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可好？这才三天，娘便听闻发生了不少事。”

    余氏同宁晚玉坐在屋内，只留一两个贴身侍候的丫鬟，此时不无担忧地问着。

    火炉伸着火舌，慢慢舔舐着壶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雾气弥散，带来一些温暖，一切都是宁晚玉熟悉的模样。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

    “自然是好的。那些传闻在来的路上我也听见了一些，只能说大多数并不属实。流言这种东西，肯定是越夸张的人们越爱听，越爱传。若是说我和陆家小公子恩爱无比，只怕大多数人会觉得无趣。”

    宁晚玉在路上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便知道她的家人会问这些事，因此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陆小公子体谅女儿身子不好，未同女儿圆房，这世上有几个男子肯做到这般地步的？”

    余氏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了。

    “娘想着也是。陆家前前后后聘礼和回门礼送了那么多，想来也应该不会如有些人所说的那般。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外面的人说什么别听太多，也别想太多。”

    宁晚玉点点头，“我省得的，娘。”

    她知道，这话是怕她乱想。

    生活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能自己本来觉得还好的事，听了旁人的指指点点，只会觉得自己过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这世上，说起来，谁又比谁好多少？

    陆家待她好，能让她的生活过得舒适一些，她也就并不在意陆淮的心到底在哪个女子身上。

    毕竟感情和钱财，能求得一件已是不易。

    而十几年缠绵病榻，她很明白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感情虽不易得，尊重却并不难。她通过书上的那些知识，在陆淮心中能有一席之地，便能让旁人觉得她两样都得到了，让家里人放心些。

    同时，这样也能让她在陆家站稳脚跟，不会如话本中那样，被人刁难。

    余氏看见宁晚玉眼中的澄澈和坚定，虽还有些担心，但到底是考虑到了，若是有什么事，她们又不是不能帮衬了，便放心了些。

    一般回门，娘家人总是会问在夫家的生活，提点一些房中事，解答一下初为人妇的女儿的疑惑。但宁晚玉并没有进行到这一步，余氏思索了一下，也就没有说太多。

    只想着若是以后宁晚玉身子好了，再同她说这些也不晚。

    于是她便拉着宁晚玉的手，替她捂暖，开始拉起了家常。

    “娘瞧着你最近气色好了许多。”

    “大概是人逢喜事吧，不仅是婚事是喜事，能瞧着爹和娘健康长乐，对女儿来说，也是一件喜事。”

    宁晚玉绝口不提陆家为她治病的事。虽然她心中是感激着的，但这时候说，只会让余氏觉得她在闺阁中这些年，是家中没有能力将她照顾好。

    她最不愿意爹娘因为她的事而感到愧疚。

    余氏听了这话，笑开了，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我姑娘还是这么会说话，能这样娘就放心了。”

    “还是因着娘教导有方。”

    余氏听了这话，更为开心，又问了她许多事。

    等到聊得差不多，外面的丫鬟进来通禀，“夫人，小姐，余公子在外面候着，说是想见小姐一面。”

    宁晚玉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在她娘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刚刚瞧见表哥，我还有些纳闷他怎么来了。马上不是要春闱了，他现在应该忙得紧才是。”

    余流川和宁晚玉的关系小时候倒是非常不错，得空的时候他经常往宁府跑，因此她出嫁的时候他能来帮忙虽是让宁晚玉有些惊讶，但也不会特别去思考。

    而现在还能见到余流川的身影，倒是着实让她有些惊讶了。刚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她以为是在春闱前来找爹爹讨教的。

    毕竟在她印象中，余流川立志要做个和爹爹一样的好官，所以从小读书便十分努力，好像没什么事能分了他心神。印象中小时候他来找宁晚玉，都是拿着书，在她耳旁念着听不懂的东西，还美名其曰是给她讲故事。

    想到了之前的事，宁晚玉眼神柔和了些。小时候她最是崇拜余流川的，因着他一点都不嫌弃她，经常来陪她玩。

    若是她卧床，余流川也不会觉得无聊，反而是坐在桌边，为她念着书。换成二哥，陪她一会儿便会待不住，去往院子中玩了，只余她瞧着窗户外，满心的羡慕。

    也是因着余流川，她才会喜欢上读书识字，在那漫漫休养的时间才不会倍感无趣。

    余氏抿了下唇，没有回答宁晚玉的话。而宁晚玉沉浸在回忆中，也没有发现异常。她眼睛转了下，忽地轻轻笑了下，自顾自说着：“莫不是同娘亲一样念着我了？怕我过的不好？”

    她这话多有开玩笑的意思在，但一道声音却和了她，“安安还是如此聪慧。”

    宁晚玉转头，只见余流川从门外走进来，他身着青色的长衫，上面绣着竹子，如他周身的气质一般，温文尔雅，又刚正不阿。

    她起身，微微行了一礼，“余表哥。”

    余流川虚扶了她一下，“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这般生分了。”

    “倒不是生分了。”几人坐下，宁晚玉笑了下，“是一瞬间有些不敢认了，表哥这五年的游历，气场倒有些像藏于剑鞘内的剑，让人心生崇敬。”

