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莉话中的破绽起码有三个。”
一边前往杨莉所说的马腾死去的那走廊，闻星一边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着。
“第一，她所说的自己返回的理由——担心马腾，不想让他死。这实在有点太好笑了。且不说她对马腾的感情在发生断手时间后是否变质，起码在那种情况下，她是绝对不能回去的。就算她回去，要么见到怪物已经在虐杀马腾了，她无法阻止；要么马腾逃过一劫，意识到她设计的局，更加不会放过她。”
“是。”殷寻微微颔首，沉吟道，“杨莉不像是考虑不到这点的人。”
“所以我说，马腾是她间接杀死的。”
两人已经步入那条走廊，如同杨莉描述的样子，这条走廊上臭气熏天，让人闻之欲吐。
走廊中间那一滩软烂腥臭的肉块更是颜色黑绿，诡异纷呈，无数蛆虫爬动，仿佛死去已经很久、完全腐败的尸体。
“真成了垃圾。”闻星捂住鼻子，丝毫不尊重死者地翻了个白眼，“清洁员有没有职业素养？问了半天要不要清洁，结果也没清洁，问着好玩么？”
闻星在侯斌死后去卫生间看过，知道怪谈电影院里的死亡现场都不会被清理，这句话显然是在故意挑刺。
殷寻没有闻星表现得那么直白，但也是眉头微皱，一副不太舒服的表情。
“马腾伤在背部。”殷寻忽然说。
“什么？”闻星刚问出两个字，忽然听到一阵辘辘辘的车轮滚动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正在向他们靠近。
“是清洁工！”闻星脸色微变。
“先走，那声音在对面。”殷寻飞快判断出车轮声来自走廊尽头，拉起闻星的手转身就走。
虽然他们都已经熟悉规则，知道清洁工并不难对付，但听了杨莉的故事，他们还是不想主动遭遇这个会把脖子扭转90度，把头伸到自己耳边的怪物。
两人背向声音而行，走了没几步远，车轮声就渐渐远去了。
“呼——他没有跟过来。”闻星松了一口气，又有了点不知死活的胜利之感，“我以为是我骂他，把他惹火了呢，看来这怪物也没什么脾气嘛。”
“怪物也怕你。”殷寻松开闻星的手，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打趣她。
闻星眼风轻扫，横了他一眼，又说道：“清洁工似乎不会主动跟随与攻击人类，他的路线好像是固定的。”
“但也不排除他不跟上来只是因为没看见我们。”殷寻说。
“那你说杨莉和马腾，是遇上了哪一种？”闻星别有深意地问道。
殷寻思索片刻，还未来得及回答，闻星忽然凑到他面前，耸了耸鼻子，似乎在嗅他的味道。
“做什么？”殷寻蓝黑色的眼眸凝视闻星，眼神又变得幽深起来。
“没什么。”闻星微微一笑，“验证我说的第二个破绽，你还记得她身上那股恶臭吗？”
殷寻立即想起杨莉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和马腾的尸体如出一辙的臭味。
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闻星要验证什么。
“杨莉根本就不是在马腾死后才返回的。”殷寻向来平静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波澜，“他死的时候，杨莉就在他身边。”
是啊，如果按照杨莉的描述，她在马腾死后才折返回去发现他的尸体，她身上根本就不会沾上严重的尸臭。
就像遥遥旁观的闻星和殷寻一样，他们的身上都没有味道。
杨莉沾上了尸臭，唯一的可能就是马腾被清洁工“清洁”的时候，她就站在不远处！
飞溅的腐坏□□和喷薄而出的微生物发酵气味因此在她身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恶臭。
所以正如闻星所说，杨莉给他们所讲的故事实在满是破绽。
殷寻想通了这一点，再联想他刚刚发现的伤口——马腾腐败得勉强才能辨别的背部上那一个空洞的伤口，殷寻觉得，他可能知道马腾是怎么死的了。
“杨莉将他引诱到了那条走廊里，在清洁工的必经之路上，偷袭了马腾，也就是在他身后用玻璃匕首刺中了他的背部，激怒他，引他回头与清洁工对视，违反规则，从而被清洁工杀死。”
闻星看殷寻表情动容，便知道他也有猜想，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种杀人方式很高明，她知道直接杀死马腾会使马腾变成怪物来报复她，所以让马腾死在清洁工手里，这样马腾只是违反规则死去，而不是被她所杀，自然不能变为怪物。”
“但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殷寻轻蹙的眉峰仍未舒展，“按照规则，就算马腾被激怒后回头，但他只要看到清洁工的制服，就应该立即意识到不能与其对视，那怎么会被清洁工杀死？”
“当然是有原因的，这就是我说的，第三个破绽。”闻星似乎猜到了殷寻会问这个问题，轻扬下巴，示意殷寻看向墙壁。
殷寻侧身看去，只见他和闻星的身影映在黑色镜面一般的墙壁中，他身穿白衣黑裤，上身颜色尚算分明，但不知不觉仍会被身边闻星的倒影吸引目光。
她一身绿色的丝绸睡裙，如一潭碧绿的湖水般映在镜壁之中，微微荡漾，婀娜生动，叫人移不开目光。
殷寻动也不动凝视着地看着闻星的倒影，眼瞳中仿佛产生了深黑的黑色漩涡，要将她的影子吸入眼中。
“怎么样？太美了么？眼睛都看直了？”闻星扑哧一笑，“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么？穿着这个颜色的裙子，倒影很明显吧，但就是这么明显的倒影，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的倒影，只有马腾看不见。知道为什么吗？”
