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居然

    回去之后,康芷越想越不对劲。她总觉得女孩有什么内心的隐秘在瞒着她,她其实很想告诉住在她楼上的康芷,但是因为一些康芷还不知道的原因,她只能缄口不言。

    康芷将基本甩干了的校服收在塑料袋里,一步一步踏上楼时她的表情有些沉重,敲门时的动作也很轻。

    女孩打开了门,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将门半掩,手中拿着一支笔和中学的作业本。康芷刚想开口和她说话,但被她“嘘”声的动作禁止了动作,口张了一半也没能合上。

    女孩用笔在作业本上写字,康芷低头看向那纸面,上面写着:

    别说话,四周全部的空间里都有人在监听。

    康芷的眼睛顿时瞪大,刚要惊呼出声,就被女孩伸手捂住了嘴巴,女孩眼神忧郁地开了口,“谢谢您替我洗校服。”

    康芷立马反应了过来,“啊,不用谢。你好好穿,下次我......我把那个洗衣粉给你拿点儿。”

    女孩在笔下快速地写着:

    我叫宋则,这里很危险。如果过了几天,五楼的她不见了,你就去找一个叫董居然的人,这是他的电话。

    康芷看见这行字的下面有一串电话号码,在脑中记了记,有些忧心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回去以后,康芷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看着老黄在夜里背对着她的背影,慢慢地睡着了。但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在睡了一觉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这写有电话的纸条就人间蒸发了。

    这次无声的交流让康芷很是犹豫,她一整天在诊所都有些坐立不安。回到家时,黄满益正在浴室里洗澡,一整天的忧思忧虑让她观察周围环境的神经紧绷了起来,她注意到,黄满益藏在工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有了一丝原本不易被她察觉的振动,但现在她鬼使神差地想要知道那是谁发来的信息。

    黄满益的手机设置了密码,康芷一开始摸不着头脑,有三次机会输入密码,她瞎按了两次,差点就都用光了。不过在最后一个机会面前,她凭借曾经对他输密码动作敏锐的记忆力,再加上用一段胶带黏贴到屏幕上,看手指印记最多的地方,共同确认回想起了密码。她在最后一下里输入对了密码,0330,她头疼了一下,隐约觉得是和丈夫初遇的日期,但那天应该是火车站的春天。

    然后,她发现丈夫的手机里,有一个叫江蓝瑜的女人发来的短信,虽然内容被清空、只剩下白框,但是名字靠前位,而且似乎和这个手机号码已经联系了很多年。

    黄满益,她认识了十四年、结婚了七年的丈夫,出轨了?

    到了晚上,两个人又是背对背地躺在床上,康芷转过身,看着他最近半年里总是背对着自己的背影,有些鼻酸涌了上来,也涌上了她的心头。

    他和她,彼此之间突然那么陌生,这陌生又像拽着她的心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想要沉到无尽的深渊里去。

    那些寄托和陪伴,那些已经适应的两个人的生活,那些对一个人的生活不适应的手足无措,就在此刻如同合流的巨浪一般,要将她所拥有的一切淹没。

    康芷认真地想,请不要管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一个男人出轨,那么他□□或灵魂出走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离开他原来的那个女人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去了,冲破了底线的事情,没有办法原谅,婚姻里的不忠代表着失去信任,而不爱了、选择下一个,则就应该好聚好散地分开。

    现在是2016年,在新年时,她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他们的爱,能够一直长明不灭。

    因为人一直会变,环境一直会变,所以或许爱也会变,但是如果他们足够坚持,再把允许对方改变和伤害自己的权利也让渡过去,能爱的时候放肆爱,抓紧爱,即使后来人心变了,那份爱还能留下在那些时光中,那么起码那时的他们能拥有坚强的品质,而不必权衡利弊,相互怨恨。

    理性地看,现在是一方还爱,一方不爱的情况,有爱就会有感恩,有爱就会总回忆,有爱就会不想让对方离开。这些接下来的话,只是一个真正爱过的女人,对她还在一直深爱着的男人想说的话,是对她人生所有真挚的爱,最后无声的挽留和怀念,是她对这样的爱即将离开的恐惧,而并不是在少爱或无爱的情况下,丈夫与妻子身份更换的处理。

    因为康芷知道,有过爱的婚姻和没有爱的婚姻,是不一样的。

    可是她也知道,谁都应该带着自己的尊严留下或离开。

    康芷想到“糟糠”这个词,糟糠之妻。他们倒也不至于。

    黄满益,你可以不离开我吗?

