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乔蓉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嘴唇，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抬头看着洞口边的身影，纤细高挑，像是根盖了浅浅一层薄霜的青竹，却只是站在那里，便能替他们遮挡所有风雪。
一阵诡异又强烈的心悸感出现在所有人的心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有什么撞击破碎的声音。
下一瞬，天旋地转，只能听见耳边巨石骤然轰塌的声响，有股灵力托着她的身体将她拽了出去。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跟几个师兄弟们站在一片坚冰上，坚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河，暗流涌动，往上滋啦冒着刺骨的寒烟，而抬头是满天厚重的阴云浓雾。
他们藏身的那处山洞已然崩塌，连尖耸巨大的石块都被冰河缓缓吞噬，举目四望除了这块坚冰已经没有一处立足之地。
“大家小心……这水有古怪！”
乔蓉迅速用灵力割断衣摆，这是她在宗里用功勋换来的法衣，几乎花了她两年的功勋值，能为她抵挡一次元婴的最强一击，而现在只是一截衣摆落进水里，就被河水悄无声息的腐蚀了，还在隐隐往上蔓延。
她厉声提醒了一句，跟余下几个弟子小心翼翼地捏起手决运气，他们浸在浓雾里，感觉全身的灵力都在被冰河冒出的寒烟缓缓吞噬，明明底下流动的是冰河，足下的冰面却在隐隐消融，只能屏息提气站在冰面中央结成一个小阵维持着稳定。
有位弟子犹豫了一瞬，拿出本命法宝，汇聚全身灵力灌入其中，那朵小小的莲花越变越大，刚浮在空中，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拽着，猛然坠落水底，瞬间消失不见。
天地狠狠震颤了一下，席卷起的水花拍上来，迅速消融了冰面。
“怎么办，秘境要塌了！”刚祭出法宝的弟子吐出大口心血，不自觉地踉跄退后，若不是被几个伙伴拉着就差点要一头栽进水里，他紧紧攀着同伴的手，无数恐怖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刺骨的寒气冷得他全身僵硬，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打着哆嗦，“河水会把一切都吞掉，我们会死在这里的！我们都会死的！”
“你冷静些！大师姐还在这里……”
“可我们怎么办！”他绝望地哀嚎，“阵眼没了，我们不是师姐！我们逃不掉了！”
天地间静得只能听见风和细微的破冰声，所有人都神情僵硬地看着四周无边无际的冰河。
稚嫩的童音在谢非清脑中惊惶地尖叫，“怎么会有人破了你的阵法！是谁改了阵眼？！”
这是不该发生的变故——按照系统所了解的，作为剧情中的大节点，谢非清这个时候应该在这里寻到了乾元天尊的传承，拿到一本失传已久的风系法诀才对，怎么会在这时被人篡改了阵眼毁了秘境的布局?
谢非清无视了它，眉眼沉着地从指尖溢出一股幽蓝的灵力，他们足下的水面被再次封冻。
她毫不犹豫地在空中微微往前踏出一步，周身萦绕着精纯的灵力与浓白雾气，“我会撕开结界，届时你们立刻捏碎传送符。”
系统有些着急，“不行！你疯了！这是地级秘境！阵眼被毁了，强行去破结界你会被反噬到筋脉寸断的——”
“我师弟师妹年龄尚幼。”谢非清运转灵力，宽大的衣袖在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远远看上去像只振翅欲飞的青蝶。
她的目光缓缓从下面这些弟子惶然不安的面容上扫过，面容稍稍柔和下来。
都还是些年幼的孩子，其中最大的也不满十九，放在修道之人动辄数百年的生命中，这还是些稚童，真正属于他们的人生还尚未开始。
她手中结出符文，言简意赅，“撕开结界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地级秘境不一定能困住她，经脉断了还可以用天材地宝温养，左右不过是痛一回，耗损些元气，还能去请医宗的长老出手补救回来，但这些弟子的命再没有第二回了。
谢非清抬手，磅礴灵力伴随着漫天符文冲天而起，硬生生在暗沉的天空中撕开了一条缝隙，身侧的雾气被强行凝聚，刹那间冻结，铺就一条冰雪长道盘旋着通向天上的裂缝。
空中黑云密布，天地的间距被无限缩短，似乎下一瞬就要倾覆雷雨，乌云中的电光变幻成雷龙狠狠撞在冰道上，将寒玉似的长道劈出一条条裂痕。
“快走。”
谢非清咽下喉间的腥甜，声音略微嘶哑，对着下面的弟子们微微点头。
通道太长，她的灵力在以千百倍的速度飞快流逝，维系不了太久。
乔蓉死死咬着唇，下意识伸出手想去帮她，可全身上下一滴灵力都使不出来，只能呆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仰着头有些无措地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师姐……”
“没时间了，我们快走吧蓉蓉，别让大师姐的苦心白费……”
如果不是他们在这里，大师姐本不用强行去破结界的。
地级的秘境，不用阵眼强行破开，也不知要被反噬到何种程度。
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外门弟子，还未考入内门，甚至不算是师姐的直系师弟师妹，到了师姐这个境界，修为每进一寸都得来不易，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可大师姐不计得失也要护住他们。
他们默默抬头看着那条通天生路，这个时候才彻底体会到乔蓉的心情。
“多谢师姐恩情，弟子们铭记于心。”
为首的弟子心头重重一跳，他对着谢非清深深鞠了一躬，率先跃上冰道。
后面的弟子依序郑重地对着谢非清行礼，快速地沿着盘旋在空中的冰道往上跑。
“师姐，对不起，师姐……”经过谢非清身侧时乔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串珠似的滴落，她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了下来。
这是第三次了，她真没用，她总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树上怕得哭个不停的小姑娘了，她以为她现在是很厉害的修士了，她信誓旦旦地跟着大家出来寻宝，夸口说要在内门选拔上一鸣惊人，要追随在师姐身侧，可她原来还是这么没用，她又拖了师姐的后腿。
