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斜风骤雨,扑打在小区最底下的车库铁皮门上,发出了卡擦卡擦声。
靳渐房间内的窗帘都是深色的,室内是与他本人如出一辙的性冷淡风,此刻光线微弱,只有茶几前台灯发出了暖黄色灯光,致使这初秋不显得萧瑟。
靳渐耷拉着眼皮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偶尔看下看的津津有味的夏诗。
也不是特别能理解这女人脑子到底怎么长的,看恐怖片就这种反应?
“我可以吃那个薯片吗?”夏诗朝靳渐身边指了指。
说完后,夏诗也反应过来,非亲非故地,这么要求人家也不好吧,末了补充了句:“钱先记上,吃完后我给你结账。”
靳渐瞥了两眼夏诗,“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夏诗歪头想了会儿,“那我给你加双倍价格?”
靳渐几乎被气笑了,将手边的薯片扔夏诗怀里。
夏诗抱着薯片龇牙咧嘴了会儿,撇撇嘴。
凶什么凶,都给你带多少回点心了,吃你个薯片怎么了,又不是不给钱。
靳渐腿曲着,双手环抱,“你下次骂我的时候大可以大声点,憋着难受。”
夏诗没说话,拆开薯片,看着电视机,有一下没一下拿着吃,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葱白的指尖捻着薯片,将薯片送进那张红润小巧的嘴巴中,夏诗吃东西嘴巴嘟囔的样子就像一只仓鼠。
薯片吃成这样,偏偏她注意力都还在电视上。
靳渐意外地看了两眼。
没心没肺的样子难道真没发现他还在生气着呢?
老是把账跟她算的明明白白?就非得分个彼此?
王霸天那种屌丝都不跟他算的好吧。
靳渐简直要被烦死了。
夏诗往靳渐那儿瞥了一眼,将手里的可乐放了下来,“靳渐,你昨天给我发信息了吗。”
靳渐没说话。
夏诗又说:“没法的话,以后也还是别发了。”
靳渐薄唇微抿,“发了能怎样?”
脸色不太好看,昨晚确实给她发了几条信息,一条没回。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抱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新闻刷了一晚上。
夏诗对他又这样不以为意。
不是,他真的有病吧?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这部片子也快结束了,恰好此时外边的风雨都已经停歇。
夏诗准备离开,起身时不小心地带倒了茶几上的可乐罐,里面还有小半罐的饮料,夏诗连忙去扶,转头速度过快带起了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跟着她晃动,马尾辫的发尾迅速地滑过靳渐的脸颊,拍打在他冷清眉眼上。
靳渐毫无防备,一阵吃痛。
一双骨节分明的颀长手迅速地落到夏诗身上,力道之大,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夏诗带到了自己腿上。
夏诗手里的小半罐可乐洋洋洒洒泼了出来,夏诗白色的裤子遭了殃。
坐在靳渐腿上,隔着两层不算厚实的布料,靳渐甚至能感觉到夏诗臀部的浑圆与温热。
就在那一瞬间,靳渐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靳渐轻咳一声,手不自然地放开夏诗,冷道:“没事就下来。”
夏诗也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从他身上起来,将可乐放在桌上,匆忙地抽了张纸开始擦洒在裤子上的可乐。
“不是,你为什么要突然拽我一下?这怎么办?这个可乐为什么会这么黏腻啊,救命!”夏诗没意识到刚才坐在靳渐怀里的尴尬,眼里只有这条干净的白裤子。
靳渐思考了会儿,“要不你去卫生间洗个澡?”
夏诗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靳渐,脱口而出,“你确定我在你家洗澡吗?”
说出的那瞬间,夏诗就觉得好尴尬,为了掩饰尴尬,她轻咳一声,尬笑道:“我不洗的,你先别脸红。”
夏诗又沉默了,这次终于明白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场面又一度尴尬。
靳渐手里把玩着打火机,靠在沙发上,目光缓缓从夏诗身上挪开,低头,“谁脸红了。”
对啊,靳渐为什么会脸红,脸红的不应该是她吧?
