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画着平面几何图形，数学老师拿着三角板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而王静愚在课本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翻到小说的最后一页。
和所有带着花花绿绿封皮的言情小说一样，男女主历经千辛万苦，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王静愚喜欢这种庸俗温暖的结局。
学期开学不久，午后秋日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在她的课桌上投下一个小光斑，王静愚伸手盖住它，追着光线向窗外看。
四四方方的玻璃窗是一个最好的取景框，斜望过去，天高气清，碧空如洗，只飘着几缕淡如烟的白云。屋外的香樟树占据了大部分的视野，一只小鸟站在枝头，愉快地在枝叶间蹦来跳去。
数学老师讲题的音量突然变大，她一个激灵立即转头，而回头时看见自己的学霸同桌也望着窗外出神，王静愚瞬间就变得心安理得。
这么美好的秋日时光，却要呆在室内上课，真是对青春的一种摧残。
开学时打散了重新分班，她和传奇一般的储听秋成了同桌。
要说储听秋是“学霸”或许不完全准确。他们就读的培风中学，得名于所在的培风街，没有“第一”“实验”“X大附属”“教育局直属”这类词汇加成，一听就不是重点中学，实际也如此，培风中学在市里排名属实一般，真正的学霸不会沦落到来这里。
如今他们初二，初一进来的时候储听秋的成绩在学校也只是个中不溜，但后来数学异军突起，很是强悍，虽然其他科目只是中上，但也足够在这所普通的学校里名列前茅了。
而除了储听秋的成绩，更让王静愚羡慕的是她的长相。王静愚看着储听秋的侧脸，瞬间觉得刚看的那本言情小说里对女主角美貌的描写也不算夸张。
现实里真有这么漂亮的人。
肤色很白，暮色一般浓重的黑发，玫瑰花瓣似的红唇，五官精致，就连脸上的小痣也生得恰如其分。脸型端正秀气，鼻梁小巧挺拔，眉毛下密密的眼睫是两排芦苇荡，光落在她脸上，眼睛不自觉地轻眨，芦苇摇曳，脸孔呈现出山高水低之感。
而且就连她的名字也好听得像言情小说里的。
“王静愚！”数学老师愤愤喊她的名字，三角板一端指着黑板，“告诉我，这角多少度？”
这角多少度？她根本没听，哪里知道多少度，只能低着头乖乖挨训。
学生时代最大的不平等之一，就是明明都在走神，老师却不会管好学生。
王静愚刚想着，就在下一刻听见数学老师叫了储听秋的名字，而储听秋站起来，轻松说出答案：“四十五度。”
“回答正确。”数学老师满意点头，笑眯眯地，“储听秋同学在前不久的全市奥数竞赛中考出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这在我们培风中学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大家掌声鼓励下。”
明明都是人，王静愚往往在数学课上捡了支笔就再也听不懂了，而储听秋却走神都能说出正确答案。
热烈的掌声海洋里，储听秋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很有大将风范，王静愚愈加佩服。
下课后，王静愚分给储听秋一支星空棒棒糖，这是她表哥给她带的，最近可火了，好多女同学想要她都没给。她愿意分享给储听秋，不过可惜的是储听秋在接过之前还犹豫了一下。
和储听秋同桌一个多月，交流不多，但王静愚知道她不难相处。咬着棒棒糖，王静愚接着课上的遐思夸赞她的名字：“储听秋，你名字真好听，首先呢，你的姓就很像言情小说女主的，多小众啊，再就是你的名字，听秋听秋，听见秋天的模样，意境也太美了吧，你爸妈起这个名字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储听秋并不显得高兴，而王静愚没有察觉，“哪里像我的名字，王也太普通了，路边随手抓一把人里面总有姓王的，静字烂大街，愚呢，我可不想当个蠢人。”
“不，”储听秋微微笑，“我更喜欢你的名字，寓意很好，可以猜到你家人一定很爱你。”
秋光明媚，有风吹过，拨得树叶沙沙作响，枝叶间漏下的光影摇动，光华璀璨。
“秋天真美啊。”王静愚捧着脑袋感慨，回过头看储听秋，“你的生日在秋天吗？应该快到了，我送你生日礼物啊。”
储听秋说：“我的生日在夏天，已经过了。”
“啊？”
没等王静愚说出更多，储听秋站起身：“我去俞老师办公室一趟。”
储听秋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手心微微有汗，此刻上课的铃声响起，没办法再耽搁，她敲了门。
数学老师说了请进，储听秋走到他桌前：“俞老师，我想知道这次考试第一名的……是谁？”
“是师大附中的学生。”俞老师在课上看见她表情就知道他这个得意门生对自己的成绩还是不满意，柔声开导她，“老师知道你要强，但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师大附中出第一名不稀奇，你考出全市第二的成绩很了不起了，很给学校争脸。”
师大附中。
师大附中似乎就天然地象征了优秀。所有人都会说败给师大附中不丢脸，就好像她输给姐姐，也是天经地义。
可为什么她就不能超过师大附中的学生呢？
“他叫什么名字？”
“叫钟既。”俞老师想了想说，“之前倒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储听秋点点头，走出门，没有听见办公室里另一位中年女老师说：“哎呦老俞这可就是你落伍了，钟既这小伙子名气大得很，虽然这学期才刚转来南溪市，但架不住人家长得帅成绩又好，女孩子们没几个不知道他的，我小女跟他一个学校，我每天听她念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坐班，学习氛围并不浓厚的班级乱糟糟的，储听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抽出题本。
