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说是自己去做几个小菜，来时却领了七八个人同来伺候，俱都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短褂，相貌倒有八分相似。

    个个捧着食盒，盖子上面写着“忘川楼”的字样，菜色样样精致，显是无间渡畔酒楼的大厨所做的了。同行还兼有一名乐姬，穿一身月白衣衫，抱着一弯琵琶，垂着及腰的卷曲长发，虽不甚美，年纪却轻。

    看着满桌的美食佳肴，寒霜很是心动。卫九霄却不允她肆意吃喝，依旧将那早间的金黄色果子置在她面前。寒霜很是泄气。

    朝颜婆婆笑道：“九公子，这些菜我都放了七煞金葵之粉，霜姑娘倒也吃得。”

    陵游老叟也劝道：“是啊是啊。女人啊，素来都是小心眼。吃得开心了，便样样开心了。那些种子只怕发芽也快些。”

    卫九霄只好道：“既都为你求情，便放开吃吧。但这些果子，一个都不能剩。”

    寒霜瞬间喜笑颜开，取出一只锦囊，将几颗金黄果子俱都放进去，笑道：“放心吧，我便随身带着当个零嘴，定然一个不剩。”

    叶风坐在寒霜左侧，便一一夹了几样鱼肉，小心挑了刺去，添至寒霜碗中，服侍甚是周到，神态上亲密远多过恭敬。寒霜也一一吃了，禁不住眼波流转，表情上甜蜜远多过赞许。

    那小狐狸玉衡早知他二人情状，不以为意，只专心将那些烤鸡、兔肉等尽皆塞入自己腹中。

    卫九霄坐在对面，却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似乎黑了脸，不甚顺意。

    看一看卫九霄的脸色，陵游老叟便已知他不喜叶风与寒霜过分亲近，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霜姑娘，你们碧灵渊中当真藏龙卧虎。昨日跟叶公子斗了个上百招，虽然最终险胜了一招半式，但老朽这胸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真正后生可畏。

    叶公子一表人才、武艺超群，却甘心只做你身边一名近卫，倒也少见。我瞧着你待他亦甚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乃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侣呢。”

    哪知玉衡插嘴道：“错了，错了，如今多似情侣都是没用的。我幼时便与主人同床共枕有过约定，等我灵力恢复了，主人将来定是要嫁给我的。是吧，主人？”

    寒霜也想起自己幼年之时的荒唐事来，那时她极爱这只小狐狸，日夜抱着不离身，也确有相伴终老等幼稚之语。随即掩嘴调皮笑道：“是的，是的。等你长大些，只要碧灵渊中几位长老一致同意，我便嫁给你。”

    卫九霄闻言微微一笑，倒了杯酒，递与玉衡道：“小狐狸，不过小小年纪便总惦记些大人之事，于修行可是无益。听说洞房花烛之时有饮合卺酒的习俗。你家主人酒量甚好，一般人倒是难以与之相配。不知你能饮上几杯？”

    玉衡甚不服气，接过去一饮而尽，犟嘴道：“那你可太小看我们幽狐一族了，我从娘胎里便是会饮酒的，再拿一坛来我也喝得下去。”

    众人不过逗他玩乐，正笑着，却见玉衡突然捂着肚子皱起眉来，眼中白光闪烁，须臾间竟变作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藏在那身宽大的衣服里，如同田间一支稻草人模样。

    叶风与寒霜俱都惊道：“怎么回事？”

    玉衡一脸惊惧，奔到寒霜身边，拉住她袖子，看了看酒杯，指着卫九霄不敢说话。

    卫九霄却悠闲转着手中酒杯，漫不经心笑道：“小惩大诫而已。这样一时半刻，你便长不大了。小狐狸，要娶你家主人，不妨再多等上些时日。”

    寒霜心头一凛，知道定是卫九霄暗自生了气，往那杯酒中做了古怪，无声无息中便损了玉衡的灵力，暗中忖道：“这卫少功法诡异不可小觑，脾气也愈发大了。他如今难道当真对我生了些许情意？小玉衡不过随口几句言语调笑而已，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他的亏。看来我与叶风也不便过于亲密惹他不快。

    卫少在这无间渡举足轻重，陵游与朝颜又处处尊敬他，如今自己的灵力也不剩下几分，还是忍一忍，少与他发生冲突才是。”

    瞧寒霜面上颇有些不悦，怕两人又要吵起来，朝颜婆婆赶忙陪笑道：“世事漫如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在我们无间渡，灵力去得快，来得也快。

    小狐狸莫慌，我瞧你如今这个年岁身形，倒比先前更加可爱些。婆婆改日给你做几碗汤，便也补回来了。此刻倒不如安心坐着，陪你家主人听首曲子吧。”

    那白衣乐姬甚有眼色，听了令，果真盈盈走上前来，施了一礼，坐到一角，调了弦，信手拨弹起来。

    那曲调甚为婉转细腻，如珠玉流水，瞬间将寒霜的心紧紧抓住。席间气氛果然渐渐放松，连小狐狸也不再沮丧，众人尽皆凝神张耳，神态安然，安心赏析起来。

    只听她轻启朱唇唱道：“寄语红尘客，其如岁月何。新诗随意写，时曲放怀歌。老去朱颜改，年高白发多。不如来饮酒，看我舞婆娑。”

    寒霜听她唱这笑傲红尘之意，不羁洒脱，甚是顺心恣意，一眼瞥见卫九霄拿着酒杯飘然出尘、漫不经心的模样，忍不住向卫九霄道：“卫少，你在这无间渡住得久，可识得那乐姬？我怎觉着这首曲子倒像是唱的你来着。我见过这许多人，要说谁能当真逍遥自在跳出红尘，你当数第一。”

