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能得此评价，也算没白来这世间走一遭，沈月彤笑嘻嘻地蹦跶到辽喻前面，展开双臂拦住去路，踮着脚向他倾身，“你……害羞了？”
辽喻这人吧，经不起撩，又咳了两声，偏过脸否认，“没有。”
堂堂傀儡派祖师爷，怎会被一句夸赞之词就羞红了脸，不存在也不可能。
“有就有嘛，害羞也是人之常情，承认自己是个帅哥很难吗？大大方方承认啦，要不，你露个脸看看？”
沈月彤贼心不死，还在劝说对方现出原形，说真的，关于他之前所说的一缕残魂，她是不太信的，仅凭一缕残魂就能办到造梦师那要天价的梦愈疗法，可信度存疑。
“我相貌丑陋，还是别伤了你的眼。”辽喻猜出她的那点小心思，故意将话题引开，“我的居所曾在这座山上，要来观赏一番么？”
沈月彤上扬的眉眼耷拉了下来，她对他的过往并没有多大兴趣，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过神秘，试探试探罢了，奈何眼前之人太会遮掩，“好啊……”刚应下声，她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我的梦，怎么反倒成了你是主人我是客人。”
地盘领主的地位受到威胁，沈月彤差点被对方牵着走，摇头晃脑，“不去不去，陌生人的家哪能随便去。”她甚至特意把“陌生人”的语气加重，示意对方保持距离感。
辽喻歪歪脑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的过往……”
“先不提这个，”沈月彤蹙眉，“什么傀儡派，什么祖师爷，这对我来说根本都不重要，你一点都不诚心。”
一片赤诚之心受到了惨烈地质疑，辽喻不明白她是从哪感知的，莫名其妙，“？？？何意？”
“……”沈月彤一时语塞，竟被他这一问问蒙住了，愣了几秒后，她好像在胡言乱语，“没什么意思，就是你招徒的心不诚，连样貌都不敢示人，万一是什么坏人……我听说正派联盟登记了所有的门派信息，等我去问过——”
“不行！”辽喻突然声色俱厉地低吼了声，吓得沈月彤僵直在原地，意识到反应过头，才又语气和缓地说，“没用的，一个千年前就消失的门派，早就被从记录簿上抹去了。”
沈月彤堪堪回过神来，好奇心驱使她问了出来，“消失？是被灭门的吗？”
“差不多吧。”辽喻轻笑一声，虽然沈月彤看不见他面容上的神情，但能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悲悯，只听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亲手杀了他们……”
如同五雷轰顶，震得沈月彤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几次欲言又止……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他看向远处的灌木丛，一只体型健硕的灰色长耳兔子蹿了出来，站立在原地左顾右盼，像是在侦察四周是否存在危险，须臾，它转动脑袋，朝身后发出声音，紧接着，另外几只只体型尚幼的灰色长耳兔胆怯地跳了出来。
“你现在就是虚影，一点都不可怕。”沈月彤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是顶着多大的勇气才把这句话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她根本不了解他，但如果对方真想对她做点什么，恐怕也是无力招架。
“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不是你的徒子徒孙吗？”他先前流露出的悲悯一定是真实的，沈月彤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笃定，可能是直觉吧，总感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哈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沈月彤不理解，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笑什么？”
“听到这些，你还愿意跟着我学习傀儡术吗？”笑声戛然而止。
“有待考量，你若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别说当你徒弟了，我肯定第一时间把你交给正派联盟处置。不过……”她想到什么，“你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被处置过的吧？”
“这会儿你倒是聪明了。”
“还真是谢谢你的夸奖。”
思绪回笼，经脉疏通，沈月彤用自己那灵光的小脑袋瓜猜测了七七八八，“所以你现在是因为后继无人，才想收我为徒？”
“不是。”辽喻迈起步伐，沈月彤又跟了上去，“闲得无聊而已。”
这话听着让人想揍他，沈月彤哪是会给人当消遣的人，不悦之色爬到脸上，“呵呵！”
“无聊是一方面，”他补充道，“另一方面，我是觉得你有才能，平白无故浪费了，实在可惜，当然，我也是相信你不是那种学了傀儡术会滥用的人，才提出来的，若我看走了眼……你的小命恐怕不保。”
还威胁上了，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之所以会灭门，应该是和手底下的人滥用傀儡术有关。
“傀儡派当初有多少人啊？”沈月彤忽然问道。
“上下三千人左右吧。”
“也就是说你杀了三千人？！”这数字未免也太庞大的，沈月彤脸上稍显愠色，“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痛下杀手？”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沈月彤好像采访犯罪分子的记者，试图从他的回答分析动机以及剖析犯罪时的心理。
“我何时杀了三千人……”辽喻无语。
