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玫顿了顿,轻咳一声,去喝那碗早就冷的彻底的汤。

    宜月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人人都说宜月柔顺体贴,可她自己生的女儿,她自己知道这柔里带着刚。

    于是她声音软下来,有点示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着急。”

    彭祖直也佯怒看向她道:“你看你,让你好好吃饭你不听。还在吃饭呢,说这些干什么。”

    说完他又连忙冲宜月使眼色,示意她顺台阶下。

    可宜月根本没看他。

    她站了起来,眼都没眨一下,直直盯着她妈,“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您觉得我现在不配做我爸爸的女儿了是吗?”

    方玫哽住,移开视线,沉默。

    她并不习惯在女儿面前低头认错,即使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宜月只是直直站着。

    “吃饭吃饭,菜都冷了。”

    尽管有些僵硬,方玫还是尽量扬起笑容,有些笨拙地给宜月夹菜。

    她当然还是爱自己女儿的。

    宜月没动,也没再说话,定定地看向她妈。

    方女士今年五十了,看起来还像三四十,脸上皱纹都少。她继承了她妈的外貌,很多人都说她们母女俩长得像。

    但她显然没有她妈命好。

    方玫是没吃过苦的,她从小家境优越衣食无忧,是家里最受宠的大女儿,弟妹都得看她脸色行事。长大后,她任性要嫁给当时一穷二白的宜月爸爸,外公外婆也无奈同意了,给了大笔嫁妆。婚后,她丈夫创业有了一定经济条件后更是把她捧在掌心里,极尽呵护宠爱。就连宜月小时候也大多是外公外婆照顾,没让她费过什么心。

    后来宜月爸爸去世的第三年,她再嫁给彭祖直,彭祖直是个老实人,前妻出轨他都忍让多年,直到儿子高考后才提出离婚,再婚后,更是事事以妻子为主。

    宜月的妈妈宜月女士,这辈子最大的挫折,就是她爸爸的早逝。

    她爸爸在时生意做的很大,但这么多年过去也算人走茶凉。她一直努力保持优秀,想让她妈妈能有一丝丝的慰藉,尽自己所能降低妈妈心里可能存在的落差感。

    可她实在累了,她到底不是机器,她到目前为止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搞成了一团糟。

    宜月看着面前有些心虚地沉默着吃饭的方女士,她心里有很多话,但终究不忍对她说。

    考公我尽力了,只是没有别人优秀。贺嘉然爱上别人了,不是我甩了他。相亲是有心无力,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和那样的人共度一生。

    您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世俗的人吗。

    但她终究是没说。

    不是今天。

    宜月没再说话,转身上楼回卧室收了些洗漱用品换洗衣物,拎了个小箱子走出来。

    方玫还在喝汤,彭祖直已经去厨房收拾碗筷了,听见箱子的滚轮声,她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看着她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

    “月月,我说你几句你还要离家出走吗?”

    彭祖直闻言也急匆匆从厨房出来,把水渍擦在围裙上,看着宜月欲言又止。

    宜月穿上挂在门口的羽绒服,没回头,轻声说:“不是,你先吃,我去陵西路那边住两天。”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宜月这辈子第二次这么放肆。

    *

    陵西路这套房是宜月爸爸生前买的房子,本来是为了宜月上学方便一点买的,一百多平方,他出事时刚刚装修完。

    宜月和她妈妈在这里生活了两年,黄芳再婚后,她也跟着搬去了彭祖直的新房。

    这里许久不住人,房子里灰尘很重,打扫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能住。

    终于套好床单被套后,宜月累得不行,径直去浴室洗澡。

    但洗完头发才发现她浴室的吹风机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她只好包住头发出来在房间里翻找。

    她拉开衣柜旁放杂物的斗柜,一个箱子和吹风机一起掉了出来。

    反应不及,宜月被砸到脚背,她倒吸一口气,顺势坐在地上,边揉脚背边凑过去看那是个什么箱子。

    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高中在学校用的整理箱,上面飞扬跋扈地写着「宜月」两个字。

    那是陈青时写的。

    她那会儿嫌弃自己的字不好看,有时为了标记一些私人物品不得不写名字,她会请班上公认字写的特别好的班长帮她写。

    每次这种时候,陈青时都会拦住她直接抢过来帮她写好,边写边撩起眼皮睨她。

    “我的字写的不好吗?为什么让路人甲给你写?”

