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杜家庙其实离不夜宫不远,也在城西南,原是前朝大岑一个姓杜的重臣的家庙。大萧新朝建立后,青阳王在这附近建城防,家庙被一分为二,位于城内的,只有一座二进院落。

    此时正是深更半夜,庙门前竟然亮如白昼,一群人举着油松火把,排列成两列,整整齐齐站在庙门前。

    让陆钩最诧异的,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居然是白天才见过的那个青阳王。

    崔海带她进王府,让王爷王妃确认是不是丢失的小郡主。青阳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蹲在陆钩面前看了又看。王爷的那双眼睛,看起来又悲伤又绝望,让陆钩很受震撼。

    此时青阳王正骑在马上,叫人拍打山门。

    山门很高很宽,但到处都是孔洞,宽大的缝隙暴露了大半个院子,院子里的两棵银杏树叶子都快落光了。敲门声惊起了树上一只老乌鸦,呱地一声长叫,大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陆钩不想惊动青阳王,干脆绕到侧面,从东院墙翻进了后院。

    东厢房有床铺,但没有人生活的迹象。正房三间,最中间是一座低眉慈目的菩萨像,手里捻着的莲花枝,花瓣零落,只残留两瓣。两边则供奉了很多牌位。

    所有的牌位上,没有一个字,只是在最中间的地方,点了一个红点。

    陆钩又走向西厢房,西厢房也是三小间,但倒了两间,仅剩的那间居然被改成了厨房,摆着几件勉强算做锅碗瓢盆的用具。

    在一个不大的土瓷碗里,居然还扣了一块葱花饼,烙得不是很讲究,有点糊了,热气还没散,看来是不久前才出锅的。

    陆钩想都没想就拿起来放进了嘴里,不甜,但很香,落肚后,陆钩才感觉到自己很饱。在王府郡主的房间方桌上,放了很多好吃的,她逃出来时,已经吃饱了。

    了悟不在后院,那一定是在前院了。不知道这么晚了,青阳王为什么到这里来,是找了悟?看他认真敲门的样子,应该不会对了悟不利吧?

    耳听的前院声音越来越嘈杂,陆钩不敢耽搁,将那块饼塞进了背包里,转身向外。

    可她刚迈出门槛,一柄锋利的匕首就切入了她的脖颈里。陆钩一愣,她居然没有听见一点声息。

    门轴轻转,门后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看见陆钩愣了一下:“小郡主?”

    陆钩抬头望去,月上中天,将整个院落照得一片清明。但那人背光而立,一张脸便显得极为阴沉。

    陆钩认识他,这是白天站在青阳王身侧那个护卫,有一双鹰眼,眼型狭长,眼神锐利。

    真倒霉!

    那护卫放下了匕首,轻声说:“小郡主,跟我去见王爷吧。”说完,居然俯下身来,那样子似乎要抱起陆钩。

    陆钩伸手一推,迈开小腿朝外走去。反正打肯定是打不过,王爷应该也不会对一个王妃认下的女儿下手,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女儿。

    两人穿过狭窄的回廊,进入第一进院子。

    青阳王就站在院子正中间,他的前面,一群人举着火把照亮的,是三具尸体,都是血淋淋的,鲜血流出很远,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却闪着暗黑的波纹。

    陆钩只瞥了一眼,心里就一颤。这里有了悟吗?青阳王为什么要杀他们?是因为了悟卖良民牌吗?

    “王爷,小郡主在后院。”侍卫禀报道。

    青阳王猛地转回身,一眼看到陆钩,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大步走过来,低头注视了陆钩好一会儿,又朝后望去。

    侍卫说:“后院里只有小郡主一人。”

    陆钩不得不仰望着他,王爷其实有一双非常好看的凤眼,外眼角微微上翘,给人一种洒脱的感觉,但此时他的眼神里却满是杀气。这杀气浓重,陆钩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仿佛被冰冻了,手心冷地似乎要抽筋。

    但陆钩始终直视着青阳王,兰公子说过:越是害怕,就越是要表现出强悍来。

    陆钩身后的侍卫轻声说:“王爷,小郡主衣服后全是血迹。”

    青阳王忙蹲下身,一把揽住陆钩的肩膀,推着她转身,去看她的后背,一边沉声问:“你伤在哪儿啦?”

    然后也不等陆钩回答,快速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瓶:“这是最好的金疮药,你想要让我给你敷药吗?”

    陆钩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继续直视着青阳王:“这是别人的血,我没受伤。”

    王爷的神情明显一滞,他举着小药瓶的手颓然垂了下去,他轻吐了一口气,问道:“你杀人了?!”

