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

    山林里已经迎来了春天的尾声,昨日下过最后一场春雨,雨后的景色美得清灵,空气凉丝丝的,各类林木都铆足了劲的生长,竹林里的新叶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翠得似乎要往下滴水,风一吹就簌簌摇动着细细的枝桠,掀起苍绿的波涛。

    谢非清坐在溪边的石块上,手里拿着根长长的青竹,慢条斯理地用刀削出剑锋的形状。

    淡黄的木屑从她指间落下,掉进足边的小溪,又被潺潺流水卷走。

    “若是从前你说要用剑,什么东明湖的一苇渡江、万华谷的寒柳、不周天的行月、无上剑阁的碎云,无论什么名剑青锋都能摆在面前任你挑选,哪像现在……唉,想找把趁手的都得自己找根竹子削。”

    系统哀叹一声,大有种自家从前享尽荣华富贵的崽如今沦落成街头乞丐的既视感。

    天道安排好的剧情现在已经全数崩盘了。

    当年谢非清几乎死在秘境,还好最后关头有太玄境的托生回溯之法,但她转生成了个普通凡人,修为全无,一身灵根尽毁,再也没了修炼灵气的可能。

    接下来的剧情系统也是两眼抓瞎,别说是把原来的结局扳回来,能活到那个时候就不错了……索性就由着谢非清自己的意思来。

    左右灵根恢复不了,她想学剑术它也不拦着,只是这日子过得落差太大,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自云端跌落泥潭,连它都有些难以接受。

    “还行。”谢非清拍掉自己身上的竹屑,认认真真地打磨着剑刃,“到处都是,断了不心疼,做起来也方便。”

    她现在已经不是不食烟火的归云宗首席了,普通人在意的她也会注意,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谢非清平日里都住在山上,也没攒下什么积蓄去买把好剑,只能就地取材,找些长得好的竹子练剑,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武器,但胜在数量多,坏了也不心疼。

    她心态良好地用手指丈量了一截竹节,一边耐心打磨起来,一边试图开导它,“以竹为剑,说起来也风雅。”

    系统有些难言地看着她手上朴实无华的竹子,“别削了,再细点没打到人就折了。”

    它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叨叨她,“诶,右边厚了,削薄点,对对,一点点就行了。”

    谢非清低声应着,不紧不慢地将那片不太平整的区域一点点打薄。

    当了凡人之后她的心性更胜从前。

    明明看起来在悠哉悠哉地把玩竹子,但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是她率先移开视线。

    “水里不对。”

    堆在足边的淡黄木屑染上一抹突兀的颜色,方才还清澈见底的溪水顷刻之间就掺了些鲜艳的红,闻起来有股浓厚的腥气,是血。

    谢非清反手收起竹剑,“去上游看看。”

    这座山林地势高低起伏,嶙峋凸起,到处有山崖和峡谷,是诱敌围剿的好地方,就是不知道这血属于哪一方。

    遍地的尸首之间只剩几个人还在站着——周身暗沉的妖气萦绕,也许并不能称之为人。

    最醒目的是被困在中间的那只漂亮的赤狐,正龇牙戒备地弓起摇摇欲坠的身体,看上去已然是强弩之末,细长的肚皮上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伤口周围的绒毛被鲜血浸湿,一簇簇地黏在一起。

    大概是妖族的人在清理门户排除异己。

    人族跟妖族并不是什么相处和睦的友邻,但谢非清现在也不欲多管闲事,遥遥看了眼就欲转身离开。只是她来时并未刻意隐藏气息,很快便被余下的妖物追上来。

    她提起竹剑,神色平静地挡住袭自身后的利爪和长鞭,又转身挥出一剑,锋利的剑气在空中斜斜劈出一道气刃,像轻盈的风,却悄无声息地将她身后的敌人拦腰斩断,连带着一片松树也随之倒下。

    切口处光滑平整,有圈圈干净清晰的年轮。

    “可以啊。”系统恨不得给她鼓掌,“我就说你是修炼奇才,这不,剑道也上手了。”

