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办公室的门，若伊就撞上了某人直白的目光。

    希尔就站在门外，双手环在胸前，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迎着若伊流露出诧异的面孔，她微微拧开了头。

    虽然早就感受到了她的精神波动没有远去，但若伊还是有些意外。

    “……你还没走吗？”她向希尔走近几步，“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希尔生硬的回答，“我还有话和你说。”

    还没等她继续说些什么，若伊就自顾自迈步越过她：“好，那就边走边说吧。”

    希尔跟着她走进电梯，还没来得及开口，若伊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最好不要和我聊和车上那东西有关的事，这里是行政部……虽然AKAS在休眠，但这里的监控不是摆设，咱们最好不要自找麻烦。】

    【我没有想说这个。】希尔冷着脸反驳，【这件事我打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会注意安全，但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你最好也像你说的一样，不要自找麻烦。】

    若伊露出微笑：【是吗，很明智的决定，谢谢提醒。】

    但麻烦偶尔会自己找上门呢。

    只是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不去处理问题的根源，迟早还会被咬一口，到时候再还嘴就晚了。

    希尔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出声问道：“刚才庄先生问了你什么？”

    “随便谈了谈，”若伊意识到这才是她真正想和自己聊的，“就像你以前问我的话一样……我们不太合适。”

    “还有，一直没有说，谢谢你，”她淡淡地望着希尔的双眼，“我看过你的申请书上怎么写的……不然我至少会受一次处分。”

    “……庄先生问我，为什么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希尔不愿和她对视，她移开视线，“我的回答是……你曾经救过我。”

    尽管若伊一直掩盖的很好，但身为搭档，希尔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有很多时候，若伊会表现出她不该有的游刃有余。

    无数次……面对那些令人心悸，甚至绝望的境地，她总能漠然地，有条不紊地将一切抚平。

    不单单是因为冷静，那种情况不光是靠着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冷静下来的，而是需要足够的能力，以及有着对自身实力的准确判断。

    希尔沉默地将她的疏漏看着眼中，甚至分辨不出真的是因为疏漏，还是她不屑于在这种事上伪装。

    至少她救了自己，在她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无数次里。

    若伊：“……？”

    她心中缓缓地，沉默地涌出数不清的疑惑。

    不是，等等，这比谈运输队的事还要惊悚，我只是按部就班地感谢你的好意……虽然我已经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了，但是你为什么要面对面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和我谈心……？

    精神力是无形的，但若伊觉得现在自己的精神力状态完全可以被形容为“上蹿下跳”。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和她谈……怎么办，把她的精神波动给摁平怎么样？！

    希尔感受不到若伊的精神波动，于是她自然地说了下去。

    “而且是很多次，”她没有一丝嘲讽，完全真挚地吐露着心声，“我不信任你……你的精神状态，你的自证，你说的原因……我全都不相信，我确实怨恨你对我的攻击，但是……和你解除搭档关系，让你留在忒弥斯接受心理疏导，就已经够了。”

    “我只是觉得你确实需要一些治疗，你应该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大概。”

    若伊的头皮发麻。

    为什么要在分别前说这些？我们有熟到这个份上吗？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应该有的步骤吗？

    我当然很感激，感激你的宽容，即使我并不在意这一次的处分，但是，现在，此刻，我要说什么话来回应你？

    ……必须说些什么……说些什么……说什么？说我的精神力确实有问题，说我对你并没有多余的感情，我是个混蛋，我只把和你的搭档关系当做我拥有着正常生活的证明，而现在，我对生活脱出正轨感到焦虑，但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

    思绪混乱间，若伊已经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谢谢。”她的嗓音压低、压细，像是羞于面对这些坦白的话语，实际上她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语言，好说出一些体贴的，温情的话，以不辜负对方坦露的真言。

    “也……抱歉，你不相信我是对的。”

    电梯如同听到若伊心中的呼救声，终于到达了一楼。

    那扇缓缓开启的门简直是她的救星，她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语速说：“你说我救过你，实际上，我也给你添了太多的麻烦……你很优秀，希尔，希望你能匹配到更合适的向导……”

    门彻底敞开了。

    “我们就从这里分开吧，”若伊说，“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很乐意帮忙，但是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也可以再也不见。”