    卫九霄却并未回应她，施施然看着那乐姬，目中露出一丝赞赏。

    只听那乐姬素手加快，连指急拨了一段，似乎疾雨雷电袭来，秋霜冬雪又至，人生缥缈颠簸一晃而过。少顷曲调渐缓，琵琶声声清冽中又新添进一段愁绪，蓦然回首，似乎许多思念，但又心灰意冷；似乎声声放下，但又无可奈何。

    只听她又唱道：“归来人境异，故里是他乡。坐阅红尘过，愁多白发长。关山云渺渺，江汉水茫茫。世事何多感，凭高又夕阳。”

    歌声与曲声相辅相成，从逍遥到失意，从放下到追忆，众人均沉浸在那曲声中，难以自拔。歌声未落，却见那琵琶一根丝线突断，急速向卫九霄飞去。

    事发突然，寒霜等人均吃了一惊。陵游老叟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纵身阻截，却仍不及那丝线的速度。

    卫九霄将手中酒杯向那丝线掷去，将那丝线偏离了寸许，那酒杯却瞬间碎裂开来，一只碎片正飞往寒霜胸前，还好叶风伸出手去，将那碎片一把握在掌中。

    周边那八个送菜的小二，本垂手侍立一旁，见那乐姬一击未中，纷纷从那食盒底下抽出匕首，亦向卫九霄围攻而去。

    看来这是一场针对卫九霄的有预谋的杀局！

    陵游老叟怒道：“何方宵小，竟敢对九公子不敬！”

    与朝颜婆婆一起，挡在卫九霄之前与众刺客打斗起来。

    陵游老叟腰间那葫芦便是他的武器，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与匕首相接之时发出“铿锵”之声，坚硬异常，以一对四，不落下风。

    朝颜婆婆则从怀中取出一只骷颅头来，放在手上念了个咒语，便有三只幻影飘将出来，与其他三人搏斗在一起，那幻影面目狰狞，有形无实，飘忽不定，甚是吓人。

    那乐姬便与剩下一位白衣男子专心围着卫九霄攻去。

    卫九霄周身忽起了一阵雾气，将自身笼罩其中，众人竟无法看清三人身影，只听见那乐姬的琵琶弦一根一根绷断，发出凄厉的声音。雾气中红色闪动，似乎有人受伤。

    寒霜担忧卫九霄安危，连声叫道：“卫少，你可有事？”

    忽一人从雾中冲出，正是那名白衣男子，一只手捂着心口，胸前一个大洞，内脏全无，血流如注，朝寒霜而来，摇摇晃晃倒在地上，气绝身亡。又过片刻，那身躯竟如雪花般散开，化作飞烟而去，只余血迹残余地上。

    寒霜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叶风忙伸出手来，将寒霜挡在身后。

    又见陵游老叟纵入空中，念个咒语，打开那葫芦，喝了一口，朝院中几名刺客喷去，正中三人脸上。那壶中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那三人惨叫着捂着脸庞，挣扎一阵，化作一阵黑烟，无影无踪了。

    剩下一人转身向窗奔逃，一把将角落的玉衡抓住，用匕首抵着他脖子，厉声叫道：“快住手，放了贞娘。”

    朝颜婆婆却不理他，操控幻影加速了攻势。瞬息之间，那幻影已将其余三人咬得面目全非，倒在地上，惨叫翻滚，死状凄惨，渐渐碎成飞烟消失在空中。朝颜举起骷颅头念个咒语，幻影便一一回至骷颅头中。

    “主人救我。”玉衡叫道，他这几日来几番失了灵力，内伤甚重，几无还手之力。

    眼见那匕首已在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来，寒霜急忙叫道：“卫少，卫少。”

    雾气散去，总算现出卫九霄的身影。只见那乐姬颓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嘴角露出血迹，显然受伤颇重。那琵琶也已断成两截，丝线尽毁。

    卫九霄看也不看那乐姬，走近寒霜，将她手儿捏一捏，似乎很是开怀，关切道：“怎么，我不过动作略慢了些，倒吓着你了。你如此这般为我担心，我很是高兴。”

    寒霜蹙眉道：“你没事就好了。只是阿衡落在他们手中，怎生是好？”

    卫九霄似乎不甚再意，只安慰她道：“莫急。小狐狸狡猾，可没那么容易死。”

    玉衡却急了，颤声叫道：“九公子，我可是天地最后一只幽狐了，金贵得很。大家同是狐狸，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卫九霄依旧不理他，只向叶风笑道：“咦？叶公子的刀似乎未曾出鞘。”

    叶风嘴角一歪，懒洋洋道：“我的刀，只为圣女而拔。”

    两人还不紧不慢聊上天了，玉衡已快急晕了，叫嚷道：“喂，你们到底识不识货啊？那个半条命的乐姬跟我这么尊贵的神狐交换，是你们赚大了好吧？”

    寒霜见他一张小脸吓得甚是苍白，心疼得很，便转向那白衣刺客道：“放了阿衡，贞娘受伤太重，需要立刻服药。我帮你救她便是。”

    那白衣刺客望向贞娘，看着满地同伴尸体残余的飞絮，眼神中犹豫不定，手中匕首颤抖不已，不知该不该相信寒霜。

    寒霜叹了口气，走向贞娘，将她半扶起，从怀中取出一颗“六伤归元丹”来喂在她口中。又见她肩上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竟皆是被自家的琵琶丝线所伤，显是用丝线伤卫九霄不成反伤了自己，便从怀中取出一瓶晴蕉叶的粉末，细细洒在她肩上，顷刻替她止了血。

    贞娘恢复了些气力，向那白衣刺客唤道：“阿城，放了那位小公子吧。”

    阿城扔了手中匕首，朝贞娘奔去，将她小心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