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子

    若是七月的燥热唤醒睡梦的迷魇,高上梁顶悬着的红日,刺目地放出热量。试问那是流火的亢跃,还是夺目的光华?

    若是巡风的奔放惊却晨曦的琼露,远送街头横着的铁骑,簌耳地刮出噪音。试问那是绿影的翩跹,还是悦耳的自然?

    浮浮转转,我们还是走向终点站,就像你赶上临界界限的末班车,就像我踏上悠闲闲乐的小木桥,我们会在终点见面,我们却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

    ……

    贺名衍并不关心风景,只是时间上恰得其是的忙碌与紧凑,曾压得他喘不过气,忘却、漠视了悠悠古韵。而如今,心事渐却,也莫名地有了些许心情,允许了自己的眼,转望游徜。像是琉璃的玻光,映入眼帘陷失,一个接着一个,一排跟着一排,他心中没有异样的感受,似乎只是这样罢了,却也真是泼染开不寻常的画笔。

    人生就是一幅画,起初它空洞无物,后来胭脂花红、绿水春茶、鹅石黄枣……研磨开来,成了墨,滴蘸白纸上,染成画。无知无觉,人生就打上了稿子。

    贺名衍再见了过往的同学,路过了现在的学伴,他们也是他人生素旅的过客,和万千伫立于世的景致并无差别。一曲歌终末,奥数的秘密转到了中场休息,备上一晚上的时间,给我们的选手一点点缓冲的余地。

    贺名衍的夜晚才是忙碌的开始,辗转繁荣光亮和喧嚣阴暗之间,前半夜到ARE奶茶打工,后半夜去老街的排挡。贺名衍戴上了口罩,怕被某些人认出,更不想客人再发生冲突。

    排档老板的眼神变得锐利,不怀好意地瞥向贺名衍,似乎要从珀玉中觅出什么瑕疵般。不顺眼的挑剔,就是挑事,然后事事皆错。

    贺名衍注意到了老板的怪异,没有难为自己,做好本分。老板也未中途发难,可能是忙着招呼客人和厨房,贺名衍就顺利撑到收摊时分。

    名衍,这是今天的工钱,最近辛苦你了。你看你还得上学,时间上太冲,我这里也要一个稳定,下次就别来了吧。老板抽出几张票子,比平日还少了些许。

    贺名衍接过钱,好好道别,这是他的修养。

    “贺名衍,贺名衍,你在吃亏诶。”树子空灵的声音响起。

    “下次不会了。”贺名衍抛下不明智地侥幸,本能地思考赚钱地方法。

    “你是掉钱眼里去了吗?”

    “很明显吗?”贺名衍似问非问。

    忽然,树子的目光被林中的光吸引,贺名衍当然感受到了。虽然夜深人静,但是他还是决定过去一趟。

    或许那不只是树子的好奇,还是他自己的好奇。或许只是他从未意识到,或许只是树子使他的感触敏感……

    沿着破陋的小路,坑坑洼洼的碎石和泥地,尽头是一座绵延的围墙。许是光线昏暗,略比人高的石墙平添几分意趣,显得几分庄重,带着随处可见的破损和爬满的藤条,仿佛它的身后是一片未知之地。

    是安宁,抑或祥和?是危险,抑或凄清?

    没有太多的思虑,两人就好似相视一笑,贺名衍就灵巧地攀上墙头。他本就是山里地的孩子,攀爬犹如天性,被搁浅在时光海里,却没有被身体遗忘。

    稠密的林裕,遮拦天上皎月的清辉,轻颤摇曳,回绝窥探的目光。看到安谧的晚星,才安心地展示生机。

    贺名衍不是第一次来此附件,却是第一次进去它,知道一处无人安谧得竟与家乡十分相识地地方。林野的未知并未带来害怕的情绪,相反,它让人兴奋,对于未知的探索。

    灌木交缠,林叶拥簇,无处安放脚掌。贺名衍缓慢艰难地穿行,循着此起彼伏的风轨,探知未知与深林。

    风,恍若在指引他,指引他前往一个地方。

    荒芜的平地,茫然绿意中突兀而立的贫瘠,清辉叹惋和参观的土地。他寻着眼前的光亮,到了林中心,却不是树木繁密的中央,从清冽的冷辉照亮的地点开始,让眼前的空洞被一览无余。自然不是顺天由人的安排,它会让你在曾经的暴行面前避无可避。

    贺名衍确定,这里就是这片森林的中心,而眼前的光景,不由得令人唏嘘。这里曾经有一棵巨木,但是现在不在了。

    树子沉默着,一切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林野百态,万物生息的自然发声,似乎真听懂了什么,又什么都没听懂。贺名衍拿出被小心包裹的叶片,看着树子的光团,说:“这里是你曾经的家园,对吧?”

