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马腾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杨莉被他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内心充满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

    这和之前被怪物逼到走投无路不一样，是马腾真的对她起了杀心。

    怎么会这样？他们进入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近十年的感情就消失殆尽了吗？马腾现在居然想杀了她？

    一口气堵在胸口，心中的恐惧转化成悲凉和绝望，然后又像变质的面包一样，渐渐腐败、发臭、长出斑斓艳丽的霉斑。

    “呵呵、呵呵……”杨莉忽地笑了起来。

    不是笑他，而是笑自己，笑自己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明明是自伤自嘲的笑容，在马腾看来却别有深意，他逐渐将她逼近，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

    “你怎么不说话？杨莉？你刚才听到我和宁海洋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杨莉在马腾的不断追问下，积蓄已久的情绪爆发了，“马腾，你这是怎么了？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择手段地想要活下去——是，我相信你之前把我推出去是昏了头，但现在你为什么又要伙同宁海洋去害闻小姐？他不是什么好人！而且闻小姐告诉过我，在这里面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闭嘴！”没想到马腾反应更大，他额头的青筋迸出，满脸通红，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你还信她的话！她就是个贱人，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们的事抖出去，如果她活下来离开这里，将那些话说给了记者媒体，我就会身败名裂！我老婆和儿子也不会原谅我！”

    杨莉听着这句话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马腾简直就是在自欺欺人，她跟了他十年，他妻子和孩子可能不知道吗？不过只是因为她没有孩子，威胁不到他儿子继承家产，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到了现在。

    这一切马腾也心知肚明，现在扯出这些话，不过是为他害人的想法套上一个正当理由罢了！

    “你太让我失望了，马腾。”杨莉惨笑了两声，“我也不要你给我治手了 ，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就分开吧，以后各走各的路，这十年就当我爱错了人，你放心，我不会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劝你也好自为之。”

    “……你想跟我分手？”马腾满脸不可置信。

    杨莉心中死灰一片，没有回答，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谁允许你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杨莉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马腾的手臂猛地挥到身前，勒住了她的脖子！

    “咳咳、咳咳……马腾！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杨莉拼命挣扎，马腾却越勒越紧。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我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跟我分手？贱人！谁给你的权利？”

    杨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歇斯底里的嘶吼。

    马腾疯了，真的疯了——感觉自己的气管已经被勒紧，强烈的窒息感让杨莉的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这一句无声的呐喊。

    慌乱的挣扎之中，杨莉的手碰到了一个尖锐的物体，原本不停挥舞的双手霍然一顿。

    杨莉想起来了，这是闻星当时塞给她的那把匕首，她当时放在了腰后的小包里，用披肩盖住，发誓她绝不会用。

    但是现在……

    在即将窒息的状态下，杨莉已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她心里终于有了决定，手伸入包里搜寻。

    她的手被锋锐的碎玻璃边缘划伤，却终于摸到了碎步缠绕成的刀柄，握紧刀，猛然那把玻璃制成的小巧匕首拔了出来，狠狠扎进了马腾的手背上！

    “啊——”一声惨叫传来，马腾吃痛，松开了手。

    杨莉感觉脖子一松，终于得到了呼吸的机会，她大口喘着气，按住因缺氧而跳痛的太阳穴，还未来得及调整思绪，就见马腾的面目更加暴怒。

    “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婊.子！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用刀砍我！”

    马腾捂着那只几乎被戳了个对穿的手掌，一步一步将她迫近。

    “你别再过来了！”杨莉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哭喊。

    她的手里仍然握紧那把玻璃匕首，那是她最后的依仗，但是她不想再在马腾的身上开洞了，她毕竟不是马腾，她做不到毫不犹豫地伤害曾经的爱人。

    “你还装什么？有本事往这里戳！”马腾喘着粗气跟她对视，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杨莉拼命摇头，一边后退一边挥舞着那把玻璃匕首。

    两人你进我退，对峙不下，但就在这是时候，走廊里忽然传出来一阵“铃铃铃”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如发条人偶般滞涩陌生的声音：

    “你、需、要、清、洁、吗？”

    杨莉和马腾都吓了一跳，他们都听到了声音，却也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迷茫。

    显然他们都没有看到说话的人，也都不知道那声音是从何而来的。

    对未知的恐惧逐渐替代了原本的愤怒，马腾和杨莉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两人面对对方，中间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诡异的寂静蔓延在狭长的影院走廊里，忽然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响起，杨莉的瞳孔倏然放大。

    她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清洁工出现在道路尽头。

    清洁工推着一个清洁推车，和其他员工不一样，他并没有戴帽子，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那是一张灰白色的脸，五官和人无异，只是那双眼睛十分的黑，黑得看不见半点眼白。

    杨莉猛然想起了规则的第六条：

    【走廊里没有穿红色制服的清洁工，如果遇到，请不要与其对视，请立刻低头向前走，不要回头。】

    这就是规则里说的不存在的清洁工！

    杨莉立刻移开眼神，低下头，绝不与他对视。

    同时，她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快步地朝清洁工来的方向走去。

    杨莉怪异的动作让马腾感到害怕，他手足无措地伸出手臂，想要抓住杨莉，但杨莉微微侧身闪过了他的动作，与他错身而过，向前走去。

    “你要干什么？那有什么东西？”马腾见杨莉已经走到自己身后，心中更是恐惧无比，他想转过头去问个清楚，却听到那诡异的车轮声越来越近，根本不敢回头。

    杨莉躲过马腾的阻拦后，与清洁工越走越近，她牢记规则，不敢抬头和他对望，只想快速经过他。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杨莉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可控制地慢了下来，她心跳加快，弯着的脖子仿佛僵硬一般，一点儿也不敢转动角度。