    这话宁晚玉倒是没说谎。若说余流川在离开之前身上虽有傲骨，但文人的气质还很重，现在确实如一把未出鞘的剑，隐约可窥见锋芒。

    “安安这话倒是有些让我伤了心。”余流川面上还是笑着的，这句话说出来似只是一句调笑。

    宁晚玉也觉得这是玩笑话，接过丫鬟手里的茶，递到了余流川面前，“表哥开口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便又回来了。不过我还是以茶致歉了。”

    余流川接过宁晚玉手中的茶盏，“倒有些折煞我了。”

    这句话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表哥春闱准备得如何？”宁晚玉换了个话题。

    “尚可。虽在外五年，但该读的书并没有掉下，并且途中还有许多见闻，让我对书中的内容有了新的理解。”

    宁晚玉点了点头，看起来一点都不为余流川担忧，“我倒是相信表哥的，只说这份毅力便不是常人能有的，想来其他的应该也不在话下。”

    官宦人家的子弟大多都娇惯得很，别说只带一个侍从游历五年，便是五个月只怕都坚持不来。

    当年同她辞行时，余流川言说不了解脚下的土地和百姓，如何能当一个好官。

    他一向是有大抱负的，且这么多年说到做到，宁晚玉心中一直都带着些崇敬。

    她想到了这里，带了些关切地说：“只是万事都没有绝对，表哥还是应该将更多的时间放在读书上，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后稍稍。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宁晚玉笑着，她很少如现在这般放松，也很少如现在这般笑得开怀，脸颊上少见出现了一个小酒窝。

    余流川的目光在她的酒窝上停留，目光痴了一瞬。

    余氏在旁边轻咳了下，他眼神晃动了下，垂下眼眸，掩饰般喝了口茶。

    “只是想着，亲自看看放心些。你两个哥哥离家都早，我倒是真心将你当成我的妹妹。”

    “我知道，谢谢表哥。”被人挂念着，宁晚玉多少觉得有些熨帖。

    “若是今年及第……”他停顿了一瞬，似是在组织语言，到最后缓缓抬眸，定定地看着宁晚玉，“若是今年及第，以后便可能在官场中了。若你受了委屈，可以同我说，在你的事上，我不会是不断家务事的清官。”

    宁晚玉并不能完全理解余流川的目光，但说词早已打好腹稿，此时下意识便接话，“放心吧表哥，我现在过得挺好的，陆公子……夫君对我也十分好。”

    她将刚刚和余氏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着重解释了为什么陆淮新婚之夜不在。

    余流川认真听着，他仍是觉得有些奇怪。

    换做他，也不会选择同房，但再怎么说，新婚之夜都会在新房中过，不会放宁晚玉一个人的，还平白让她被人揣测。

    但瞧着她脸上认真的表情，他倒也没多说什么。

    “不说我了，表哥这些年外出游历，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宁晚玉这般问着。

    听到这儿，余流川的眼神又是一动。

    宁晚玉知道以她的身体，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和外面的世界有太多的交集。但她身边的人又有太多都在未知的远方，因此对于外面的世界，她有着十足的好奇。

    而这些，余流川自然也是知道。

    这五年，每晚睡前，他都要点着蜡烛，写下这一天的见闻，而那些好看的景色也会努力将其画下来。他怕睡一觉起来，那些有趣的事便记不清了，而五年的时间太长，记忆会模糊，回京之后便没有办法和宁晚玉重复那些细节。

    到最后，他写满了十几本书页，一笔一划，都藏着他对那人深深的思念。

    他的心思，在离开之前已经同他和宁晚玉的父母言明了，只说考取功名便求赐婚，要给宁晚玉最好的，只求不要因着她的身子不好嫁便让她受了委屈。

    但若是她这几年有了喜欢的人，也不必告诉她他的心意，她不必等着，只管追求自己的幸福便好。

    虽然未来是不确定的，但他仍认真地写下每一个故事。不管宁晚玉是否婚配，在他回京之后的五年内，他希望她都不会觉得生活是无趣的。

    而他回京后，第一时间便差人打听，听闻宁晚玉并未婚嫁，他还有些庆幸，只想着洗净一身疲惫，便去宁府和宁晚玉挑明心思。那些趣闻，便由他一件一件说与她听。

    可还没过几个时辰，便听下人禀报，天家赐了婚。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着宁晚玉带了些好奇的表情，指尖微颤——

    到底是造化弄人。

    他拿出来一摞厚厚的纸页，有一本书那般厚，也如同书那般装订着。

    “我当初记了一些见闻，回来后便让小厮誊抄了一些，还有些并未来得及。你先拿去吧，若是觉得什么有趣，便可以书信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更多关于那件事的。”

    他语调温柔，但却说了谎。

    这些东西，是他在得知宁晚玉被赐婚后，一笔一划重新抄写的。

    他想，不能通过语言表达，便通过文字陪伴吧。

    他将书递了过去，连同着那些不能宣之于口，便从笔尖倾泻出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