搞垮,就给他五十两银子做酬金。那可是五十两银子,正好可以还清他的赌债!他当即就答应下来。

    本来以为乔家顶梁柱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娘们儿,好对付得很,没想到那一向骄纵无脑的乔家小姐竟然突然转了性,又是烧酒又是还钱,竟然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五十两银子眼看就要泡汤,再这样下去还了得?思即至此,他牙一咬,大声骂道:“她是个骗子!大家别信!”

    “这女的分明就是拖延时间,乔家账上亏得一塌糊涂,她在给我们唱空城计!大家别忘了我们今日来是干什么的!”

    冯戚突然发难,那目眦欲裂的模样,让众人都一脸愕然的看向他。

    想到再还不上赌债,明日赌庄的人就会上门,说不定能把他整只手都给剁了!

    冯戚此刻又急又气,看那一脸镇定的乔家小姐是横竖不顺眼,一时气急攻心,扑上去就要动手。

    “臭女人,我让你灌迷魂汤!”

    乔莹看他神色癫狂,心知不妙,赶紧准备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站在人群中的高大青年快准狠飞起一脚,干脆利落的将冯戚蹬飞三丈,令其一头栽到了柴堆里。

    “蠢货。”青年缓缓收回腿,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这腿力,也太强了吧!

    乔莹目瞪口呆的看向他,露出了敬佩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朝他拱了拱手,“这位大哥,敢问您是?”

    听到美人开口询问,裴拾昔顿时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一个甩头看向她,随后抬手将鬓角一缕碎发缓缓抹向脑后。一举一动,说不出的浪荡。

    “鄙姓裴,名拾昔,是镇上茶楼的老板,如你所见,也是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正义郎君。美人儿,救命之恩不必言谢,以身相许吧!”

    此言一出,满院皆静。

    一旁的秦石没眼看的以手扶额。

    救命,出了上京,少将军又开始演他的风流纨绔戏码,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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