    “你、需、要、清、洁、吗？”清洁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非常清晰，简直就像贴着她的耳边在说话！

    杨莉没有回答，眼睛死盯着地面，却发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景象！

    地上的影子！

    清洁工的身体明明朝向前方，他的影子里脑袋却扭转过来，以超过90度的角度面对她！

    杨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尖叫声！

    这几秒钟的时间却漫长得让人无法忍受，长得让杨莉以为自己无法逃脱时，清洁工却仿佛意识到她不会违反规则，慢慢转回了变形的头，身体恢复到正常。

    辘辘的车轮声再次响起，杨莉僵硬的身体渐渐重新有了力气，她没有犹豫，快步离开了那条走廊。

    她将马腾扔在了身后，她将马腾和清洁员都留在了那条走廊里。

    这就是她摆脱马腾的方式，她知道，马腾绝对不敢再追上来，比起对她的恨，他更珍惜自己的命。

    抱着这种方法，杨莉跑出了走廊，但她没走出多远，心头就涌现出一股无法控制的悔意和惧怕，这两种情绪交织而成的情感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她忍不住想到：

    如果马腾有危险怎么办？

    她将他和清洁工放在一起是为了威慑，但如果，他遗忘了规则，或者他做错了什么事，那他岂不是真的会死？

    马腾会死。

    这四个字一旦出现在杨莉脑中，她就发现自己无法保持冷静，被担忧和冲动裹挟着，她放弃了逃离马腾的想法，飞快地转过了身，朝来时的那条走廊奔去。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马腾真的死在了她的面前。

    ——杨莉的讲述进行到这里，闻星和殷寻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等等。”闻星不得不打断她。

    我不想听恋爱脑的心理变化和狗血爱情，她在心里腹诽。

    “我只想知道，马腾是怎么死的？”闻星说。

    杨莉的嘴唇颤了颤，回答道：“他应该是……被清洁工杀死的。”

    “你怎么知道？”殷寻追问。

    “因为他变成了一堆……垃圾。”杨莉的手掌捂住了眼睛，从指缝间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面容扭曲在一起。

    一种微妙的酥麻之感在闻星的皮肤上蔓延开，某个曾经无关紧要的片段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意外的灵感闪现。

    “什么叫变成了一堆垃圾？”闻星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们见过在冷冻室里放了很久的肉吗？以为还在保质期内，其实早就腐败，一解冻就臭水横流的肉。”杨莉气若游丝，眼神空洞，说不出是麻木还是疲惫，“我见过，如果你们也见过的话，那我告诉你们，马腾就变成了那样的东西，一堆烂掉的肉，一堆肮脏的、爬满蛆虫、散发着臭味的垃圾。”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我不应该把他丢在那……起码我应该警告他一句，那样，也许老马就不会死。”

    杨莉慢慢跌坐在地上，比起那些悲伤后撕心裂肺的人，她的悲痛是迟缓的、无声的，和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一样，缓慢地侵袭整个空间。

    那个味道，就是死后的马腾身上的味道吧。

    人肉腐败后的味道。

    闻星感觉到一阵恶心和反胃。

    “别哭了。”闻星冷淡地开口，虽然作为旁观者，但她的语气还是平静得近乎残忍，“现在没时间听你哭，你最好打起精神，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杨莉的眼珠以一种后知后觉的姿态慢慢转动过来，注视着闻星。

    “你……说。”

    “第一，这件事除了我们，其他人都不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那就是小昌没有死，他就在我们之间，也就是说，有一个‘人’，是假的。”

    “什么？”杨莉的瞳孔产生了微不可见的震颤，惊愕的话语脱口而出，略微打破了原本悲痛的氛围。

    闻星不想展开说，只不紧不慢地往下说道：“第二，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现在马腾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觉得他们会怀疑谁呢？”

    闻星顿了顿，忽地一笑，“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在这里为一个死去的没用男人流眼泪，而是想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毕竟马腾已死，你现在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杨莉的脸上这才露出真正的惊愕，她此时来找闻星和殷寻，显然是抱着要和两人站在同一条线上的想法，没想到闻星一句话就揭穿了她的目的，并且否决了她所有转圜的余地。

    “好的，闻小姐，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杨莉扶着墙站起身，勉强一笑。

    闻星没再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杨莉擦掉眼泪，托着断手离开，看到她远去的背影，殷寻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知道小昌不是她，为什么要骗她说她会被怀疑？”

    闻星似乎早就预料到殷寻这个问题，脸上丝毫没有慌张和歉意，反而低笑一声，回答道：

    “因为我这个人很公平啊，我当然不会想要主动骗她，除非她先对我撒谎。殷寻，你难道没发现吗？杨莉刚才讲的那个故事破绽太多了，我毫不忌惮用最大的恶意揣测——”

    闻星低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马腾，就是她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