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三月初一,宜嫁娶。

    连着几日都是晴天,天已经暖了起来。

    宁晚玉这天一早就开始洗漱上妆,她周身围满了人,不同的人做着不同的事,皆是脚下生风,忙得和个陀螺一般。

    那些人为她描上花钿、给她画眉、替她梳发,还有人在她的指尖涂上豆蔻。

    她因着一身病,平日间脸上总是带了些病气。美是美的,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如今梳妆打扮完,脸上的胭脂和口脂将人的气色提了上来,眼波流转间,让在一旁侍候的侍女都愣了下。

    做完这些,时辰还没到,喜婆和侍女一同出了门,将屋子留给宁晚玉一家人。在离开家之前,再最后说几句体己话。

    余氏坐在宁晚玉的旁边,握着她的手,宁璀在另一边坐着。

    本来这时候应该交代一些去了夫家应该注意的事,如何伺候夫家或是如何孝敬对方的父母。

    或是说一些洞房应该注意的事情,总之皆是围绕如何讨夫家欢喜来说的。

    但余氏握着宁晚玉的手,眼圈却突然红了。

    如宁晚玉知道她不会有个好夫婿一样,余氏和宁璀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他说到底还是对不起家中的几个孩子的。

    她突然不想说那些规矩,反而交代着:“到了陆家,若是过得不开心了,随时可以回来家中。不必将委屈都埋在心中,你爹和我都会为你做主的。”

    宁璀在旁边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也有些沉,“嗯。陆家还是会多少给一些薄面的。”

    宁晚玉轻轻点了下头,“我省得的,爹、娘。”

    余氏絮絮叨叨交代着什么,想到哪说到哪,不成系统。而宁晚玉却十分耐心地听着,似是要将所有的话都印在自己的心中。

    交代着交代着,余氏的声音便有沙哑,但却尽量让自己笑着,用一种开玩笑一般的语气说着:“咱们家的三个孩子里面,你是最小的,是最听话的,也是为娘最放心不下的。如果有可能,为娘还是希望你能永远在膝下。看着你,我们倒是放心些。”

    宁晚玉听了这话,低下了头,喉头滚动了下,声音带了些涩意。

    “女儿不孝,这么些年,让爹娘为我操心太多了。”

    “你这孩子。”余氏抬手,将宁晚玉动作间滑在肩膀前的长发理到了肩膀后,眼神中带着疼爱。

    “对于爹娘来说,你永远不是什么拖累。晚玉这个名字,当初是娘和你爹一同起的。当时我年岁已经不小了,你的降临对于我们来说,是意外之喜。我们一直想要个女儿,所以你是在我们期待中降生的。你是晚玉,是晚来的宝玉,是未雕琢的璞玉,因此才让爹娘最珍视。这么些年过去,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余氏轻轻抚过她的眼角,眼中泪意尽显,但却十分坚定。

    “给你起了安安这个小名,也是因着我们对你的期待,从来只有平安健康而已。”

    宁晚玉抬头,眼圈也有些红了。

    因着家人十几年如一日的关爱,她才能长到今天。

    宁晚玉撩起婚服的衣摆,跪了下去,深深地给自己的父母叩了个头。

    一滴眼泪自眼角流出,滴在了地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余氏和宁璀赶忙将她拉起来。

    宁晚玉在起身抬头后,表情已恢复了正常,带着微微羞涩的笑意。

    余氏又嗔怪了她几句,宁晚玉笑着应了。

    “新娘子,迎亲的队伍来了。”喜婆在门外提醒着。

    “进吧。”宁璀发了话。

    外面的人鱼贯而入,为宁晚玉做着最后的检查。

    人群将她和爹娘隔开。

    她看见她爹的肩膀微微往下塌了下。

    这么多年,她爹爹的仪态一直是极好的,现在却多少显出了佝偻之意。

    宁晚玉忽然想到了那个冬夜,她倚在爹爹的膝上,却隐隐听见了窗外树枝似是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又想到了宣旨那天的漫漫白雪,呼啸着要将他的身影淹没。

    那天,她远远看着宁璀头上的落雪,恍惚间竟然觉得他的头发全白了。

    原来,爹和娘都有老的时候啊。

    宁晚玉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前只余红色,还有眼前的方寸之地。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安安,走吧。”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宁晚玉趴在了他的背上,由他背着往外走去。

    “紧张吗?”男人问道。

    宁晚玉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伤心罢了。虽然知道自己总会离家,但这天来得有些快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远方表哥,也算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她十分信任他。