“不是你说的……”沈月彤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被牵着走了？！“你骗我？！”
沈月彤挥着拳头直往他身上去，可惜，虚影果然是虚影，拳头就像打在了空气上，没有一点实感。
“我又何时欺骗你了？”
辽喻此刻在沈月彤眼中，如那钻空子的卑鄙小人，太可恶啦！
“我懒得和你争辩，和你多说一句话都是我问题，我真是脑子有坑才会一次次被你牵着鼻子走……多说无益，咱们后会无期！”沈月彤装模作样地抱拳，当即调转方向要走。
可走了没几步，她心里是越想越不平衡，这家伙为什么能把自己气成这样？而且为什么走的人是她？
气势汹汹地拐回来，冷着脸，抬着下巴，指着辽喻，“你走！”
辽喻自然是不会走的，徒弟还没有忽悠到手，空手而归可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生气了？”他故意问道。
沈月彤眼睛里写满了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的意思，挑着那对桃花眼，哼了声。
“抱歉。”他低头，欠身道。
沈月彤视而不见，又哼了声，偏过脸，愠色渐轻，“我不接受！”
她碰不到他，他自然也触摸不到她。
“当年我派阊氏一脉滥用傀儡术荼毒生灵，导致百姓死伤无数，身为傀儡派祖师爷的我，难辞其咎，为保其他无辜的人，我必须亲手解决阊氏一脉……”辽喻真情实感地阐述。
沈月彤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怔在原地，思考良久才开口道，“你只是杀了阊氏一脉？”
“他们该杀，也不得不杀。”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像是在阐述一件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其他人呢？”
“我解散了傀儡派，他们便去往各处了。再后来，我就被封印在了万乐山，与外界断了联系。”
将沉积在心中许久的前尘往事一道说了出来，身心都畅快轻松了不少。
“让我缓缓……”信息量有点大，沈月彤给大脑多一点的缓冲时间，梳理了一下来龙去脉，说道，“你不会骗我对吧？”
“我没有理由骗你，方才你也提到了正派联盟，不妨去向使用封印术的那些人求证。”
“呃……”说实话，沈月彤对那个正派联盟仅仅是有所耳闻，他们的根据地在哪，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联盟存在，她也无法确定，更不乐意给自己没事找事，“我信你一次。”
“所以……学吗？”带着些许恳求。
“你都那么说了，我哪还敢轻易学啊，再说吧。”沈月彤摆摆手，她不懂傀儡术有何玄妙，但听他的说法，用不好是会闹出人命的，危险的东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场梦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沈月彤的爷爷的性格执拗得很，特较真，从小对她的教育都是：做事时要心无旁骛，不可懈怠。
要是抓到她在干活期间偷偷在院子里睡觉偷懒，少不了一顿数落。
“我该醒了，等会儿爷爷就该回来了……”话音未落，沈月彤陡然间花容失色，颤颤巍巍地说道，“完了，这梦该怎么醒啊？！”
上次在造梦师那里，他们有专门的唤醒，醒来是件易事，现在呢，这是她主动进入的梦境，要怎么醒来，还真是没有一点头绪。
“接着。”辽喻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沈月彤的对面，沈月彤闻声看向他，只见他突然做了个抛出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一个有点丑陋的巴掌大小的人偶，嘴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音，梦醒了。
垂柳替她挡去了大半阳光，但还是有些刺眼，本能地眯了眯眼睛，卷翘的黑色睫毛上缀着点点微光，眸光低垂，凝聚在手中的人偶上。
“梦里的东西竟然带了出来！”她惊呼。
正好此时她爷爷从外面回来，听到她大惊小怪的声响，迈着瘦弱的步伐，佝偻着身子，洪亮铿锵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古稀之年。
“月彤啊，又整啥幺蛾子呢。”
“爷爷，今天上哪表演了？”沈月彤顺手将那丑丑的人偶塞进裙子的口袋里，忙不迭去迎接爷爷。
“啧啧啧，裙子那是藏了什么东西，鼓鼓的，像什么样子。”爷爷一眼瞅到了她裙子鼓起来的地方，违和感太强，没办法忽视。
本来打算把那人偶再重新雕刻一番的，丑得不忍直视，这会儿爷爷要看，沈月彤为了避免挨唠叨，掏了出来，并解释：“朋友雕了个人偶，让我给修一修。”
“咦，真丑。”爷爷直言不讳，“你哪个朋友啊，改天带到家里面，我亲自指导。”
“不用不用，他这就是雕着玩的，还把手给划了个大口子，有阴影，估计不会再雕了。”沈月彤敷衍爷爷的时候，那谎话张嘴就来，脸不红心不跳，主打就是一个稳字，说罢，鬼使神差地提溜了一嘴，“爷爷，你知不知道傀儡派啊？”
老爷子面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停滞了几秒，才出声，“什么派？没听过，南瓜派我喜欢吃，今晚吃南瓜派。”
“家里没买南瓜。”沈月彤捉摸不透老爷子那表情的含义，但以多年的相处经验来看，老爷子是故意答非所问的。
沈月彤没有追问，老爷子挠挠耳鬓，“那点外卖吧。”
“哦，知道了。”沈月彤望着老爷子佝偻的背影，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涌上喉头，“那我等外卖到了喊您。”
老爷子背对着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进了房间。
沈月彤又拿起人偶，捧在手心里端详了片刻，还是忍不了，“我还是先给你修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