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钩没听懂：“那是什么毒？”

    少年瞥了一眼陆钩，叹口气，说：“我说了你也不懂……求你，求你……把我背出去，我……重谢……重谢你。我……有……有悬珠，能在这青阳……买……买下千亩良田……”

    “骗傻子呢？你有悬珠，能买千亩良田，你出来偷东西？”陆钩本来想救，但听到少年这样说，有些生气，她双腿一用力，轻松就挣脱了他。

    少年急了，猛地伸出手臂，蘸了床上的血迹，朝着上面抹了一把，手臂上就显出了一副地图：“你看，这……是……我家……的藏宝图……”

    少年说一句，就要咬紧嘴唇待一会儿，牙齿底下都是血珠，显得一张脸更加艳丽。

    陆钩看了一眼那地图，没看懂，地图一角的大虫子也不好看，她不感兴趣，也有些不耐：“老子不喜欢！”说完转身又走。

    少年急了，大声喊道：“我不能死，我得活着，我要活着。”说完，猛地抬手取过床帏上的帐钩，狠狠戳向自己的胸口。

    那帐钩有点钝，少年用了全力，竟然将帐钩扎进胸口里，鲜血很快渗了出来。少年顺势将帐钩向下一压，就在胸口划了一个口子。

    少年疼地一颤，脸色白了白，眼睛里的迷离退了不少，他扶着床阁跳下地，但腿居然很软，一下子扑倒了。他不禁有些恼怒，仰起头朝着墙壁就撞了过去。

    陆钩只听“砰”的一声响，少年身子一软，堆在了地上。

    陆钩很是莫名：“你是个傻子？”她凑上前去看，少年的前额上白了一大块，不一会儿泛上红来。原来撞过龟奴的地方就有些红肿，如今，那红肿更加明显。

    这时，走廊有骚动声，就听有人在远处喊：“杀人了——”

    陆钩忙朝门口跑过去，刚推开门，就听少年用微弱的声音喊：“救我！我会还你一条命。”

    一条命？这倒很划算！

    陆钩笑了，很干脆地说：“好。”

    她重新回到床前，从背囊中取了一根软索，一低头看到少年胸口上的伤，又掏出一小瓶解药，小心地撒在了伤口上，左右看了一眼，最后注目在了少年雪白色的内衣上，然后二话不说，刷一下将内衣撕下一条。

    少年愣怔地发出一声“你”，双手慌乱地去遮自己的胸口，嘴唇又开始颤抖，好像十分委屈似的。陆钩却连看都没看他，三下五除二就绑好了伤口。

    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陆钩丝毫不敢怠慢，她将软索在床上编了一个麻花，然后扶着少年坐在软锁上，将装满金银的背包放在身前，再三下两下将少年绑在自己身上。

    绑好后，少年才发现自己居然比陆钩高了一头还多，不由问道：“你能背得动？”

    陆钩连话都懒得说，微微一蹲身，“嘿”一声，稳稳背起了少年。她没有看到，那少年将那几卷羊皮纸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刚出门口，就看到走廊上有好多人朝外涌，但这是最后一间，没人注意这里。陆钩跳上阁楼的扶手栏杆，再次发力，翻身上了房顶。

    可她到底太小了，力量薄弱，双脚险险搭在了瓦檐上，身子还朝后闪了一下，幸亏她甩出一条绳索，抓住了房脊，再次向上，站稳了脚跟。但那片瓦檐不堪重负，掉了下去。

    同时掉下去的，还有她随身带的一块玉佩，那是王妃的丫鬟给她系上的。

    陆钩浑身一绷，也顾不得细看，舌尖顶住上牙堂，咬紧牙关，飞身跃上了另一处房脊，再一个纵越，跳上了下一处房脊，一眨眼，就飞奔出去了好几条街。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再细听，身后，没有追兵。眼前，是一座废院，院子里杂草丛生。陆钩收住势头，跳入庭院中，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她的身后，那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弯刀。漆黑的夜色里，少年的眼眸也沉如墨潭，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雾气迷蒙。

    陆钩正在解软索，一边解一边骂道：“你他娘的怎么这么沉？累死老子了。”

    少年一愣，不由扯了扯嘴角：“你一个小姑娘……”

    陆钩解掉最后一根软索：“有力气了？刀子举那么高？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吗？”

    少年胳膊一顿。软索一空，他“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地上有两个小石块，硌得他差点叫出来。

    他咬了咬嘴唇，顾不得疼，解释道：“这是我师傅给我的莫敦尔弯刀，是用特殊技艺锻造的，送给你。”

    陆钩哼了一声：“老子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

    “你。”陆钩这才慢慢转身，目光定定注释着少年，却顺手接过了那把弯刀。

    天上一轮要圆不圆的月懒懒照进庭院中，少年有一刹那的慌乱，眼皮都克制不住地颤了颤，羽扇一样的睫毛扫下一片黑影。

    院里有一棵大桐树，陆钩将弯刀插进自己的靴筒里，盘腿坐在树下，慢慢调整呼吸，积蓄力量，她跑得太快，这会儿有点脱力。要是以往，察觉到少年举刀，她一句废话都不会有，直接招呼勾魂刀上。

    少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想要我的命？”