殷寻一怔，蓦然明白过来闻星的意思。
“马腾是红绿色盲。”殷寻缓缓说出这几个字。
这样一来，他最后一个疑惑也就解开了：
马腾为什么明明看到红色制服的清洁工却不知道退却，反而向杨莉迎了上去？
因为他根本分不清红色和绿色，被杨莉突然袭击之后，他心中的愤怒压倒了一切，以至于他都没有怀疑眼前那个看似普通的清洁工人是已经锁定他的怪物。
直到他终于和清洁工对视，看到清洁工那双被黑色占据的眼睛，看到那个无视人类极限、忽然转向他的头颅……
那是马腾死亡之前最后的记忆、最终极的恐惧。
“所以杨莉描述的那个和清洁工擦身而过的恐怖故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而是马腾的亲身经历，她故意没有说出马腾是红绿色盲，殊不知这反而成了她最大的破绽，一个跟颜色有关的规则，怎么可能不提到颜色呢？”闻星露出古怪的微笑，“包括她和马腾的那些对话，要么是她编造来获取我们信任的，要么就是她故意说来激怒马腾的。这个女人真是心思缜密啊，我都要佩服她了，她竟然甘心跟着马腾这么久。”
殷寻也无声叹息：“……马腾可能临死都没有想到，他豢养了十年的金丝雀，会在最后给他致命一击。”
两人十年的感情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殷寻不禁心有戚戚，转头去看闻星，却见她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
发觉殷寻向自己看来，甚至对他眨了眨眼。
“所以不要低估女人，不然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闻星真诚告诫殷寻。
“有什么可怕的？”殷寻神色淡淡地垂下眼眸，“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闻星定定地看着殷寻，那么俊美淡漠的一张脸上露出那么脆弱的表情，多么惹人可怜，多么让人心碎，多么……令她感觉烦躁。
先是说我死了，又说你死了，同样的把戏玩过一次就够了啊。
闻星脑海中出这个念头，却忽然产生一丝迷茫——
殷寻什么时候说过……她死了？
零碎的记忆片段和莫名熟悉的话语霍然在她眼前闪现，她正待努力回想，太阳穴却发出针扎般刺痛。
闻星按住太阳穴，低声发出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殷寻看到闻星脸上骤然出现的痛楚神色和按住太阳穴的表情，急忙扶住她，脱口问道。
“没事。”舌尖用力勉强吐出两个字，闻星发现只要停止回忆疼痛便也会停止。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丧失了记忆？
念头急转，但闻星已经不敢继续回忆，只借着殷寻的手臂站起身，掩饰般地笑道：“又想起马腾的死样，有点恶心。”
闻星丝毫不在意马腾就死在不远处，直接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殷寻见她恢复，没再多问，右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片刻，竟然摸出了一颗糖来。
“吃这个，能缓解一点恶心。”殷寻将糖放进闻星手中。
“什么？”闻星低头看去，展开颜色浅绿的塑料外壳和层层叠叠的包装纸，发现殷寻给她的竟然是一枚薄荷糖，不是火锅店里那种吃完一摸一大把的薄荷糖，而是制成薄荷叶形状的、气味清甜的糖果。
“谢了啊。”闻星把糖塞进嘴里。
虽然她并不是因恶心而头疼，但清爽甘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身体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原本稍感混沌的思维也重新变得清明。
薄荷糖这么神奇的么？闻星简直都要诧异了。
接受了闻星的道谢，殷寻没有说话，只是稍微弯了弯嘴角。
装吧你就。闻星一边在心中啧啧，一边看向旁边影厅的挂钟。
“快3点了，下一场电影快开场了。”
这一轮收获颇多，闻星迫不及待地要出去揪出他们之间伪装小昌的人，这一念头刚落，闻星便带着殷寻，声张势厉地朝6号厅赶去。
电影即将开场，其他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一看他们表情，闻星就知道他们毫无头绪。
虽然急切地想要将她找到小昌杀人刀的事告诉众人，但一想到小昌隐藏在他们之中，闻星就强按下兴奋。
现在她并不能肯定小昌到底是哪一个，提前揭秘会丧失太多乐趣。
抱着这种想法，闻星也没有表现太多，面无表情地和众人一起进了影厅。
众人依次就座，闻星默数，发现少了杨莉、马腾和李阿姨。
马腾死了，这是她知道的事，杨莉勉强可以说是不想和众人解释马腾之死，因此迟迟没有露面，那李阿姨又是去了哪？
闻星正思忖间，时间到了2点59分。
门口出现了一个背光的人影，所有人都向身影看去，只能分辨出是一个女人，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就在这时，时钟悄然指向3点，影厅大门合拢，最后一道光线消失。
那人缓缓走来，在渐渐亮起的屏幕灯光中，闻星看清了她的脸，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只有杨莉？李阿姨没有赶来？
她迟到了？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