    系统是真的惊喜又欣慰,惊喜于她成长的迅速,不愧是天定的主角,无论是什么方法,只要她不放弃,这个世界就不会轻易崩盘;欣慰于她又重新找到了自己想求的道,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界,她都在为得证大道日复一日从不停歇的苦修。

    剧情崩坏之后上面似乎也沉寂了,谢非清现在只能依靠自身,无论严寒酷暑都是早也练剑晚也练剑。

    天道酬勤,她这样的人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无愧于心。

    “我会的不多。”谢非清诚实地去看地上的情况。

    她说的是实话,谢家和宗门的势力再大也无关凡界,可她现在跟修真界天各一方,变成凡人后从前躺着都有传承送上门的运气也没再出现,到现在她只有一本捡来的剑谱,上面那些基础的剑招每个都被她练习了上万遍,还有便是从前看过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使剑,但并不知该如何起势,只能勉强模仿个大概。

    所以她其实就会这一两招。

    看着她节俭地将被砍倒的松木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起,系统也忍不住让她把地上那些妖物收起来。

    “那是烈岩雀,还有玄阳狼、幽冥魔蛛,都可以带走……可惜这儿没什么大的拍卖场,不然也能卖上不少钱呢,嘶,都是些罕见的妖兽,来头不小啊。”

    谢非清又去掰了根竹子,熟练地破竹开丝,很快就编好了一个竹筐,她依言把地上的这些妖兽都装进去,她也不嫌腥臭,低头捡着四散的残骸,最后停在一处长满了松软青苔的石块面前。

    是那只毛色漂亮的狐狸。

    它躺在石块上,身下积了一小滩血,肚皮微弱地起伏,见到她时只是低低呜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蹬了下爪子。

    谢非清被它垂在地上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吸引,默不作声地盯着看了半响,最后扯下一截衣摆给它简单包扎了一下。

    这样做只能让它不再继续流血,余下的她也不会了。

    她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认那只狐狸没再流血,呼吸也重新平稳之后才背着竹筐准备离开。

    然后就听见后方有人低低说了句,“多谢姑娘。”

    她转身,看见那只蓬松如云的大尾巴轻轻摇晃了一下,有道暗红色的流光闪过,再看过去地上已经躺着个容貌昳丽的纤瘦少年,正撑着身体微微仰起脸来看她。

    流水般的暗红大缎因为他的动作往下滑落,露出一截骨白纤细的颈,乌发黑如鸦羽,只耳侧一缕赤红,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狭长而柔媚,眼尾薄红,微微上挑,微湿的睫毛使得那对眼眸呈现出一种绵绵水意,湿润又可怜。

    明明是秀而美的骨相,长眉深眼,却因高挑的鼻梁和深邃轮廓显得非常俊朗,恰到好处地压住眉眼的媚意,显得他并不女相,反而相得益彰地生出一股清贵气质。

    “在下浮岚,救命之恩,实在是无以为报……”少年支着身体,饱满的唇珠被他自己咬得发红,声音虚弱而干哑,带着一点拖长的靡靡尾音,无端勾人心弦。

    “狐狸精唉!”系统哇哦了一声,胸有成竹地断言,“他下句一定是要以身相许。”

    它这才勉强觉得满意,别的不说,至少这方面看起来终于也算是逐渐步入正轨了。

    作为升级流剧本的主角,自然是少不了各种风情各异的美人投怀送抱的——但谢非清这人是个一门心思求道的木头桩子,动不动就闭关个一年半载,别说各路绝色美人,就连同宗从小一直心悦于她的师弟也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以前好歹还能出门历练历练,瞧瞧新鲜的美人,现在就是一天到晚抱着剑,也不下山,不说美人,连活人都难瞧见。

    眼看这荒山野岭的,倒是终于有了点英雄救美的感觉。

    “不愧是狐狸变的,长得确实不错。”自古以来狐狸的人形都是颠倒众生的美人,面前这个少年尤其是个中翘楚。

    系统满意地点点头,“让我来看看这只小狐狸有没有什么……”