    刚才跑得实在太快了，少年胸口的伤大概已经血肉模糊了，匆匆包扎的布条早遮不住，血迹晕开一大片，鲜血也染满了陆钩的后背。这是头一回，陆钩感觉到鲜血真有甜甜的香气。

    陆钩饿了，有点想吃兰公子送她的那道甜香的糕点。

    少年见陆钩不说话，也慢慢坐下来，对着陆钩，很小心地问：“你想要金银吗？”

    陆钩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少年又问：“一会儿你有地方去吗？”

    陆钩想要去杜家庙，最后一个师傅带她逃出俘虏营后，让她到青阳城西门内这座破庙找一个叫了悟的和尚，他能够给她一个合法的身份。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那就是青阳王府。

    今天一大早，她在珠子市，她正筹划偷一个荷包，还没下手，就被青阳卫统领崔海给抓住了。那家伙说她是青阳王的女儿陆晴柔。于是，她被带进王府，那个漂亮的王妃当场验明正身，说她就是郡主。

    王妃对她没有杀意。但王府高手如云，她不过活动了一下筋骨，就被点了麻穴。那里到底还是陌生，不是她的第一念去处。

    少年见陆钩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再说话。他也开始整理伤口。

    他慢慢解开胸前的绑带，绑带上全是血迹，他随手扔在地上，又从隐藏的袖袋里取出一个指甲大的小瓶，扯开衣服，将药粉洒到被帐钩刮开的伤口上。

    他抬眼瞥了陆钩一眼，她还闭着眼睛，应该是在调息。他又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内衣，下摆处被陆钩撕掉一条，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扯住下摆，也想撕一条下来，谁知第一下竟然没撕动，他不由地一蹙眉，用余光去看陆钩。陆钩依然没动。

    少年又加了几分力气，狠狠撕扯着衣服。

    嗤拉——

    哎呀，这怎么？这怎么不对劲呢？

    少年看着缺口都快斜到大腿根的衣片，慌忙收住手，颤颤巍巍捏住裂口，恨不能再粘回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夜冷风竟然很大，狠狠钻进了衣服里。

    偏在这时，陆钩睁开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怎样还我一条命？”

    “啊？”

    “你什么时候，怎样还我一条命？”陆钩提高了声音。

    少年忙掏出刚才那个小瓶，弓着腰挡住自己的衣服，扭着身子递给陆钩，“用它，随时。”

    陆钩站起来，接过那小瓶，那是一个红得滴血的葫芦状小瓶，瓶塞是金色的，她诧异地看看少年：“金阳如血——”

    少年心一跳，用南岑话问道：“你是南岑皇……你是南岑人……？”

    陆钩也用南岑话回道：“老子说的，是要你的命！不是要你救我的命！”

    陆钩声音很是阴狠，少年的神色却缓和了不少，他悠然地看了看月亮，说：“今儿正好是九月十三！”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陆钩。

    是啊，再过两天，就是陆钩的生日了。

    陆钩本来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的，不过，王妃说郡主再过两天，就过六岁生日了。

    陆钩有些生气，怒声问：“想杀你的人多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好半天才摇摇头。

    “你想杀的人多吗？”

    少年又是一愣，但很快他就笑了：“你只是想要一条命，而不是我的命。”

    陆钩眼角一弯，这小子还挺聪明：“看来你想杀的人很多。”

    少年的笑容更灿烂了：“看来你不想只赚一次金银。和我合作吗？”

    陆钩撇撇嘴：“你下次不会卸磨杀驴？”

    少年忙郑重地抱拳：“女侠，刚刚失敬了。请问女侠是否能留下名号？”

    “杀手032号。”

    少年喃喃着：“你真的是一名杀手。”

    忽然，陆钩噌一下就站了起来，她朝着少年弹了一下指甲，少年只感觉左臂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惊讶地看向陆钩。

    只一个晃神儿，陆钩已经飞身上了屋脊。

    就在这时，少年听到院子里靠近门口的一棵老黑松轻轻颤了一下，紧接着少年就听到袖箭发出的凌厉呼啸声，忙用南岑话喊道：“小心！”

    陆钩衣袖一甩，从黑松上飞出去的袖箭斜斜地扎进了飞起的檐头上，打落了两片瓦片。

    陆钩恶狠狠地说：“你，欠我两条命！”说完一转身，没入黑暗中了。

    老黑松上跳下一个人来，朝着少年抱拳，少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刚刚还十分明艳的一张脸此时阴沉沉的，一双眼睛，更是仿佛能随时射出利剑一般。

    来人正是王明仁，他的头低得更低了：“公子，今天是九月十三！”

    “所以，今天是你安排的？”少年一边说，一边扯开自己的白色内衣，提高了嗓门，“你认为我忘了国耻？还是你认为我可以被这样侮辱？”

    王明仁忽地抬头看了看少年，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主，不是，我……”

    “你真认为不择手段会锤炼更好的我？”少年的声音带着狠厉的冰碴。

    王明仁连忙叩头：“少主，是魏文圭在不夜宫被杀了，武铭却逃了，所以我才来迟了。”

    少年面色缓和了不少，说：“你起来，我拿到了地图，我们赶紧回去。”

    王明仁惊喜地抬头，猛然发现少年穿着一件快被撕成碎片的内衣，忙解开披风给少年披上。

    二人朝外走去，王明仁这才问：“刚才那小孩是谁？”

    少年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左臂，那里没啥感觉。

    杀手032号，是不是南岑人？如果不是，真希望以后不要碰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