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

    是早很多。蒋路胤问:“你之前认识姚复筠吗?”

    说实话钟既对这号人物没什么印象,但蒋路胤这么问,他猜:“姚氏制业?”

    “对。”蒋路胤点头,“姚复筠就是你回国那天我跟你讲的姚公子。”

    那就不奇怪了,钟既和姚医生相处的短短几分钟,就发现他十分受欢迎,几乎走到哪儿都有护士病人和他打招呼。

    长相优越医术精湛性格温柔,又有着万贯家财,很好的择偶人选。

    “那天我刚好在现场,萧宜冷冰冰地列出收购的条件,还说自己从没喜欢过他。”蒋路胤顿一下,“姚医生完全不敢相信,他那天准备告白要萧宜做他女朋友,却被萧宜告知她从始至终只不过在做戏,只为了让钟氏将姚氏制业收入囊中。姚医生最后还是同意了收购,达成协议后萧宜很快走了,他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随后叫了很多酒,他之前完全没喝过酒,刚喝一口就呛到了,但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当然喝多了,醉得不成人样,我看不下去送他回去,也是这样我才认识的姚复筠。

    “那天姚复筠和萧宜的谈话里有一句我印象很深刻,姚复筠说,为了他,你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车停入车库,钟既对蒋路胤说:“下车吧。”

    蒋路胤一贯藏不住秘密,但这段往事因为顾及姚复筠从没和别人讲过,因此对钟既平淡的反应很不满:“钟既你这人特没意思,每次跟你讲八卦都不冷不热的,你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钟既按下电梯:“抱歉,现在没什么心情。”

    “哦哦。”蒋路胤反而不好意思了,“那好吧。”

    解了指纹锁,钟既让蒋路胤先去洗澡,自己起身走去书房。

    他买过一套阿加莎全集,刚好前不久从外婆那儿拿了回来,根据封面来看,萧宜在飞机上看的那本和这一套应该是同一版本。

    凭借着印象,他抽出一本封面最相近的,这一册是短篇小说合集,翻开目录,果然看到了他想找的那篇。

    只是没多久他又合上书页放了回去,望着书架,他突然觉得好笑,是,他找到了,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

    和钟既分开后,姚复筠按下电梯去住院部。

    他在住院部看见了萧宜。

    当时他查完一层房,走楼梯上来,恰巧在楼梯口碰见她,萧宜一见他想走。

    他无奈:“你不用躲我。当初收购的事是我自己同意的,钟氏开出来的条件不差,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和他深谈的心思,只说:“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她转身的步伐干净利落,一如当年。

    “萧宜。”姚复筠忍不住叫住她,话就脱了口,“你暗恋的那个人,不是钟选,是钟既吧?”

    萧宜没有回头:“随你怎么想。”

    姚复筠慢慢说:“今天看见他了,很优秀的人,一点儿不输他哥哥。”

    人已经走远了,姚复筠自嘲地笑了下,双手插兜沉默地沿走廊超前走去,继续查房的工作。

    回到病房时,姐姐正专注地坐在床前看电视里播的动画片,转头看了她一眼便扭回头去。

    萧宜知道姐姐是在因为突然离开了熟悉的地方而不高兴。她蹲在床边,摸了摸姐姐柔软的发丝,“头发有点长了,我们明天做完检查去剪头发好不好?”

    床上的人低头看她,表情有些委屈,她安慰道:“只是做个检查,不会很疼的,做完我们就离开医院。”

    姐姐有点开心了,伸手抱住她,亲亲热热的,结果过不久又嫌热,推开她嫌她妨碍自己看动画片了。

    荧屏的光投射在姐姐脸上,光晕下的侧脸线条莹润柔和,也像一个温婉乖巧的淑女,有一瞬间萧宜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她们两个人坐在客厅沙发前抢电视遥控器的日子,回想起来,电视频道其实都很无聊,只是借来杀时间,等爸妈回家。