夏诗面上装着淡定,将桌上的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
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靳渐,只见他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深色的毯子,眼睛半阖,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夏诗帮他将毯子皱了的一边理了理,看着靳渐睡觉的样子愣了会儿。
这人眼睛闭上,就没了薄凉与凌厉之感,脸颊流畅白皙,眼睫微长,下巴处有一处伤已经结了痂,看上去跟他这张矜贵的脸极其违和。
但单纯看长相,这人确实有一种让人只看一眼就心旷神怡的本事。
待在靳渐身边,她才少有的感觉到舒适与自然。大概是靳渐很少督促她学习,逼迫她上进,他像一阵自由的风,潇洒自由,不在乎世俗的目光。
夏诗却做不到。
她伸手,犹豫会儿,摸上靳渐往上翘的额发顺了顺,“靳渐,你好可爱喔,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说完这个,夏诗就带着雨伞跟猫粮悄悄离开了房间。
房门闭上的一刹那,靳渐睁开了狭长的眸子,盯着门口发呆,睡意全无。
夏诗下了楼梯,找到了放在柜台上的铁皮遥控器,打开卷皮铁门,就看见王霸天站在门外。
王霸天看见夏诗一副很诧异的模样,“夏诗?你怎么在这,渐哥呢?”
夏诗往楼上指了指,“还在睡觉。”
“你们......”王霸天有点语无伦次。
夏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喂猫刚好到了这儿,靳渐邀请我上楼躲雨。”
好一个邀请,从来都没有靳渐邀请人的份,只有别人跪舔靳渐的份儿好吧!
大清早的,孤男寡女,好刺激哟!
“我先回去了。”
王霸天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连忙拽着夏诗的袖子,“那什么,你给渐哥伤口抹药了吗?”
夏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霸天所说的伤口应该是下巴上的擦伤,额。
“他那个伤口再不抹就要结痂了啊!你这都把握不住啊夏诗!!”
夏诗去捂王霸天咋咋呼呼的嘴,“他睡着了,起床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了。”
“你看过了?”王霸天呜呜了几句,这才将嘴从夏诗手上挪开,“还亏你有点良心。”
夏诗又一次不解地看向王霸天,“什么叫我有良心?”
王霸天噎住了,“渐哥没跟你说?”
“说什么?”
“渐哥这个架就是为你干的啊,你上次放学不是遇见了张莉莉带了两个男人在身边吗......”
王霸天费了点力气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夏诗神色复杂,正要回去再看看靳渐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林淑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外叫她:“夏诗,你在这儿做什么?跟妈妈回家吧。”
除了跟夏进围相处,林淑云向来平静,在外人面前大多能维持着良好的形象。
但夏诗瞥到林淑云眉间微不可闻的皱起,她就知道林淑云已经生气了,心跳忽然间漏了一拍。
脚步不受控制地往林淑云身边靠,跟在她身后,声音低低的,“妈妈。”
“走吧。”林淑云强忍着不耐,朝王霸天点了点头,带着夏诗离开。
走了一段路,母女两相故无言,到家里,林淑云上下扫了眼夏诗,将她看的浑身发毛。
眼睛在夏诗裤腿上的污渍上多停留两眼,最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夏诗,“刚刚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是我同班同学......那个店,是他开的。”
“你们说了什么?”
“......就说了考试的事情。”
“具体呢?讨论了哪些题目,哪个知识点?”
夏诗硬着头皮说:“物理大题第一道实验题我没做出来......”
林淑云从夏诗手里夺过还剩半袋的猫粮,撕开袋子,全都洒在地上,“你怎么学会骗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在这等了你一个多小时,起早贪黑都是为了你,你还骗妈妈!”
“妈,你干什么!”夏诗看了洒了一地的猫粮,推开了林淑云,立即蹲下身将捡拾。
林淑云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于夏诗的顶撞陌生又熟悉。陌生在这是夏诗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还骗她,熟悉在她在这身上看到了令她憎恶的夏进围的模样。
她情绪没控制住,歇斯底里地叫道:“连几个畜生都比妈妈重要是不是?”
一句“不是的”卡在嗓子里,夏诗低头沉默着。
“你别捡了。”
“别捡了。”
“我叫你别捡了,夏诗!”夏诗停了下来,林淑云这才说,“小区里面的猫已经都被我送走了。”
夏诗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送哪儿了?”
