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相煎何太急

    古旧的大闸门拖着吱呀的声音，在白清洛面前缓缓开启，一股靡败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白清洛猝不及防，被呛得咳了两声。

    “皇后娘娘请当心，这边就是罪人轩辕哲的牢室了。”

    白清洛背着手走进去，四下环顾一圈，感叹道：“这关押头号重犯的监狱，还真是，全天下都长一样啊。”

    原本坐在茅草堆上闭目养神的轩辕哲，听见声响睁开眼，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请你吃饭～”白清洛无视对方带着敌意的眼神，大刀阔斧的坐下，把食盒中的碗碟一一摆上桌，对轩辕哲做了个请的手势。

    轩辕哲赤着上身，胸口还缠着厚厚的纱布，面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四肢皆被粗重的锁链套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白清洛字里行间的嘲讽。

    他先是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而后一声冷哼，“轩辕傲竟如此心急吗。”

    没理会轩辕哲话中所指，白清洛笑眯眯的把杯子推到他面前，“这可是我独家制作，强烈推荐你尝一下。”

    自古成王败寇，轩辕哲盯着杯中焦黑浓稠的液体，扯开一个苦涩扭曲的笑，好半晌才伸手去接，递到嘴边时经不住微微抖了抖，终是未说半个字，一口气喝了个杯空。

    甜中带苦的滋味，可真是像极了他的人生。

    “好！豪爽！”白清洛豪不夸张的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等待死亡的时间，是无限漫长的，人一生中重要的片段都会在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浮现，那些曾经舍不得的，放不下的，看不开的，似乎都不再重要了，轩辕哲悲悯的仰起头，把湿润的眼闭上，就算是死，也要死的从容自若，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白清洛十分庆幸这些日子在夜离的逼迫下学习打坐，才能让她就这么静如处子的干坐着，与轩辕哲大眼瞪小眼，待了大半个时辰。

    而对面的轩辕哲显然就不那么好受了，经历了心率从160降到60的全过程，还是没能等来他预想中的痛楚，他暗中运转了下真气，也并无任何不适，除了喉中那股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齁甜。

    “你到底给我喝的是什么？”轩辕哲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白清洛露出一个满意而又神秘的笑，故作单纯的眨了眨眼，娇嗔道：“这是人家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熬糊了的焦糖啦，你以为是什么？”

    “焦糖？！”轩辕哲努力制造的淡定不淡定了，猛的站起身来，带动铁链一阵哗哗作响，“白清洛，你玩我呢！”

    白清洛终于不用再忍耐，拍着桌子爆笑起来，天知道她看着轩辕哲喝下那杯不明物体后吃屎一般的表情有多么辣眼睛，她可是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能保证自己那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被一个笑给崩掉。

    白清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轩辕哲的脸几乎黑成了碳，若不是有铁链限制了距离，他恨不能冲上去与之同归于尽。

    笑也笑够了，白清洛执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死过一遭，可有不一样的领悟？”

    轩辕哲只觉得嗓子眼里又齁又腻，比当初吃她的椰汁酸辣鱼还难受，撇开脸懒得与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多话。

    白清洛极有眼力见的倒了杯清茶，递到轩辕哲手边，正色道：“我就直说了吧，我是来劝降的。”

    轩辕哲冷哼一声，对于白清洛递过来一切关于食物的东西，他是不敢再领教了，对于她的话，也一样。

    “听说人在快死的时候会回顾自己的平生过往，你都想到了些什么？”白清洛盯着轩辕哲的眼，放轻了声音道：“被抛弃？被利用？被提防？还是……无助、孤寂？”

    轩辕哲的面色没有一丝松动，看向白清洛的目光冷冷清清，一副看你还能怎么编的表情。

    “夜离自小就被逐出国境，孤身一人在夏阳国乞生，异样的容貌与肤色，一步步走到今天，你猜若是有一天他将死之际，回顾人生，又会想到些什么？”白清洛一字一顿的说，一瞬不瞬的盯着轩辕哲完美伪装下的眼神变化，这是一场心理博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赢。

    她指了指轩辕哲缠了绷带的左肩，继续道：“这一箭本是对准心脏的，将反叛者就地射杀，名正言顺，后续还能省不少事，而他却往上移了三分，你可知为何？”

    轩辕哲依旧抿唇不语，白清洛只好干咳一声，继续尬聊道：“因为，你若死了，在这世上他可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说到这里，白清洛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在轩辕哲耳边缓缓道:“就比如，你动手要杀他的时候，是否也曾犹豫过？二、哥。”

    轩辕哲触电般的往后退了退，垂下眼眸，不屑道:“举目无亲？他不是还有你么。”