    宜月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怀念地摸了摸那两个字。

    时间太久她不记得里面装了些什么了,她把盖子打开,轻轻放在一边。

    箱子里放了几本教科书,几个笔记本,一玻璃罐子纸玫瑰,一团烟灰色的毛线。

    她高中流行过一段时间男生送纸玫瑰表白,那时候她每天会在抽屉里收到一朵,她隐约知道是谁送的,特意找了个玻璃罐子装起来。

    如今看着倒是挺好看的,宜月顺手把它拿出来,放到了梳妆台上。

    至于那团烟灰色毛线……是大一给陈青时织围巾准备的,她那时年纪小,真的以为她会和陈青时在一起,看宿舍室友给男朋友织围巾。她也跟风买了毛线,想用寒假的时间给他织条围巾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可她实在手笨,没学会,最后当然也没机会送出去。

    宜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还是把它塞了回去。

    吹干头发,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饿。晚上实在没吃几口,刚刚又忙活了半天。

    于是她穿好衣服,下楼去便利店准备随便吃一点。

    *

    这家便利店高中时宜月经常过来,快十年过去了,站在店里依然觉得熟悉。

    现在已经十点了,店里没几个人。

    宜月随便挑了几样关东煮,拿了一盒巧克力奶,坐去靠窗的位置。

    她边吃边和宋羽织发信息,告诉她她暂时搬出来了,现在住在陵西路的老房子这边。

    宋羽织果然忧心忡忡,一会儿担心她一个人住安不安全,一会儿担心她和她妈闹矛盾。

    宜月能想象宋羽织皱眉的样子,带着笑意打字安抚她。

    她其实比宋羽织还大半岁,但这么多年宋羽织老是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总是为她操心。

    门口迎客的铃声响了,宜月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不经意地抬头看去。

    进来的是一个很高的男人,现在这个时间外面估计只有两度左右,他却只穿着看起来很薄的黑色冲锋衣,背影萧索又利落。

    如果宋羽织在这里,大概会冲他吹口哨,宜月笑了笑。

    这么冷的天气他也没弯腰驼背,身姿依然挺拔。

    寒风也跟着他一起灌进来了,宜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收回视线。

    方玫刚好给她发来了新信息。

    「月月,你出去住两天我不反对,我和你都好好想想。刚刚你杨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他侄子刚从国外读博回来,今年28,本科也是C大的,和你有点缘分。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明天去见见吧。」

    这个博士的微信名叫「非诚勿扰」,宜月甚至被逗笑了。

    她当做没看见,锁屏,继续吃关东煮,看窗外走过的人。

    这个点儿还在街上走的大多是加班后回家的上班族,他们神色一个比一个疲惫,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一年多以前,她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那会儿觉得痛苦,天天想着辞职,现在竟然有点想念。

    收回视线,宜月看着碗里剩的萝卜。她一直不爱吃这个,可很多人都觉得关东煮的萝卜最好吃,所以她每次买关东煮都会买一块,想试试自己会不会有喜欢上它的一天。

    在很多人眼里,没有萝卜的关东煮好像称不上关东煮,起码是失败的关东煮。

    只是今天这块萝卜还是剩到了最后,宜月把它夹起来喂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

    还是难吃。

    为什么方女士非要让她吃呢?

