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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北苑风雪

    宴危弦脸上浮现了一抹无可奈何地沉重。

    良久,他朝宫人吩咐了几句,很快,有两位年轻的文官来到寝殿,他们带来了雪花般堆积如山的军报书函。

    只看一眼,我便痛苦地皱起了眉——当皇帝是天下第一辛苦之事,无可辩驳。

    “崤县最新的情况如何?”宴危弦问。

    文官当中的一位答道:“回圣上,两日前栌邦军大举攻城,守军抵抗一夜之后,崤县城墙损毁严重,易将军命人带领百姓从县城西南山道撤出,守军随后弃城,退守附近一个废弃山寨,山险天隘,还可坚持,但粮食和御寒衣物都极为紧缺。水玉门派人从歧路岭南岸潜行越过栌邦军大营,给小寨送去了一部分补给,稍解燃眉之急。”

    水玉门地处宴国东北边陲,距离歧路岭不过百里。

    在宴国的整个北方长线边境,每到冬天都会遭遇栌邦军的侵扰,掳掠粮食,抢夺马匹,但像今年这样大军压境并不常有,事实上,在六十多年前的夷定之战后,栌邦军多年来都没有大举入侵过。

    宴危弦咳了两声,额头沁出了汗,近旁的医女立刻取了巾帕擦拭。

    “易关叠的伤势如何?”

    “圣上放心,易将军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脏腑,没有大碍。”

    宴危弦似是安慰,转而向我解释:“歧路岭,驻军……咳咳……”

    “好了,”我抬起手,“你别说了。”

    我站起身来,朝那位文官正色道:“请大人稍稍解释一下歧路岭的情况,以及我如果想要去易关叠他们所在的位置,现在从何地取道最为合适。”

    这位文官应该没有见过我,他有些震惊,但飞快垂眸道:“是。”

    “歧路岭常年驻军五万,首领是周常过老将军,栌邦军入侵那夜,周老将军殉国,副将领兵继续守城,朝廷收到军报后派易将军率三万精兵支援,歧路岭边城背后有崤县、齐县两处县城,两县之间的崤齐山中有一处山寨,寨墙坚固完整,就是现在易将军和崤县百姓退守之处。现在歧路岭北侧范围遍布敌军,若要避开,只能舍近求远,绕道北苑,但雪冻天寒,恐怕难以疾行。”

    “没关系,”我说,“请帮我备马,传信沿途驿站接应,两个时辰后我就出发。”

    文官微顿了顿,铿然接道:“是!”

    我又回身,看着宴危弦:“雨花凄谷不会旁观易关叠兄妹身涉险境,我取道北苑必定会遇到她们的人,你放心,我们能守住。”

    宴危弦缓缓叹息,强作精神道:“至多十日。”

    “好。”

    ——皇城被远抛身后,一路往北,陪伴我的只有马儿和它呵出的白霜,什么是前路莫测,我终于知晓。

    栌邦是塞外雪漠之王,对长安、上邽一带虎视已久。宴国虽然是数百年国度,但至今日已经百病积弱,宴危弦的父亲临危登基,呕心沥血近十年才稍有好转,但宴家经历当年血洗惨案时太伤根基,宴危弦不过二十六岁,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这几年更是数次危重,朝野上下又何来振奋一新之态?宴微月渴望扫清宴家三代病弱之风,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天道无常,人事又能做得几分主?

    我回头,看着长安的方向。

    二十年前我出生于宴国,这里是我第二个母国,胸中有几分母国牵挂和民生之心,此行便有几分加倍勇气,来年春天,长安城下桃花盛开,只愿清气依旧,春风十里。

    不眠不休,两日三马,我一入北苑境地,便就见到了纵马迎来的数十人。

    雪尘飞扬,马群嘶鸣,为首的虹樱率先跳下马。

    “绿姐姐!”

    她的声音虽压低却难掩雀跃,身后的十余个姑娘也陆续下马,我立刻勒马,纵身跳下,然而还未说话,就见她们十余人一齐朝我躬身,在风雪呼号声中朗声道:

    “雨花凄谷弟子奉谷主之命随绿久幽女侠出谷历练,此行一切皆听从指派,一行一动,绝不妄为,绝无异议!”

    我当真意外了。

    她们不说是为国效力也不为任何私情,而是将这一番行动都归结为“历练”。

    无须背负拯救国民的道德之累,更无需让世人猜测有任何图谋,甚至也并不为与易家曾有的牵连!

    我扶起虹樱,她脸上已有微冻粉光,在这黄昏的寒日中给人无限温暖。

    “有幸与各位相伴。所谓历练,自然不畏天时之弊、地域之难、人力之微、心志之移,各位,可有准备好?”

    她们相视而笑,大声道:“当然!”