    轩辕哲语气依旧清冷，白清洛却把他眼底的动容瞧了个明白，尤其是唤他那声‘二哥’之时。

    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白清洛站起身，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对不起，这件事一直瞒着你，为了帮助他顺利继位，我与轩辕傲是假扮夫妻，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要走了，去夏阳国，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所以。”白清洛拍拍手，从食盒的第二格里拿出一大堆的瓶瓶罐罐，整齐划一地摆在轩辕哲面前，笑眯眯地开口道：“你若不降，我这里还有一大堆失败的黑暗料理，天色尚早，咱们可以一个一个，慢、慢、尝～”

    “饶了我吧……”

    守在门口的狱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伟大的皇后娘娘拿着画押书，哼着小曲走出了牢狱，再回头看了看曾经金戈铁马纵酒狂歌的二皇子，正抱着个铁桶吐的昏天黑地，默默的举起大拇指，为白清洛离去的背影点了个赞。

    晚膳都没用，白清洛就直奔夜离的御书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道别再难，也得有个人先开口。

    “夜离，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辞……”

    “晚膳还没用吧？”夜离打断了白清洛的话，推她坐下，“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吧，这是南边上供的特产，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尝尝。”

    夜离极尽温柔的帮白清洛夹菜盛汤，白清洛几次想提辞行的事都被他打断，一句话在心中盘旋了数百回，就是没机会说出口。

    “夜离，我要走了！”一顿饭吃的如鲠在喉，好不容易等到吃完，白清洛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

    夜离执筷的手蓦的一抖，想要转眸去看她，却又在视线触及她之前偏过头去。

    “你之前问我可曾心悦于你，我的回答是，没有。”白清洛郑重其事的说出这段话，眼中难掩愧疚之色，面上却依旧一副冷静的模样，压着决绝的声线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何时生出的这念头，但从一开始，我对你就从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一定要定义的话，你于我而言，是值得珍重的朋友，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所以，如果我的态度让你误会了那么，我向你道歉……”

    “够了！”一向情绪从不外泄的夜离，头一次发了火，满桌佳肴撒了一地，在外值守的宫人听见响动一股脑涌了进来，又被夜离爆喝出去。

    白清洛没再出声，只是平静的看着夜离，夜离只略略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的眼底越是冷静，夜离心中就越是激荡，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失去，也从未真的想要争取过什么，唯有这次，他不想再退让了！

    殿外宫人们战战兢兢，正在为主子这场莫名的雷霆之火找原因时，殿门被猛的打开了，夜离大步流星的从门内跨步出来，吓得宫人们几乎是磕着膝盖跪在了地上。

    “夜离，你今日不听，我便明日再来同你说。”白清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一些，“逃避是无用的。”

    夜离原本怒火冲天的气势，因这一句话，蓦的泄了气，舌尖有一丝甜腥蔓延开来，他终于回眸，目光凄厉，扯出一个颓然的苦笑：“一定……要这么绝情吗？”

    深夜的皇宫，万籁俱寂，只有微风在宫墙之间轻轻拂过，带来几丝夜的凉意。高大的殿宇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庄重威严，偶尔传来几声更鼓，像是黑夜的守护者，默默地巡逻着这道古老的皇城。

    “夜离。”白清洛忍无可忍终于出了声，“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夜离脚步一顿，微微侧目，却并未答话。

    从夜离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到现在，她已经跟着他在这深夜的皇城里转悠了足足一个时辰，一路上夜离就跟个闷葫芦似的，绷着脸一声不吭，尾随的宫人们也是不明就里的一路战兢，连呼吸都憋着气，生怕触了万岁爷的霉头。

    白清洛一路上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这大半夜的，夜离为何会怒气冲冲的带她去见一个人，在这种时刻非见不可的人到底什么来头？她甚至觉得夜离根本就不是想带她去见什么人，而是想把她拉到不为人知的地方杀了泄愤。

    一阵锁链的碰撞声把白清洛从思绪中拉回来，入眼是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小院落，远离主殿，几乎是贴着皇城的外墙建的，院落中陈设极简，砖瓦微有些古旧，在这红墙碧顶的宫里，若不是窗扉里透出的莹莹光亮，看起来就像一间废弃的木屋，夜弦正拿着钥匙在开门把上的挂锁。

    老旧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缓缓打开，夜弦侧身让路，垂首静待，白清洛心头忽的升起一股不安，有些吃力的抬脚走进院中，那门后之人，只怕是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心念念，却又绝不想在此时此地见到的。

    “夜离，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面对白清洛厉声的质问，夜离一向沉稳的面上竟然出现了些许慌乱，努力的想要解释些什么，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只化为一句无可奈何的轻叹：“我只是，想要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