    以前没有敢想,能和你一起生活,这么奢侈,这么好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年,我那点儿脾气里仅有的娇纵都被你给惯坏出来了。

    想了想,应该不是因为我很浪费钱,你才不要我的。

    这七年的生活多零碎,多苟且,多复杂,多穷困,你是不是也过腻了,和一个人认识那么久,也会腻烦的吧。很正常的想法,在这世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我能够理解。

    虽然我还以为,我们还没结婚的,那七年,和别人比起来已经是很不一样了。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深厚到,你不会有想要离开我的那一天。

    如果你爱上了别人,那我们就分开吧。

    可是我大概还是会继续爱你,因为你很好,你对我也很好,曾经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按照和这世间正常想法相反的方式来爱你。

    我们女人可厉害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给你来一套,反正是对着你我也不害臊。我知道换做她们别人如果离婚的话,肯定是会又生气,又跳脚,可能换别人我也会那样吧,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会舍不得凶你呢。

    就是,我们在一起好好地生活,有一天你不爱我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还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永远爱你。

    你走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了,我不怕。

    你走了,我就不给你买乐高了,算了,还是买给你吧,就当最后一个礼物,我知道你那么喜欢,上次在橱窗面前看了那么久,我看着你那么喜欢,我也喜欢上它们了。离婚就离吧,不妨碍我给你买它们,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

    离婚也是要去民政局的对吧,那条紫色旗袍裙子我就把它锁起来好了,我要穿黑色的衣服和你一起去,气死你。我们结婚那天,也有夫妻在对面离婚处离婚,大概每一对结了婚却要离婚的人,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那样吧。

    那个女人,她会不会晚上起来给你盖被子?没有我,你着凉了怎么办,她做饭好吃吗?会记得不要放辣椒吗?有没有和我一样,为了你不能吃辣就慢慢把辣戒了,你走了我就又可以吃辣的了,可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我连一个月一次的放辣子活动都不要了,以后永远都吃你喜欢吃的,你别走好不好。

    她肯定比我聪明漂亮多了,对不对,我知道我自己很没用,你和她一起过,会比和我过要幸福,对吧。我差点儿都要忘了,这个世界没有谁能一辈子绑着谁,没有我,你也能幸福的。

    我不怕,真的,我不怕,谁说我会怕?我就是挺憋屈的,有点儿难过而已,离婚又不会死人。

    可是谁又能真的骗得过自己。

    康芷看着背对着她的丈夫,心里忽然升起一些害怕。

    她不是怕自己今后会一个人生活,也不是怕自己成为人们口中离了婚没有男人要的女人,更不是怕自己会崩溃。她只是怕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会远离她,会离开她的视线,到别人的世界去,到没有她的世界去,她是在害怕这个。

    她可以说服自己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她不能接受这个人离开自己的世界。她害怕分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能感受到冥冥之中的一些什么,她感觉他若是离开了自己,他就没法再是他了。

    多奇怪的感觉,顶多不就是丈夫出轨。

    而她却好像能料到他们正身处在一汪很深很漆黑的水面上,她自己很好地控制着情绪,打起手电筒让一道微弱的光稳定在暗夜里,而他怎得却好像是要沉入那黑暗之中,她再也摸不回他了。

    多奇怪,康芷心里有几丝委屈。连你出轨我都是在想着你。

    她慢慢把手臂伸过男人的腰前,从他背后环过他,眼泪冷不丁地要落下,她忍住了。

    她瞎想着慢慢要睡着了,恍然间有人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的,像是不舍一样。

    因为短信中有着这个叫江蓝瑜的女人,经过理智的判断之后,康芷怀疑丈夫出了轨。但是奇怪的是,这个叫作“江蓝瑜”的名字,让发现了这件事的她,更加没来由地头痛。综合回忆了这段时间以来黄满益在细微处的种种异样表现,现在在康芷内心的最深处,她更加怀疑的是,现在的丈夫并不是她真实的丈夫。

    她想,这事一定还有些可以调查的空间,但她并不擅长这类事情。于是,她用诊所的电脑上网查找了私家侦探的网站。经过几下浏览,都是广告,没什么收获,但在搜寻了很久的信息中,电脑突然给她推送了一个弹框,这是一个叫“杨觉”的名字,他的侦探事务所在石家庄,独家网站上显示,这几年搜索的案子,有很多是帮助弱势群体或者被欺侮的穷人调查的重要证据。康芷把地址记了下来,然后通过网站和侦探先进行匿名的交流。

    她说,想留他一个电话,但杨觉说,自己的手机坏了,只能和她用网站交流。

    康芷想了想,打字把自己已知的信息告诉了他,杨觉说,他调查过很多类似的出轨案件,你可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

    上午拜托完私家侦探之后,康芷在上班时始终都魂不守舍,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楼下五楼的那个女孩也很不对劲。吃过午饭之后,郑医生不在,她让小章替她看店,偷偷溜回了家,到五楼去敲女孩家的门,想问清楚,这孩子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康芷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应答或开门,一开始,她还以为女孩不在,结果等她失望地要走时,却听见里面的人正在响声微弱地拍门。

    康芷发现,这门的门锁卡死在了里面,内外都打不开,但是里面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很可能有着生命的危险。在这样急迫的情况下,她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急中生智,此路不通、换条路走。康芷三两步跑上楼,跑到了自己家的阳台,跳下来,摔身躺倒在了女孩家的阳台。

    在这个过程中,康芷感到很奇怪,平时没有机会发现,但她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么好的身手?