“别怕。”
谢非清抬眼同她对视，声音很轻，乌木似的眼瞳清澈温和，像是无言的安慰，又像是某种鼓励。
似曾相识的眼神让乔蓉想起她们第一次相遇，当时也是这样一双明亮又温柔的眼睛，对着躲在树上瑟瑟发抖的她伸出手，说别怕，跳下来，我能接住你。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她为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活下来生出过许多坏毛病，她自私，虚伪，狠辣，喜欢骗人，爱使些小心机，也很怯懦。
可后来每当她想起那个眼神，心头不知怎的就生出莫大的勇气来，让她觉得自己也是个被眷顾的孩子，总有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能安安稳稳地接住她，不会摔疼了她，大师姐一直都在看顾着她。
就是这种信念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乔蓉紧紧咬着唇，她飞快地抬起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痕，眼神坚定地沿着冰道奔跑。
她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不会再拖师姐后腿，不需要师姐再来分神保护她，而是由她来先挡在师姐身前。
她站在冰雪的尽头，一边捏碎传送符一边抹着眼泪对下面那个小小的青影大声地喊，“师姐，我等着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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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们一个个捏碎符箓化作流光从缝隙中传走，那些不断消失的绚丽光影似乎激怒了这座秘境，秘境里的灵气彻底暴动，空中电闪雷鸣，无数雷光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雷龙将冰道劈得粉碎。
碎裂的冰块掉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河中隐隐有暗青色的长影一晃而过。
谢非清面无表情地跟空中数条雷龙缠绕在一起形成的巨大龙头对视，她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血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淡蓝色的筋络狰狞地鼓起，她身体里的灵气已经完全紊乱，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相冲，将主人的身体当作厮杀的战场。
“你的筋脉都要漏成筛子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修炼，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系统忍不住连声催促，“符呢，快拿传送符啊！”
在它的认知里谢非清早就应该在结界松动的时候传回宗门了，结果硬生生拖到现在——它有些难言地看着她往外溢着灵气的身体，她体内的灵脉连灵气都兜不住了，这得温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谢非清垂下眼睫，一边抬指封住自己体内躁动的两种灵力，一边用神识探入腰间的储物袋。
片刻后她顿了顿，有些滞涩地开口，“不见了。”
“什么？”系统呆若木鸡，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不见了？”
谢非清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松开系带，又一点一点系紧。
“传送符，不见了。”
秘境不堪重负般剧烈摇晃，惊雷接踵而至，幽深的冰河里卷起一个个巨大漩涡，其间有低沉的嘶鸣，生着狰狞鳞片和尖鳍的长尾全力一甩，冒着寒气的水珠重重撒落，犹如下了一场暴烈的雨。
暗青的蛟龙在冰河中疯狂扭动翻滚，那双令人胆寒的硕大竖瞳锁定半空中的人影，它缓缓龇起滴落着口涎的尖牙，鼻尖喷洒出寒凉腥臭的浊气。
“上千年修为的碧海寒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没有实体，但在被那双流露着重重杀意的兽类竖瞳盯上时，系统还是忍不住惊得窜起电流，宕机似的喃喃自语，“乱套了，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根本就不该是这样……”
没有传送符，等灵力耗空，结界闭合，谢非清会死在这里。
——她要是死了，那这个世界就会彻底崩坏，天道的意志，它的任务，一切都毁了。
“它舍不得我的修为，想直接吞噬我。”谢非清抬眸跟它对视，眼中并不见多少怯意。
这条蛟龙从一开始就在暗中窥视着她，等她耗尽了灵力将结界撬开一道口子才出现，若是真的吞噬了她的修为，说不定这孽畜就能摆脱这方天地的桎梏出去四处为祸了。
游戈着的长尾在她身下盘旋，它也在不动声色地窥伺着，寻找她的破绽，伺机将她吞入腹中。
一人一蛟对峙许久，谢非清后撤一步躲开着劈在她面前的天雷，随后便见那只寒蛟在一瞬间仰首发出嘶吼，在空中张开长吻，露出尖锐的长牙想要咬住她的身躯。
谢非清立即用残存的灵力化出长剑，向下俯冲的同时提剑狠狠撞击在那獠牙之上。
她的拼死一击当然威力巨大，獠牙被震碎之后那条寒蛟也被彻底激怒，它嘶吼着发狂扭头，仿佛对待毕生死敌般甩动着狰狞的长尾将她一圈圈裹紧，连身上的鳞片被她手中的剑刃刮起也毫不在意。
暗青色的长长蛇信嘶鸣着，颀长如鳄般的头颅猛地低下，谢非清被捆得动弹不得，甚至能感受到带着淡淡腥臭的冰冷吐息喷洒在她面前。
长吻再次张开，涎液随着狰狞破碎的獠牙缓缓滴落，谢非清甚至能看见它喉中隐藏在蛇信周围的一圈细密尖牙。
谢非清自然不可能放任它为所欲为。
她在系统的凄厉尖叫中抬眸，终于等到了那一道雷光。
满天浓厚阴云逐渐散开，无数雷光汇聚成一道玄色巨龙，咆哮着，裹挟着天罚之力，狠狠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