    会不会这块萝卜吃久了才能体会到它的好?和咖啡一样,开头苦,但会慢慢回甘。

    宜月越想越无力,没力气支撑肩膀了,她慢慢倒在桌上,用胳膊撑着下巴,看着倒映在玻璃上满脸写着“loser”的她自己。

    她好像没办法坚持下去了,如果她早晚都得吃这块萝卜,不如早点,还能让方女士满意。

    方玫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她不会让方玫难过。

    下定决心,宜月抬起头,想对自己笑一笑。。

    咦?

    玻璃上映着刚刚进来的那个男人,他坐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垂着头看手机,手旁好像放了瓶洗发水。

    灯光有点暗,看不清他的脸。

    可他刚刚进来好像看起来很急?

    回过神,宜月简直有点佩服自己,她现在竟然还有闲心关注一个陌生人。

    她没再看玻璃,低头解锁手机,略过方女士的微信,径直点进朋友圈,编辑,发布。

    「诚寻另一半,如合适希望三个月内结婚,有意私聊我。」

    发完她就退出了微信,起身去收银台,又买了两块萝卜。

    等待的时候好像有一道目光落到了她的背上,她回头看了一眼。

    店里现在只有三个人,她,那个正低头看手机的男人,还有正忙活着给她装萝卜的店员小哥。

    是那个男人在看她吗?

    这时手机开始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宜月转回身扫了眼手机,按了静音。

    面前的店员小哥抬头看了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小姐,你好像有电话打进来。”

    宜月冲他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关东煮,“没事,谢谢你。”

    小哥红了红脸,和她搭话。

    “很多人都喜欢吃萝卜,你也喜欢吗?”

    宜月:“我会喜欢的。”

    小哥腼腆地笑起来,没再多问,点了点头转身去忙了。

    回到座位上,宜月心无旁骛地吃起了萝卜。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等味如嚼蜡地吃完,又喝完了汤,她才拿起手机。

    果然,过去了十分钟左右,收到了一百多条未读信息,五个未接来电。

    她妈打了两个,彭祖直打了一个,宋羽织打了两个。

    意料之中。

    宜月没回电话,她用干净纸巾拭了拭嘴角,先点进了微信。

    首先回了置顶的宋羽织和她妈方女士。

    宋羽织的问号像不要钱一样铺满了整个屏幕,宜月扬起了嘴角,给她发了条语音,“小羽你先别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要有合适的也可以给我介绍介绍。原因微信里说不清楚,详细的你回来了我当面和你说。”

    至于她妈方女士──她发来了五条六十秒的语音,宜月不想听,也不想转文字看,直接回她:「妈,您就别急着给我介绍了。放心,一个月内我一定找个让您满意的结婚对象,到时候带回家给您看」

    接着是一些亲戚同事朋友的信息,大家都疑惑又担心。宜月一条一条仔细回复,感谢了他们的关心,又拜托他们帮忙介绍合适的。

    当然,也有不少真的找她私聊的,有之前的相亲对象,也有老同学,甚至还有昨天相亲过的云淡风轻,告诉她他们可以再试试。

    宜月有些意兴阑珊,站起身去柜台选了个冰淇淋。付过钱,她迟疑地舔了一口。

    好冰,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冬天吃冰淇淋,又是一件以前没做过的事,她的叛逆期难道要在26岁到来了吗?

    坐回去后,宜月继续回刚刚没看完的微信。

    慢慢往下滑,一个她没想到的名字出现了──陈青时。

    他的头像旁边有一个鲜红的2,文字框里显示他发来的第二条信息是一个问号,他也发信息过来了。

    宜月睁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果然人不能老念旧,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想起他。

    这下好了,真把他念来了,人丢到他那里去了。

    她几乎能猜到他说什么,「宜月,你怎么混成这样子。」

    宜月叹了口气,大大咬一口冰淇淋,到底有些好奇又有几分气恼地点开了他的信息。

    ?

    宜月缓缓眨了眨眼。

    陈青时:「怎么报名」

    陈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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