    “不必。”

    既是跟系统说话也是回复地上的少年,谢非清看了眼捆在少年腰腹上的布条,调整了一下身后竹筐的位置,转身欲走。

    “等等,姑娘!”浮岚见状急急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跟上她,却因腰腹失血的伤口疼得下意识拱起身体,再次重重倒在地上。

    “等等,别走!”同时出声叫住她的是系统,“这只狐狸有问题……”

    谢非清不动声色地抬手按住剑柄,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观察着后方,“什么?”

    “什么都查不到。”虽然知道自己说话只有谢非清能听见,系统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太奇怪了……”

    作为辅助天命之子的系统,按理说她接触的绝大部分人的命数都尽在它的掌握之中,虽说有时因为谢非清的一些特殊行为导致部分剧情发生偏移,但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角色一无所知的情况还是太罕见了。

    通常只要是在剧情里有点身份名姓的人,都是能查到点蛛丝马迹的——不过,自谢非清出事以后原来的剧情已经崩得一言难尽了,这么想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或许这就是个跟原来的剧情毫无关系的角色呢?

    “而且……”它有一点迟疑,罕见地结巴起来,“我,我这里显示他身怀大运道,就如同你那位师妹一般,你同他走得近些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福运环身,虽说比不得你从前那样出门便是机遇,但也相差无几。

    这些都还是次要,还有个更特别的地方,我这里显示他的美貌值判定可以兑换剑谱……就跟你们宗门之前的功勋一样,每满一百点就能随即掉落一本剑谱?”

    谢非清愣了一下,转过身去看地上的少年,“什么?”

    系统也有点迷茫,它确信这个世界上只有它一个挂,但是这……

    “刚刚我的确绑定了一个新程序,可以根据他的美貌程度换剑谱,简而言之,就是以他若是每天都容光焕发,你就能天天在路上捡到好剑谱了。”

    系统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它刚更新的主程序上显示宿主根据这只狐狸的美貌值数就能兑换剑谱。

    它一直认为自己除了知道点剧情,给宿主提供秘境的地点给她省事以外就没有别的能力了,这还是第一回在这个世界被赋予新功能——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想想这事发生在谢非清身上,作为天命之子,天道自然不吝于给她大开方便之门,之前十几年一直没动静,可能也是寻不到合适的契机?

    现在又送美人又送机遇,这么想来倒也说的过去。

    系统怕她又要掉头就走,试探着劝她,“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剑谱,不要白不要……你手里那本都要被翻烂了,不如咱试试?”

    “怎么试。”谢非清默默松开剑柄,眼眸有一点发亮。

    “既然是美貌值,一般都是跟他的状态相关吧。”系统信誓旦旦地给她提供新思路,“刚刚他的脸上有没有伤口?”

    “脸上的伤口?”谢非清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先前并没有关注过他的容貌。

    系统指点道,“那你走近些瞧瞧——”

    谢非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放下竹筐,缓缓走到他身侧,弯腰扶起他。

    “多谢姑娘。”他再次道谢,借着她的力道微微直起身子。

    随后那截窄而修长的腰身晃了晃,脱力般栽在她怀里,由于失血而异常苍白的脸颊飞上一抹昳丽的红,他捂着腰腹的伤口,疼得轻轻抽气,“我原是山中修炼的小妖,误食了他们抢夺的赤血莲后便被一路追杀至此……”

    那张过分精致的脸暴露在太阳下,睫毛长得被日光照出一圈浓密的阴影,颊边一道红痕,气若游丝,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先前她来时,地上已经躺倒一片了。

    面前这只妖兽自然没有他展现出来的这般单纯无害。

    谢非清沉默,微斜着身子被他靠着,她背挺得直,即使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也依旧站得端正如竹,连视线都未曾偏移一分。

    “你还好吗?”

