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外，雨已经不知何时停了，路面坑洼还零星残留着些积水，路边停着各种各样的车，一辆黑色电瓶车前，林向荷摘下口罩，正在低着头解头盔扣。
“喂，你刚才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身后突然有人问。
林向荷背对着酒吧门口的方向，停下手上的动作，还在想是不是和自己说话，接着听见身后的女人又问：
“钱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吗？大到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
这话一出，万分确定了，不仅是和自己说话，还是刚刚酒吧里围观的一员。
林向荷抱着头盔转过身，街边亮着的路灯线路不良，一闪一烁，但清晰照映着她的脸，眼前的女人戴着灰色卫衣的帽子，眉眼全隐没在阴影里，却明显看出来她在自己转过脸的时候，不知缘由地突然愣怔。
但林向荷没有心思在意，她只觉得自己今天出门该看黄历，本来刚刚被无故刁难就已经很不爽，怎么今天到处遇见神经病？
于是她笑：“想知道？一个字一百块。”
语气玩味，要求刻薄，说完甚至装模做样顺手掏出收款码。
林向荷比面前的女人要高一些，扎着马尾更显，八字刘海自然卷微微翘着边，一双桃花眼垂着瞧人的时候，分外薄情，她想，应该只有傻逼才会答应这种傻逼要求。
半晌，她看女人盯着自己不动，心念果然，虽然看不清帽子下的脸，但是女人大概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嗤笑一声，正要扬长而去，女人却忽然拉过她的手，拿出手机“滴”的一声扫了码。
“够了吧？”女人把付完款的界面举到她眼前。
林向荷目光扫了一眼，又迅速撤回来，五后面是几个零来着？一，二，三！三个零！五千？
林向荷一瞬间什么生气和不爽的想法刷得全没了，她赶紧把手机扒拉出来，账单消息上，显示果真十几秒前收到一笔五千块钱的巨款。
林向荷深吸一口气：这哪里是神经病，明明是活菩萨啊！
她顿时如沐春风，满心欣慰，一改刚才的臭脸，熟练得立马恢复成了在店里打工时的样子。
“嗯啦—当然够啦~”
林向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得像座桥，说话的语气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请问老板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嘛?这次可以给你打五折哦~”
女人或许是被她的态度转变吓到，沉默了须臾才说：“你先回答这个。”
林向荷保持微笑，说：“当然是因为缺钱啦。”
言简意赅，如同没有回答。
女人不悦：“缺到这种地步？那是不是只要钱够，你什么都愿意做？”
有点冒犯，即使自己爱钱，也还远不到那种程度，但林向荷笑意变得更深：“虽然也不至于，不过那个神经病真的给的太多啦~”
这话听着像阴阳怪气，倒也算是实事求是，毕竟林向荷是真的缺钱。
女人好半天没吭声，好一会儿最后讲：“钱不是万能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要和自己探讨人生？林向荷没听懂，却也没问，这是有钱人的烦恼，不是她能涉及的领域。
“谁知道呢？”林向荷眼神轻飘飘。
“反正我只知道，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她把头盔戴上，“老板还有别的要问的嘛？没有的话我可就回去上班啰？”
一个外送单子自己前前后后耽误了这么久，回去估计该被骂了，林向荷想自己才没工夫，跟这些有钱人在这里谈人生聊理想。
女人盯着她不说话，林向荷转身就要走。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又突然问，林向荷眯了眯眼，脱口而出：“马冬……”
“想好了再说，”
女人开口打断，指指她工服上的LOGO，“我想找你分分钟的事。”
林向荷低眸瞧了自己衣服两眼，犹豫再三，说：“林向荷。”
说完把随身携带印着自己名字的推销小卡片，掏出一张塞到了女人手里。
“欢迎老板光顾，电话外送更方便哦~”
一波广告打完，不再纠缠走向了自己的小电瓶车，林向荷想今天真是幸运,本来还有点不爽来着，现在一算到账的十万五千块，拿着车钥匙的手都忍不住开心到颤抖。
女人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却风云翻涌，电闪雷鸣。