    因此她有些不能和家人说得话,却可以同这位表哥说。

    他叹了一声,“是啊,我也没想到安安转眼间就嫁人了。”

    “还劳烦表哥费心了,你本就归家不久,此时应该在歇着才是。”宁晚玉这般说了句。

    他的步伐很稳,并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不适。

    “你的两个哥哥都不在,这些事自然是要我代劳的,这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宁晚玉见他话说一半,追问了句。

    只是在小时候他以为他会是站在红绸那侧的人,没想到最后却是背起宁晚玉出嫁的人。

    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在宁晚玉面前说的,尤其是在她的大婚之日。

    于是他轻轻地笑了,稳了下自己的步伐,温柔地说着:“只是没有看见安安盖头下的样子,想来是极美的。”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如果有可能,他能早一些回来就好了……

    但事情大多不如人所愿,只觉得还没走几步,敲锣打鼓的声音便近了。

    他不再多言,站在门外,看着宁晚玉上了喜轿。

    宁晚玉坐在喜轿中,帘子还未放下。

    她耳朵动了动,听见在一片在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中,有一个人脚步十分沉稳,慢慢悠悠地往这边走着,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虽然放晴了,但三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凉,揣着这手炉吧。”

    手中传来了暖意,膝上也被搭上了喜毯。

    在宁晚玉的视角中,只能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为她抚平喜毯上的褶皱,又握着她的手,将手炉塞在了她的手掌心。

    宁晚玉抿了抿唇,她自然是能猜到面前的人是谁,只是觉得陆小公子其人,倒是和传闻中差了许多。

    她没有拒绝好意,轻轻点了点头。

    陆淮完成了自己父母交代的事,转身便要离开。

    但他瞧见了宁晚玉盖头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有一缕的两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

    陆淮皱了下眉,只觉得十分碍眼,便伸出了手,想替她抚平。

    但他伸出的手在宁晚玉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宁晚玉看见他的手捏着盖头的一角,心中一惊,以为他是要在这里便掀了盖头。

    她压低了声音,“陆公子,这于理不合。”

    这话说完,那手稍微滞了下,随即便放下了。

    陆淮嗓中发出了一声轻嗤。

    旁人听不见,但却被宁晚玉听了个真切。

    宁晚玉抿了下唇,还想说些什么,但陆淮却已转身大步离开了,轿帘被放下。

    在“起轿”的吆喝声中,长长的队伍开始动了。

    陆家一向是大手笔的,队伍一边行进着,一边抛着各种喜糖。

    虽然平日间都不敢同陆家打交道,但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而且大约是觉得大喜的日子,便是陆淮再怎么狗脾气,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事。

    于是队伍旁边也围了不少人,接了喜糖,大声吆喝着吉祥话。

    宁晚玉坐在花轿中,手中揣着手炉。

    陆家的手炉自然是要比她在家中用的好上许多的,瞧着材质竟像是用银打造的,上面镂空着花纹。而那手炉中燃着的,也不知是什么香,没有烟,但却十分暖和,也十分好闻。

    轿夫抬得稳稳当当的,宁晚玉的心也稳了下来。

    看来她猜得倒是不错,撇开陆淮不说,陆家是有明白人的,不会亏待她的。

    只怕便是他们指缝中露出来的一点小财,都不会让她过得太艰难。

    周围的声音不断传入宁晚玉的耳中。

    “这抬着嫁妆的队伍都看不见尾巴,宁家的幺女倒是十分受宠了。”

    “陆家那天抬聘礼的队伍你又不是没见,那阵仗才大呢,不愧是陆家成亲啊。”

    “宁家和陆家,要说都算得上好,只是成亲的这两位……”

    那人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能知道其中未尽之意。

    “刚眼看着陆淮好像是要在轿子上就想掀盖头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也未免太急了些。”

    “前些日子不还亲自下聘去了,听说送了贴身物,宁小姐还回礼了呢。”

    “嗨,要我说也算是天作之合,一个想嫁给最有钱的,就嫁到了商贾之家;一个说要娶天底下最好看的,就娶到了第一美人。”

    宁晚玉听着周围杂乱的讨论声,心中无比平静,甚至生出了些新奇。

    原来只是听荷叶说那些闲言碎语,亲自听着倒是和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继续听着,听到有人说她娘在她离开后落了泪,她表哥也站在门口看着迎亲队伍走远。

    她怔了下,心中多了份怅然。

    轿子转了几个弯,她隐隐听见了属于陆家人的交谈声,便知道,快要到了。

    她的新生活,也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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