    树子没有否认,远古的记忆在奔流,如汛期的洪水,她没有时间去梳理,只得接受。

    恍惚之间,贺名衍窥见了树子记忆的一星半点:

    盘虬的巨木干云,蔽天的枝影覆日,绵延百里的茫然绿意,浑然落成一汪海洋。

    荆棘遍地,朝拜者劈开林刺,从广袤的大地回到旧时生息的家园,在绿茵的草地,铺开卷席,虔诚地咏叹祝祷的词赋。鲜嫩的果实,丰收的粮食,被盛大排放,在欢庆的笑语中,在古老的候者前,享用自然的馈赠。巨木前,人小若蚱蜢,却灵动得可爱,像是在告诉自己得母亲关于自己过得很好这件事。

    画面忽转——

    一切不复存在了,高起的火苗爬上树梢,点燃天地四和。人们的愚昧扼杀了葱茏,浇不灭的野火,纵容着人们最后的索取。

    秋寒的尾声,寒风鼓吹将驰至的冰雪,人们需要火,需要延续生命的柴火。

    忘了罢,踏上灰烟弥漫的焦糊,向最后一次可以索取的森林最后一次予取予求。

    光秃秃的大地,仅存的古树苟活着,她的生命在凋零,意识渐渐归于尘封,用却最后一丝气力,勃发出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粮。

    那仿佛是最后的恩惠,只是麻木了的人们,不再记得感激她。她不生气,因为她的存在的原因本就是人们的信仰,她将最后的信仰偿尽,所以她安心地没有遗憾地痴睡去。

    第一个千年,我接受人们的馈赠,因此我为人而活。

    下一个千年,我踏足本真的世界,因此我即将消亡。

    美好,轻易转瞬而逝,极美的岁月指尖,悄然划过的皆是叹息。

    ……

    模糊的记忆结束,贺名衍大概懂得了树子,只是他还不懂得精灵的规则。

    古有古木,日久生灵;亦有神树,人奉成灵,他们皆是不参与世俗的旁观者,拥有无限的生命与空洞。灵依实物而存,依奇幻力量而生,承载着一方实物。而树子渐渐承载交融现实,每一分被接纳,她就多一分实际存在的意义。宁可在璀璨中凋零,不愿永生永世徘徊于空洞与无感。树子的意识彻底成形时,也就离死亡不远了。

    “你那时有恨过他们吗?”贺名衍触摸地面上被岁月磨洗后仅存的痕迹。

    “没有,他们的做法并不过分……我还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保存我的种子,将我呵护了起来,在岁月静好的时代,在丰硕肥沃的土壤,保护了我的成长。我知道还有人记得我,我很开心,我的生命能得以这种方式延续。比起苟且的在磨难里偷生,我看到的更多是希望。”

    贺名衍望着树子的光团,莫名地觉得可以看见树子的轮廓,“我觉得你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在我前身的树桩前头挖一样东西,大约一尺深。”树子也没有废话。

    贺名衍摸黑找到几样勉强能用的工具,徐徐地拨开泥土,他的速度很慢,生怕会失手毁坏珍贵的事物。

    时间滴滴答答,泥土点点堆堆,贺名衍更加放慢了速度,改用手一点一点拨,像是给俑具剥去外包的泥浆。被埋藏的事物,渐渐显露了身形,那是一个精致的挂链。

    细红的绳犹如纠缠的缘分,可岁月冲刷,时至今日,也已褪去了颜色,不复艳丽与浓稠;可久日腐蚀,隐隐要绷断离析,不复坚固与耐久。只有那悬挂着的玉石,一枚叶状的青翠玉石,还是久日模样。

    “果然还在。贺名衍,把我给你的叶子放在它上面。”

    贺名衍单手小心地托着玉石,轻轻地摸出叶片,缓缓相触。勃然的光亮闪现,是盎然的生命的嫩绿。光点消逝之时,叶片也消失了,玉石却多了一分不可名状的生机。但是与之同时,残缺的红线崩裂,成了细弱的浮丝,游荡了一会,彻底地永不再见。

    没等树子反应,贺名衍拿下手上捆绑着的红绳,将玉石穿好,展示在树子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会舍得用呢,看你把它看得那么宝贵。”树子开心地说了句。

    贺名衍经常戴着,却不喜欢向他人展示,甚至可以有意地去隐藏。原来是因为这是自己仅有的一点心爱的玩意儿,而小心保藏。现在是因为这是自己喜爱的物品,是唯一他觉得可以配送给树子的礼物。

    安谧的晚星,沉沉的睡月,我看见了你和你眼中的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