    两人走出电梯间，希尔的脸色因为她的话语柔和了些许：“还是再也不见吧。”

    “我还是讨厌你做过的事，”她说，“就这样吧，这样是最好的。”

    若伊默然点头：“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希尔：“再见。”

    若伊一秒也忍不住地加快脚步，离开了行政部大楼。

    ……接下来去联邦给安排的宿舍，她努力转移着注意力，完全不愿意回想刚才的对话。

    在AKAS休眠期间启用的备用ai已经把给她安排的宿舍位置发送到了通讯器里，若伊带来的行李——一只不大的手提箱——也已经被稳稳当当地送到了房间。

    西区的教职工宿舍……6号楼，327，若伊默念着这一串文学，思维不自觉发散出去，想着这两天的遭遇。

    危险诡异的不明物，给人的感觉像是向导的普通人，态度奇怪的管理人，AKAS还正好处于休眠状态。

    ……只是离开了忒弥斯塔一年，为什么一回来就多出这么多麻烦事。

    若伊的大脑麻木地转动着，捋顺着一条条思绪，她的额角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一件似乎已经被遗忘的事情。

    话说，谁还记得，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觉了？

    没关系，回宿舍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嗯……宿舍和以前住的地方在一个区域，也是，向导们住的地方就那一块，但是行政部大楼在北区……若伊头疼地想，将思维拉回了现在，按照远古而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最近的悬浮电轨车站台。

    ——忒弥斯塔的大小相当于一座小型城市，所以有悬浮电轨车也非常合理。

    ——

    在大约十几分钟前，医疗部31层，白艾琳的办公室内。

    白艾琳坐在办公桌后，盯着光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值，透过半透明的屏幕，能够看到正在运转的治疗舱，其中躺着一位姿态随意的青年。

    不同于若伊经历的，非常简单的基础体检，这次治疗舱完全无死角地检测着青年的身体数据，包括听力，嗅觉，伤口的恢复速度，肌肉强度等，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机器的嗡鸣声——普通人听不到，但在哨兵耳中清晰可闻——终于停止，治疗舱的舱门打开，青年坐起身，但没有立刻离开舱内，而是倚在舱门上，望向白艾琳。

    “怎么样？”他问。

    “你恢复的不错，”白艾琳依旧丧着张脸，但语气更和缓了一些，但这种和缓明显是因为她手中的数据而不是面前这个人，“基本上可以说是完全恢复了……嗯，各方面都是，精神海的状态也很好。”

    青年完全不在意她的态度，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道：“多亏了白医生医术精湛。”

    这句恭维说的不是很走心，但是双方都不是很在意。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白艾琳滑动着光屏，瞥也不瞥他一眼，“感谢你的父母吧，你的基因完美的简直像是只存在于理论里。”

    青年不在意地笑笑：“是么，如果死后有机会见到他们，我会表达感谢的。”

    白艾琳对他翻了个白眼。

    “乌谬先生，可以出来了，”站在一旁的格伦微笑开口，“今天没有要复查的项目。”

    “嗯，好的，谢谢提醒。”被称作乌谬的青年边随口道着谢，边熟门熟路地迈出了治疗舱。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上午是有其他人来检查吗？”

    “哦对，忘了告诉你了。”白艾琳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有个向导，庄小姐让我帮她管管。”

    乌谬的笑容消散了些许，白艾琳不给他提问的机会：“不是伤员，身体好着呢，还有心思跟我耍小聪明，被甩过来的零碎活儿而已。”

    ……耍小聪明，乌谬有些想笑。

    他是白艾琳办公室的常客，在近一个月里，也是唯一的客人。

    作为一名哨兵，他的五感足够强大，所以今天一进入办公室，他就感受到了异常，有一股不属于白艾琳和格伦的，全新的气息。

    飘逸在在走廊办公室的门口，在治疗舱内停留，然后长久的驻足在沙发附近。

    明明是从未感受过的气息，他却忍不住想观察到更多，甚至自动向白艾琳提起，想了解对方的情况。

    “不是伤员啊……”乌谬喃喃自语，“那就太好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担心一个从未谋面的向导，但是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白艾琳没听清他的呢喃：“你说什么？”

    “在笑而已，”乌谬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个向导，叫什么名字？”

    白艾琳当他在闲聊，随口回答道：“若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