    康芷从阳台转移到客厅,定睛一看,女孩正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腰上中了很严重的刀伤,正奄奄一息,现场被清理得很干净,就等着女孩死。

    情况紧急,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急救手段的情况下,康芷更加惊奇地给女孩一边包扎了伤口,一边四下转头探查环境,然后她发现,这里并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牢房一样。

    现在她们需要更多人的帮助,凭借着一扫而过的敏锐记忆力,康芷记起了之前姑娘给她的电话,掏出手机给这个叫作董居然的人打了电话。

    成功接听后,对方“喂”的声音让她感到了一种惊讶的熟悉。康芷先说了话,对方顿了一顿,喊她一个奇怪的名字,“江医生?”但现在女孩的脸上就快要失去最后的一点血色,康芷管不了其它的什么误会,告诉了他,自己家所在的地址,以及有个叫宋则的女孩,现在马上就要死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吟片刻,告诉她,现在立马带着女孩离开那里,后面有的是话说。

    看着不能走远路的女孩,康芷想了想,现在只有楼上最安全了,她把女孩带回了自己锁了门的家,然后将这孩子藏在房间内部的橱柜里,留了一条缝给她呼吸,还细心地留给了她一些水和吃的,宋则暂时安全地被她留在了这间小房子里。

    康芷回到楼下,想要等着董居然来。在她绞尽脑汁想要打开五楼的门锁时,突然,一个蒙着面目的黑衣人,从外面一脚掏开大门,携着一把□□抵到了康芷的后脑勺上。

    康芷不敢回头,头上冷汗直冒,那人一掌将她劈晕过去,把她带走了。

    漫长的昏厥后,康芷从头昏脑涨中苏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城市街道角落里的破仓之中。她被绑在了一扇破败的玻璃窗下,她根据仓外行人的口音判断,判断出自己应该还在邯郸。

    康芷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但那些人没搜她的身,也不管她是否会逃走,好像只是为了抓她而抓她。

    但又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她发现,外面看守她的人手上拿的设备和某些人穿的衣服,都并不像一般的抢劫犯,而板正得更像是办事的警察。有几个人的人脸,和周日那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人有些像,她意识到,这些人大部分好像是便衣。

    但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她?难道他们发现了楼里的宋则,是把她当成伤害宋则的坏人了?

    还是说,他们是伪装成了警察,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她听见绑匪说,“我们查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这两个人。”这句话让她忽然有了一种直觉,他们在找的,就是黄满益和江蓝瑜这两个搅动了她原本平静生活的人,她想起来那张曾让她觉得无比盼想的脸,完全无法明白,这些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到底会变成怎么样的一种结果。

    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男孩也被绑了进来。

    男孩大喊大叫地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在被捂上嘴之前,康芷听见其中一个穿得像警察一样的绑匪问他,“你叫什么,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那个男孩喘了几口气,说,我叫董居然。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康芷的双眼突然又亮了起来。等到他被扔到与她有些距离、但还能听见她说话的地方时,康芷悄悄与他打招呼,“喂,小伙子。”

    董居然听见了她说话,在喘息中平静下来之后,他的眼神里释放出了一种慵懒,只是抬起眼扫了扫被绑在窗下的康芷,仿佛是对于为什么她不用被脏兮兮的破布堵嘴而有些不满。

    但董居然还是朝着她挪了挪,然后向她点了点头。康芷继续说,“你是董居然,宋则怎么样了?你找到她了吗?”

    董居然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安静地把头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康芷有些着急,问他,“宋则受伤了,她还好吗?”

    董居然又点了点头,似乎很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就是口中被堵住了,所以表情很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康芷看懂了他无奈的眼神,教他怎么解决问题,“你回过头看看,离你脑袋十厘米左右的墙面上,有个旋在里面的铁钩,你用力伸,应该可以把你嘴里的布勾出来一点儿。”

    等到董居然能够说话了,康芷尽量把身子靠得离他更近了些,她问董居然,“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听见她这么问,看着她有些天真的神态,董居然的双眸转而看向前方破旧的仓房,眼神开始变得涣散起来。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说起来会很慢、很慢。不过,现在还有时间,我想,可以跟你娓娓道来。”

    那是这无尽漫长人生里的,另外一段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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