    “嗯。”

    青阳王慢慢站起来,一张脸沉肃地仿佛随时能刮起一阵龙卷风,他的眼神略过陆钩的头顶,指着那三句尸体问道:“这是你杀的?”

    “这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青阳王一愣,想了一会儿,又蹲下身,问道:“那你是从哪里杀的人?”

    “不夜宫,我杀的人是个飘客,他是凤尾城首富,还是宰相刘金的亲外甥,楼主秀红管他叫武大官人。”

    陆钩当然不想将自己全部暴露,只是,不记得第多少位师傅说过,当今大萧国朝□□败,经济凋敝,官府无能,黑白不分,朝中和边疆还不睦,你就是在边疆杀了朝廷大官,封疆大吏不但不怪你,反而会保护你。

    这青阳王是大萧国西疆的藩王,在他的地盘里杀了宰相的亲戚,他应该不会怪罪吧?

    别看陆钩眼神狠厉,她的心其实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她从俘虏营出来还不到一个月,没有师傅的保护,这些时日她一直忙着躲避追兵,忙着糊口,对江湖的认知基本还停留在杂七杂八的师傅们的口口相授中,她只能赌。

    反正即使不说,青阳王也会查出来,就凭陆钩身后这个侍卫的身手,就凭她背着那个少年上房时掉落的玉佩,那是王府的玉佩。

    青阳王的眼神微不可查地缓和了一下,但陆钩捕捉到了,看来自己赌对了,她的心稍稍松缓了一点。

    站在陆钩身后的侍卫说:“王爷,青刚捉到了武铭。”

    青阳王没理会他,继续问陆钩:“你为什么要杀武大官人?”

    “该杀。”

    王爷缓缓站起来,对侍卫说:“青廉,送她回府。”

    站在陆钩身后的侍卫回答道:“是。”

    陆钩那颗心终于噗通一声落了地,可忽然,她身子一轻,双脚倏地离地了。可恶的青廉,到底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抱了起来。

    陆钩的本能反应比大脑还快,她双手朝外猛探,双腿向后用力一蹬,身子快速弹了出去。

    然后,就是一阵混乱,呼,嗤拉,“啊”,“哎呀”……

    呼,是陆钩身子像风一样弹了出去。

    嗤拉,是她的双手抓住了青阳王披风后宽大的风帽,身子一坠,扯撕了风帽。

    啊,是王爷的马鞭敲到了陆钩的肩膀,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哎呀,是侍卫发现陆钩扯掉了王爷下巴上装胡子的那个绣袋,还扯掉了一大缕胡子。

    而王爷自然没有让陆钩坠下去,他稳稳接住了她。

    陆钩这才看到绣袋,刚才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杀气了,这个绣袋实在是影响他的威严感,让他看起来像是纨绔。

    陆钩心里一缩,因为她看到青阳王的嘴角咧了一咧,掉那么多胡子,很疼吧?

    白天在王府,她也攻击过王妃,王妃眼底是有怒火的,陆钩被嬷嬷点穴后,王妃就发誓赌咒说要杀了绑架郡主的人。

    现在她扯碎了王爷的风帽,扯掉了王爷的胡须,王爷会怎么处置自己呢?

    陆钩慌乱地撒开手,撑起胳膊,挣扎着要跳下去。

    王爷却抬手扯下披风,反过来将陆钩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有个士卒跑过来,报道:“王爷,在东厢房床底下发现了魏文圭的信。”

    王爷说:“青廉,你来处理,我回王府一趟。”

    “是。”

    青阳王的披风很大,陆钩被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她动不了,又不习惯被人抱着,就双手拼命撑着青阳王的肩膀。

    青阳王似乎也不大习惯抱着她,他的脸上甚至有几分不耐:“杀手032号,莫非你还有另外一个杀人任务?”

    陆钩一怔,心一虚,手一颤,032号,那是她在俘虏营里的代号,她有些慌,心虚地看了一眼王爷,慌忙又转头看向别处。

    正好瞥见士卒递给青廉的那封信,信右侧有一个艳丽的竹笋虫,竹笋虫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细棍儿。

    陆钩不由地沉思起来,这个竹笋虫是在哪里见过了?

    对了,那个被困住少年胳膊上,那副地图的一角,也应该是这样一个竹笋虫。只不过她当时没有仔细看,不确定那虫子背后是否也插着一根细棍。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消除王爷的杀意。

    “你不能杀我!王妃说我可能是小郡主呢!”

    青阳王没有说话。

    陆钩心里一沉,就不该提郡主这个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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