“你忘记你一年前被猫抓过?”林淑云说,“一切打扰你学习的学习的东西,让你分心的东西,都必须斩断。”
夏诗坐在房间里哭了一天。
林淑云始终不肯告诉她那窝猫的下落,无论她怎么哀求。
晚上被林淑云强迫着吃了饭,夏诗就坐在书桌前发呆。
昏黄阳台灯光洒在桌面上,夏诗一个也没看下去,她目光盯着窗台外发着呆,桂花香已经很浓郁了,秋天的夜里有些清冷,风吹在人身上很舒服,月色入洗,流连在她曲起的手指间。
林淑云推开夏诗房间的门,给她送水果和热牛奶,语气柔软了下来,“你迟早会知道妈妈是为了你好。”
说着去一边的桌子上,将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往后揭了一页,一下失手,就将夏诗堆在桌前集齐的十二生肖铜首打碎了。
十二生肖,有的碎了一个角,有的从中间完完全全地断开了,林淑云惊叹了声,拿着扫把将碎裂之物清扫进了垃圾桶。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道歉的话,在她心里,这毕竟也就是玩具。
她也不知道这些铜首都是盲盒,要集起一套十二只本来就不容易,还得将铜首挖出来,风干。
一周买一只,夏诗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将十二只铜首集齐了。
夏诗没有质问她,只轻轻握紧了拳头。
在林淑云离开房间的时候,夏诗问:“爸爸今天不回来吗?他上次喷的香水,味道不好闻。”
林淑云愣了一下,面色不好看,“你专心学习吧,我下次不让他喷了。”说着,将夏诗的房门关上,走了出去。
林淑云这一天就在家跟医院来回奔波,累极了,给夏诗送完水果跟牛奶就熄了灯躺在床上休息。
夏诗听见外边的动静消失,又在书桌前等了一个小时,快要十点了,夏诗去客厅厨房的垃圾桶翻看了下,里面空空如也。
应该是林淑云将垃圾带下楼扔了。
夏诗披了件针织外套,带着手电筒,轻轻关上门,走下了楼。
她带着手电筒找遍了小区,确实没有看到小猫的影子。
小区里面猫不算多,有两三只大猫,剩下的就是一窝小猫,才一个月大,看见夏诗就哇哇叫,用头蹭夏诗的手。
夏诗给他们搭了个小窝,里面装了柔软干净的衣服,她看着小猫睁眼,走路,慢慢能吃点猫粮。
现在却找不到它们了。
她也不知道林淑云把它们怎么样了,今天刚下过雨,夜里又有点凉。
小猫还活着吗?
夏诗找到垃圾桶前,手电筒一照,只见一只黑色垃圾袋里躺着几乎碎成好几块的十二生肖铜首。
靳渐下楼扔垃圾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夏诗半蹲在垃圾桶前,小心翼翼地将里面青铜色的小垃圾小心翼翼地捡出来。
只见她那干净的手指游走在垃圾桶里,却显得相当葱白,还有隐隐的倔强。
“捡破烂呢,小乞丐?”靳渐站在路灯下,头发刚洗过,发丝上沾着水。手里提着垃圾袋,一手绕着玩,一边看夏诗。
夏诗捡碎片的手一顿,抬起双眼看着靳渐,眼眶红红的,本来不想哭的,但看见靳渐眼泪就开了匣门一样,不断地往外涌。
靳渐看着蹲在地上女孩儿,昏黄路灯下,头顶发丝蓬松又柔软,扬起脸,莹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眼眶与鼻尖红红的。
靳渐不知道为什么只看了一眼,就能看到这么多细节,但他就是看到了,也记住了。
“怎么了?”靳渐低声问夏诗。
夏诗低头抹眼泪,说话时带了浓重的鼻音,“你能帮帮我吗,靳渐。”
靳渐觉得呼吸有些紧,嗯了声,又补充道:“我可以帮你。”
“我还没说是什么。”夏诗没再继续翻找碎掉铜首,抹了把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
“很过分吗?”靳渐目光从夏诗脚边的垃圾袋上擦过,“你说吧,我考虑下。”
夏诗深吸一口气,“你能带我去找小猫吗?”
“行。”
靳渐盯着她眼梢挂着的泪珠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夏诗说了什么,“什么小猫?”
“就是小区里的一窝流浪猫,被我妈妈送走了,但我不知道在哪里。”夏诗眼底又有些发涩。
“夏诗。”靳渐叫她。
夏诗抬头看向靳渐,面露不解,“想哭就哭啊,流眼泪又不丢人,你在我面前也憋着难不难受?”
她看向靳渐,只见他眼尾上挑,眼神一如既往的凌厉,薄凉,却没有半分讥笑的意思。
靳渐轻轻拉过夏诗,罩在自己的怀里,“我给你挡着,也给你递纸,你就当我是个工具,快哭,哭不完我不带你找。”
夏诗抬头,恰好能看见他下巴处结痂的擦伤,显得他痞坏痞坏的,可他眉头微蹙,神色认真,似乎在说一件极其严肃庄严的事情。
夏诗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安全感与信赖感,似乎有靳渐在,找小猫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夏诗破涕为笑,“哪有人劝人哭的,你好霸道。”说着,捏了捏靳渐发丝上的水珠,“我们现在出发可以吗?”
靳渐懒散的嗓音嗯了声,踩着夏诗的影子,漫不经心地跟在夏诗后面。
“今天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