同桌王静愚和周边的一群女孩子正聊得热火朝天。
“师大附中不是很难进吗？他怎么能中途转进去？”
“他外婆是师大的教授。”
“而且家里有钱，”另一人补充，“很有钱很有钱的那种。”
“不不不，其实还是钟既本人优秀。”
写完算式，储听秋在习题册上勾出正确选项，却突然听见钟既的名字，笔尖停顿，她听完了这场谈话。
学期开学，师大附中初二的学生们惊讶地在分班名单上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在这所“只出不进”的学校里，这几乎是前所未有。
新同学被带进教室的时候是开学后第二天的早上，班主任拍了拍手掌叫停读书声，言简意赅地说了句要和新同学好好相处，随即让一侧的少年做自我介绍。
讲台上的男生身姿挺拔，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室前窗落在他明朗深邃的眉目上，少年嘴角笑意清浅，姿态落落大方，短暂的自我介绍就俘获了台下不少芳心。
钟既长相帅气，为人大方，男女都乐意和他交往，与此同时，转学生是关系户的小道传闻也不胫而走：外婆是师大教授，爸爸在大城市开公司，这就是他能中途转进师大附中的资本。
师大附中一向以成绩论英雄，新同学再会做人又怎样，仍旧是个可耻的关系户，钟既的优秀反而更容易惹起旁人尤其是男生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来甚至有男生在言语之中暗戳戳地表达不屑，新同学只笑笑不作解释。
直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钟既一举拿下了年级第一，在卧虎藏龙的师大附中分数也甩开第二名一截。
他的成绩使人心悦诚服，关系户的说法不攻自破，原先的闲言碎语都消失不见了。
简单的故事被说得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女孩们的崇拜之情更上一分。
储听秋转了转笔，算是对钟既其人有了基本的印象。
女孩们不知疲倦地用各种溢美之辞赞扬他。
长相英俊，家教良好，待人接物礼貌大方，成绩亮眼，家境优越，甚至体育也好。
听起来太完美的一个人。
储听秋忍不住想起姐姐。
他转来南溪市的短短时间内就令许多女孩倾心，暗恋他的人不计其数。
有个女孩拿出时下型号最新潮的诺基亚手机：“我以前有个同学在师大附中念书，她告诉我钟既今天放学后会在操场踢足球，要不要过去看？”
有五六个女孩子举了手，商讨之后她们打算翘课过去：“我们去师大附中要半个多小时，趁现在没下课还能赶上，等放学就来不及了。”
储听秋将东西收拾好放进书包，叫住她们：“带上我吧。”
王静愚瞪大了眼睛：“你也喜欢钟既吗？”
放学时分人流量最大，她们逆着人流艰难地挤进校门，诺基亚女孩以前的同学已经等在门口接应她们，随后带着她们跑去足球场。
不用给她指，储听秋一眼就认出哪个是钟既。
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十几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在场上运球防守，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男孩中间最帅气的那个就是钟既。他微短的头发闪着汗珠，身手矫健，动作漂亮干净，与队友配合极佳，足球在他脚下仿佛有了生命力。
而每当他进球，总能引起场下一片欢呼，这时他笑笑，显得有几分害羞内敛。
是这样的一个人，储听秋想。
球赛中场休息，钟既一下场身边就围满了人，纷纷给他递水，钟既却微笑着摆摆手，从场边拿起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培风中学的女孩们互相看看，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她们手里也拿了饮料瓶，是来的路上买的，她们来时设想美好，一起给钟既送上水，不论钟既选择了谁她们以后还是好朋友，而到这一刻，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失去了勇气。
其实她们心里清楚，有些人遥远像天上星，看看就行了，不是自己能肖想的。
气氛瞬间变得低落，王静愚眼尖，瞧见储听秋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她突然有不可思议的预感，小声问：“你去干什么？”
储听秋没有停顿，直至走到层层包围着的人群外。
“钟既！”储听秋站在最外层，喊钟既的名字，声音坚定。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以前从未见过，他们面面相觑，别人一时间摸不准她的路数，竟然空出一条路来让她进去。
储听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习题册，翻开来，递到钟既眼前，“你看下这道题。”
钟既惊讶了一瞬，储听秋看见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短暂的诧异后他冷静下来，没因她突兀而不太礼貌的举动怪罪她，反而好脾气地看起题来，思考时他眉头轻皱，几十秒后他疑惑地问：“题干是不是错了？这样子是求不出α的。”
储听秋点点头：“是题干错了。”她收起题目放进书包里，转身走开，“谢谢你。”
空留背后目瞪口呆的人群。
她走向女孩们的方向，王静愚叹道：“我以为你走过去那架势是要告白，结果是去问题目，学霸们的世界是我不懂了。”
储听秋没什么反应：“我回家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