林向荷，林向荷……
女人喃喃道，三个字来回研磨，她忍不住想笑，怪不得……怪不得啊……怪不得男人会改变主意，怪不得男人会说出那样奇怪的话……
蒲锦，你到底想做什么？
女人背后冷意泛起，但不管他想做什么，他的话却是自己眼下唯一能脱身的方法，她眼睛眯起，林向荷这是你自己运气不好撞上来的。
当事人已经走远，女人几步撵上去。
“林向荷！你等一下！”
她叫了一声，林向荷正插上车钥匙，闻言回头，看着女人大步走过来，心想完了，不会是后悔给多了，现在来要回去的吧？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干嘛？”
女人见她退后，索性往前走得更近，借着街灯的光，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林向荷看着那张一直隐在夜色里的脸逐渐清晰，等真正看清的那一秒，瞳孔都放大。
女人满意她的反应，“是不是觉得很巧，我们竟然长得有几分相似？”
林向荷盯着路灯下那张与自己有些相像，却又感觉不同的脸，沉默顷刻不说话，在大街上突现一个和自己外貌相似，还主动搭话的同性，这场面怎么看都很诡异。
女人注视着她的每个表情变化，看林向荷从惊讶再到警惕，心里浮现一种怪异的心情，那感觉蠢蠢欲动，让人心痒。
这想法越深，就越迫不及待，她伸手从包里摸出钱夹，说：
“还有更巧的……”
女人举起手里的身份证，方方正正的卡片上，名字那栏，赫然写着林向荷三个字。
她们俩竟然连姓名都一模一样！
这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潭！
林向荷呼吸屏住，看女人朝自己笑：“有没有觉得我们很有缘分？”
她甚至朗声笑出来，双手张开，语气变得有点癫狂。
“感觉你就像我的救世主一样……”
林向荷一股恶寒从脚下升起，她条件反射想逃，被女人一把抓住手臂，女人挨身过来，气息逼得更近，笑意盈盈，如蛇吐着鲜红的舌信继续引诱。
“所以啊我的救世主，要不要和我做笔赚钱的交易？”
昏暗的酒吧停车位，两人静静对视，带着凉意的春风绕着脚底掠过，林向荷被女人扯着手臂，浑身冰凉。
然后下秒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是底线低，不是没底线，跟被找茬羞辱，下跪一次不仅能保下自己工作，还能拿到十万块的行为比起来，面前的女人明显让她觉得更危险。
直觉让她直接甩开了女人的手，长腿一跨就坐上了自己的小电瓶，车启动的瞬间还听见女人在后面喊：
“别走啊林向荷！我话还没说完呢……”
雨后冷冽的风，随着车子的行驶，在林向荷脸上徐徐扫过，林向荷瞥了眼后视镜，加快了车速。
她知足今天的收获，现在这个程度可以叫做因祸得财，但要是再继续下去，这份没怎么尊严的财就要变成不安。
人嘛，贪心也要有个限度，这点，林向荷很有自知之明。
这样一想林向荷又踩了踩脚底下的油门，很快她的背影就融进了夜色里不见了。
女人望着，摸摸口袋掏出烟盒，准备点的时候想起打火机刚刚落在了酒吧吧台，她偏头往身后黑暗的角落扬声道：
“蒲少爷，有火吗？”
一个黑色的金属zippo划着一条完美的弧度被扔了过来，女人稳稳接住，低头把火点了，点完将打火机拿在手里细细打量。
“我挺好奇的，我们好歹也有几分相像，第一次见面你难道就没有认错过？？”
女人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刚刚你可是都看见了，人直接被吓跑了……”
话音一停，打火机又被抛出去，向着刚才被扔过来的方向，然后只听“咚”的一声，打火机掉在了地上。
男人没接。
蒲锦从黑暗里走出来，骨节分明的指间，烟星刚燃到一半。
“那是你的事。”
他把烟顺手摁灭在一旁的铁皮垃圾桶上，说完捻了捻指尖，黑色的眼睛又冷又明亮。
“如果林小姐做不到的话，就只能委屈你和我结这个婚了。”
语气轻描淡写。
女人瞧他一副冷漠脸，听出来男人这是在威胁自己，刚要开口，酒吧的五彩琉璃门再次被拉开，来时在他身边的那个短发美女出来，扫视了一圈后走到了蒲锦身边。
短发美女低声说着什么，离得有点距离听不太清，只隐约听到“男人”严家“监控删了”“十万”之类的词，女人的第一反应是和林向荷刚在酒吧被羞辱的事情有关。
等短发美女说完，蒲锦淡淡瞥过来一眼，那一眼分外疏离，他嘴角上扬：
“那我就等林小姐好消息了。”
女人看着他和短发美女的背影，心情复杂，怎么想都觉得外界对于蒲锦的传闻很扯淡，转身就拨通了通讯录里的一个电话。
“帮我调查两个人。”
于是第二天外送，在桐北的高级酒店再一次碰见女人的时候，林向荷毫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