    我便确信,此行虽凝重,绝不凄凉。

    绕道北苑潜至歧路岭附近,隔着一面狭窄陡峭的崖壁,我们遥遥看见了栌邦敌军在大片的星星点点营寨。

    歧路岭地处宴国最北边境,多来年驻军苦守严寒和常人无法忍受的冷寂寒霜,用年轻的生命和炽热的忠诚驻守这北疆一地。而现在,这里原本终年不化的雪漠已成一片焦土,隔岸另一侧的雨花凄谷偏偏有几棵深绿的冷松,两相映照之下,更显压抑。

    守将战死,苦守几日,等来了临危赶来的易关叠和易成双——我不甚清楚他们兄妹如何掌控大局,军情急报中只有他们撤离伤痕累累的边城,退至歧路岭最近的县城崤县,又带领当地百姓和所有守军一同再次弃城,暂避于深山废弃小寨的简短说明,而最近的一份急报,说的便是小寨被围的急迫情势。

    我们决定今夜便潜入小寨。

    潜入一个被重重围住的废弃山寨并不简单,至少要比翻围墙到梅宅困难多了。

    东绕西绕,途径了崤县,不少栌邦军士兵在破损的城墙上巡逻警卫。

    崤县虽名义上是个县城,实际上所住百姓寥寥,即便原本有,如今也全部撤至小寨中,易关叠之所以决定弃城退守,原因也显而易见,崤县地势与军力都不占优,也无甚坚壁清野可谈,一来城墙过于陈旧,二来这城外本就无一尺良田。

    我们自可藏身,马匹也勉强掩藏,看着城墙上的栌邦士兵,有人忽然问:“栌邦人是不是真的都极其凶猛狠厉?”

    “为何这样问?”虹樱说。

    “传闻未必可信呢,眼见却可为实,你们看他们士兵的体格。”

    虹樱紧皱眉头地盯着远处亮光所在,沉声说:“栌邦人生长于雪漠,养成不畏寒冷的剽悍习性,体格也大多健壮发达,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小寨中的百姓到底怎么样了?”

    她声音低沉,众人霎时都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这一刻环绕我们之间的沉默,还有此时的冷风、黑夜,一切种种,都奇妙般让我们几人的心更为紧密相连。

    许久,我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拍拍虹樱的肩,低声说:“我们……走吧!”

    天已经全黑,低暗压抑的北方寒夜,几乎冷侵骨髓。

    我自是不怕冷,虹樱她们更是不怕,我们悄无声息地朝小寨的方向潜去,而这时,天开始飘起雪来。

    开始只是几朵雪花,不一会儿便转为鹅毛大雪,原本栌邦军营周围已经扫尽积雪的一大片场地很快就被雪覆盖,一层又一层,直到它泛出白茫茫的幽光。浓黑的夜色也被渐渐打破,小寨已经隐约可见——栌邦军营也几乎近在眼前,长长相连的一座座营帐,像是一条蜿蜒的毒蛇,对着小寨贪婪地吐着信子。

    几经辗转终于绕到了蛇头的位置,这时雪已经铺天盖地地下着,我们的身上都覆满雪花,几乎要成雪人。

    我只觉冰凉入骨,精神奕奕,虹樱看了看我,忍不住说:“这样的雪,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拂了拂头发上的雪,呵出一口气:“对他们若好,那便对我们也好。”

    她依旧凝重,我便说:“无论有什么变数,天亮之前我们一定要进入小寨与易关叠他们会合。”

    虽然我倒是想发生些什么,这样也让我出一出这连日来的浊气。

    她笑了:“绿姐姐,你最让我钦佩的地方,就是永远这样有自信。”

    我一时竟没来由有些感慨,自信?

    我看着她,她还很年轻,至少比我年轻,我们与寻常女子不同,江湖漂泊,一两年之间往往就会让一个人有无法预料的改变,两年以后,不知道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唉,”没等我回答,她已经转过脸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时能来这里,想想也是此生难得。”

    几个女孩子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我不忍打破这一时的美好,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小寨南倚陡壁,左是长河,右面是山林,正前是栌邦敌军,从正面进入不妥,我们还是从右潜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此时也不宜单独和栌邦交锋。”

    不可否认我们几个都几乎等不及想和栌邦军直接交手,但贸然行事只会让场面失去控制,这样小寨中顽强抵抗的军士和勉强安全的百姓将完全陷入被动。

    虹樱点头:“没错,越到最后关头越不能轻举妄动,一切都待……”

    她忽而噤声!

    我眼神一厉,轻喝道:“快隐藏!”

    虹樱和其他人都猛然间警觉,我们看着前方,心中都暗暗明白:不好!

    栌邦军营居然噪声大起,蛇头部位鼓声雷鸣,不计其数的栌邦军人大声吆喝着朝小寨正门冲去!

    原本就泛着银光的雪地现在被火把完全照亮,我们甚至能看见小寨上方冻得瑟瑟发抖的守兵在飞奔。

    虹樱握紧了拳头:“姐姐!”

    “虹樱,你带着她们去小寨城下,赶在敌军攻城前抵挡一阵,我先去寨里,等会儿与你们会合,千万小心!”

    “放心好了!天快亮了,就以日出为信,我们等你!”说着她便一挥手:“走!”

    她咬牙切齿,不过我的脸上神情大概也差不多。

    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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