    可一细看就能分辨出不同,眼前的人的神态是幼稚的。她认真地盯着屏幕,时不时跟着动画的内容一起笑,专注得好像世界上只有眼前的动画,萧宜也随着她轻轻笑起来。

    看完一节动画片,在疗养院习惯了早作息的姐姐早已哈欠连连,眼里水汽朦胧,萧宜小声哄她去刷牙,承诺她明天还能再看,又让她躺好,给她盖好被子。

    姐姐不一会儿睡着了,轻轻打着鼾。

    这样的事情她做过很多遍。

    可她总觉得恍惚,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嫉妒了很久的姐姐吗?明明记忆里的她那么明亮耀眼,自己怎么也比不上。

    快下班的时候,她接到疗养院一直照顾姐姐的护工的来电,对方语速飞快:“萧小姐你快来,下午我像平常一样带你姐姐到院子里玩,有个女孩子可能是哪家的家属,搬了张凳子在写数学题,你姐姐很感兴趣,在她旁边看了好久。女孩子最后一题做不出来,就听视频讲解,你姐姐也跟着她一起看,感觉也听得津津有味的,女孩子就逗她说‘你看得懂吗’,你姐姐一下子就生气了,突然开口说了一串公式,我都听不懂是什么的东西她说起来特别流畅,最神奇的是,视频里的老师接下来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女孩子也震惊得不得了,那可是高中的奥赛题啊,她说他们那个竞赛班里也不见得有几个人做得出来。”

    巨大的喜悦砸得脑海有一秒钟的空白,回过神来她听见自己镇定的声音对护工说她马上过去,尽管挂断电话后她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在抖。而当她赶到疗养院,病房里姐姐只是安静地拼着拼图,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护工有些尴尬地说:“她之前真的说了我听不懂的公式,但后面再怎么问她她也不肯说了。”

    萧宜抬起手掌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她并不质疑事情的真实性,可也从眼神里判断出姐姐并没有恢复。

    果然,姐姐见了她高兴地放下拼图跑过来抱住她,脑袋蹭着她的衣服朝她撒娇,伸出一只手掌:“小宜,你给我带吃的了吗?”

    她当然什么也没带,萧宜窘迫地掏遍口袋只找出两颗糖,放进她手心,姐姐不满地苦了苦脸,不过还是很好心地原谅了她,并告诉她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带给她更多零食。萧宜看着姐姐迅速灵巧地剥开糖纸,含着奶糖,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体会舌尖的甜味。

    心脏抽痛。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

    当年她失魂落魄回到家,家中一片慌乱,父母匆忙地收拾行李,母亲见了她,也来不及探究她都出去做了什么,着急地催促她:“怎么才回来,快收拾几件衣服,我们去北京。”

    心脏随着起航的客机提到半空,又在辗转换乘的车途中颠簸不停,始终没有落下,直至在病房里看见变成心智只有孩童的姐姐。

    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如坠梦中,她木着一张脸跟在父母后面听医生告知姐姐的情况,医生口中大串的专业名词她听不大懂,只隐约明白姐姐这样子是脑部外伤撞击加心理创伤应激的结果。

    关乎大脑的病症大都棘手而复杂,病因难找,更难治,她听着医生愈加沉重的语气,心不断坠下去。

    这么多年姐姐头一回表现出好转的迹象,萧宜当机立断,选择带姐姐去医院。

    医生听完也不敢下结论,说第二天做个脑部检查。

    直到她在一楼看见钟既的背影,才想起爽了他的约。

    萧宜折身去走楼梯,给钟既发完短信的一刻,从渐开的金属电梯门里看见桂如仪的脸。

    “秋秋,别迟到了。”

    安静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声音,心脏被攥紧,萧宜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姐姐呼吸平稳,睡颜柔和,希望无声落空,她意识到只是姐姐的一声梦呓。

    有记忆以来她一直和姐姐睡一间房,她爱睡懒觉,上学要靠姐姐叫才不会迟到,姐姐上了初中后两人上学时间不一样,她迟到的频率大大增加,于是后来姐姐洗簌完准备出发前总会走到她的床前,捏捏她的手心,说一句:

    “秋秋,别迟到了。”

    而她闭着眼睛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黏黏糊糊的“嗯”,还要懒洋洋地再赖一会床。

    “姐姐,我好想你。”她轻声说。

    她好想念那个光芒四射好似无所不能的姐姐。

    病房重归寂静。

    萧宜关了病房的灯,走去里间的盥洗台,拧开龙头,水流哗哗而下,抬起脸,镜子里出现一张年轻女郎的姣好面容。

    她是漂亮的,这一点早有无数人告诉过她,到如今她风评不佳也少有人否认。

    她清楚自己在众人口中是怎样的形象,放浪薄情,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不择手段,漂亮而危险。

    男人们唾弃她,却忍不住喜欢她。

    那又怎样?

    她是没有心的,他们都这么说。

    可是姚复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暗恋的那个人,不是钟选,是钟既吧?

    萧宜忍不住勾起唇,那么多人里,只有他猜对了。

    就好像那么多所谓因她受了情伤的人里,她只对姚复筠怀有过愧疚。

    傍晚她迫不及待带姐姐赶来医院,一时间都忘记了姚复筠也在这里工作,结果不巧在楼梯间撞见他。

    当年钟选给她练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姚氏制业的收购案,于是她想方设法接近当时还在医大念硕士的姚复筠。

    姚复筠会爱上她并不是她的本意。

    一次次的巧遇与惊喜,体贴备至的关怀与陪伴,对姚复筠来说,父母过世后生命里突然出现的一个活泼古灵精怪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好像拯救他的阳光,爱上她不稀奇,但她知道那不是关键,罪过在她自己。

    他太温柔了。就好像钟既。

    尽管她也是后来才明白,钟既的温柔,只是因为他不在意。

    当她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姚复筠看她的眼神已经将爱意表达得很明显了。

    为此头疼之际,钟选把她叫进了办公室,斥责的话语毫不留情面:“我让你去谈收购,不是和姚公子谈恋爱,如果只会使美人计这种没水平的手段,我为什么还要花钱培养你?”

    “这件事你不用接着往下做了,我要好好考虑下钟氏还要不要继续用你。”

    从钟选办公室出来,她看见手机里姚复筠发来的短信,约她吃晚饭,地点是一家档次很高的餐厅。她去了,他明显整理过的外表,他和平常不一样的微微躲闪的眼神和紧张的小动作,服务员的表情,这一切都很容易让人猜得到他要表白。

    她没有动任何食物,以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心态抢在他表白前把合同拿出来,用最冰冷的语气告诉他从始至终只是一场骗局,姚复筠当然很生气,但他签下了合同。

    他那么温柔,她知道他会签的,尽管她骗了他。他误解了她与钟选的关系,但指责的话里最过分的一句也不过是“为了他你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干”。

    她笑一笑当作默认,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当然要为钟选卖命。

    姐姐的事故是人生的分水岭,接着父亲身故,家境一落千丈,她和母亲苦苦支撑,一醒来就要面对家中的巨额负债,而医院里姐姐的药费还像流水般花出去,遇见钟选前她整日想着怎么筹钱。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钟选给了她。但钟选不做赔本的买卖,要留在钟选身边,她必须有用,从一无所知手忙脚乱到游刃有余驾轻就熟,中间历经了无数艰辛的时刻。

    萧宜抬眼,镜中的女郎光鲜亮丽,和当初那个狼狈困窘的少女天差地别。

    她告诉自己,要忘记。

    于是她很少回忆过去,偶尔想起曾经的少女,也遥远得好似在前半生。

    那时她最大的困恼也不过考试的失利,和想要超越姐姐的那一颗自尊心。如果不是再遇见钟既,她都快记不起自己还有一段漫长的暗恋时光。

    暗恋与嫉妒,几乎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记忆,但以前觉得最深刻的情绪竟也变得模糊。

    姐姐的光芒坠落,而钟既很多年没见。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或许应该把时间往回拨。

    那时候她还不是萧宜,她和姐姐都还小,她第一次听说钟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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