    她深居简出,并不懂尘世的男女大防,而身上的少年更是不加避讳,几乎整个人都紧紧贴在她怀里,像株攀附枝木的孱弱丝萝。

    两个人靠得太近,远远看上去像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谢非清的脖颈被少年的头发蹭得发痒,于是有些不太自在地侧了下头,礼貌地隔着一层衣料扶着对方纤瘦的肩,试图跟他拉开一些距离。

    “好冷,身上好痛……”他看起来虚弱得几乎站立不住,于是伸手去抓谢非清的胳膊,动作间指尖轻轻贴着她的手背。

    那温润的触感一触就散,谢非清都没在意,他却像是被她的体温烫到了似的靠着她颤栗了一下,声音轻软如白鹤羽毛。

    “抱歉……”过于浅淡的瞳色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种非人的美艳,像一颗蒙着水雾的琉璃,瞳孔倏地一晃便折射出醉人的光晕。

    勾魂摄魄的狐狸精眸色幽深地贴在她怀里,喉间滞涩,眼眶却潮热,“幸好在这里遇上了姑娘。”

    他怀着不可见人的心思,试图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一些,于是眼里带了抹剔透的泪光,没长骨头似的虚虚靠在她怀里。

    是因为随身带着太玄镜的原因吗,明明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偏生他几次派人伏击都受了不小的反噬,只能使出这样的手段。

    他的眸光从身侧女子脖颈处的细绳上掠过,又歪着身子往她跟前靠,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后,那双盈盈的眸低下来,纤长的眼睫掩住其中一抹冷淡的杀意。

    “只是我现在实在无处可去……”

    他觉得头昏沉的厉害,这是他第一回施展狐族魅术,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方才为了博取同情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此刻倒真忍不住眼眶发涩想往外淌了。

    身侧靠着的人类女子的身体是与兽类截然不同的温润柔软,还有股暖洋洋的馨香,他只是闻见这香气,就觉得全身像得了热病一样滚烫。

    明明是他在用魅术,可自己却反被这香气勾得浑身发烫,连骨头都发软,偏生身侧的人还是这样冷淡疏离,连视线都不偏不倚。

    系统被这通直白的操作惊呆了,忍不住咂舌感叹,“真不愧是狐狸精……”

    “快快快,最好能把他留下,给他治治伤。”系统忍不住催促,这可是笔不能再划算的买卖了。

    谢非清扯了截衣摆垫在青苔密布的石块上,又重新扶着他坐下,停顿片刻后她犹豫着说,“可以在我这住一阵子,等日后伤好再议。”

    她微微蹙眉,抬手轻触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这里好红。”

    系统恨铁不成钢,“都流血了还不红吗?那你还不快给人家带回去治治?”

    谢非清思索了几秒,但在脑海那道童音的反复催促下还是神色平静地开口,“你要跟我回家吗。”

    浮岚呆了一下,状若羞涩地低下头,脸颊晕红得更加夸张,连玉白的耳朵都涨起一层粉意。

    真是轻浮。

    还以为是多么清风高节的女子呢,不也还是盯着他的脸瞧了那么久,拜倒在他的魅术之下。

    果然凡人都是如此道貌岸然,才刚见面便被他的容貌迷住了,想必接下来的计划都是易如反掌。

    他微微垂眸,心中有点隐隐的得意与不屑。

    浮岚低低咳嗽了两声,颇为矜持地抬起脸去看她,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那双纤长的手贴过来。

    她的肌肤是温热的,却比他发烫的脸要凉,触碰到他前额时冰得他忍不住舒畅地颤栗,掌心干燥,并不是想象中的柔软,反而带着一层粗糙的茧。

    他依依不舍地看她收回手,却在抬眸看见谢非清的表情时愣了一下。

    穿着鸦青色布衫的女子站在他跟前,面容隽秀,有双极明亮的眼,乌沉沉的,弧度温柔,与人对视时总显出一股温吞的情意。

    谢非清看着他,认真地开口,“我是说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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