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雪姬的说话声音很轻，很急切，钻入思维深处。

    “奥黛尔！”

    从深层次的梦境里醒过来就像是快速从深水区上浮，见到阳光的那一刹那才会惊觉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奥黛尔醒来后，看见雪姬俯身下来轻声说话的脸庞，但是无法及时回应她，也听不懂那些句子里的意思。

    过了一会，她明白过来雪姬说的是：

    “不要说话。将军稍后就到。让我和将军交流。明白了吗？”

    奥黛尔懵懵懂懂的点头。

    雪姬轻松了一点，拿出一小方丝手帕给她擦去左手手掌上的血迹——

    奥黛尔看见自己掌心的伤口已经被凝胶裹了一层，但是伤口里探出来的白森森的碎骨依然明显。

    现在痛感还不是很强烈。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手掌血管在持续地蹦跳，因为淤青和血块而肿起的皮肤紧绷到了极限，像碰一碰就会爆发的火山口。

    受伤太多次，这点伤口显然算不上什么。奥黛尔听到远处有声音，抬头一看，是医师们和火条麻。

    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其他孕母。好像所有人都来了。但是只有雪姬站在她这边。

    “还痛吗？”

    雪姬把手帕塞到她手里：

    “我不擅长处理伤口，医师们又不敢靠近你。所以我叫来了能帮你的人。他就在外面等候。你准备好了吗？放轻松。不要想太多。”

    奥黛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雪姬这样说话。

    这里是母舰底层的暖房，环境极其温暖，充盈的蜜仓的呼吸节奏声影响着她的脉搏。

    卫兵打开蜜仓，虫蜜流动。奥黛尔眼前闪过重叠的黑影。

    她想捂住眼睛，被雪姬立刻制止：

    “奥黛尔，奥黛尔，平静一下呼吸。你不能再回去了。呼吸。睁开眼睛。”

    控制蜜仓的卫兵忽然放下工作，疑惑地往这边靠近了一点，扭动头部发出咔嚓声。孕母们见状顿时一阵叫喊。雪姬起身，悄悄对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卫兵离开后，奥黛尔的脑内不断发出怪声的黑雾骤然减轻。

    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疑惑地扭头看那些惊慌不已的孕母，最后望向雪姬，说自己已经不痛了。

    “好，我让阿释迦来替你治疗。”

    雪姬仔细观察过她的目光之后，一边说话，一边摇铃叫阿释迦。

    一位体型瘦削，黑肤金衣的军事顾问进入暖房。他的皮肤是极其柔滑的胶质，只有眼珠像诺曼那样由金属材料组成。但是他在奥黛尔身边蹲下，检查她的手掌的动作却无比温柔，缓和了自身的诡异感。

    “您好。请让我……”

    他刚刚说到一半，雪姬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这位是阿释迦，军事基地的辅助型号机器人。阿释迦，这位是受伤的孕母，我们时间紧急，请省掉无用的寒暄，为她处理伤口吧。”

    阿释迦显然已经习惯了被人打断发言，自己低头用眼珠发出的光线扫描过奥黛尔的手掌后说道：

    “好的，我能够现在为您清理伤口。如果您感到疼痛，可以随时让我停下来。”

    奥黛尔没听他说话。

    她问雪姬：

    “时间紧急？我们要干什么？”

    雪姬向着火条麻那边瞥了眼。

    在医师的围绕之中的火条麻宛如一具开始腐败的尸体。奥黛尔耳边仿佛还能听到他的笑声，连忙移开视线。

    “我认为，雪姬大人的意思是，将军会亲自视察受伤的孕母，并且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决定。”

    阿释迦动作快速的挑出伤口里一根被染成黑红色的丝线，同时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您作为伤害其他孕母的嫌疑对象，情况会非常不利。”

    奥黛尔飞快看向雪姬，而且从雪姬的表情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阿释迦用工具拨动碎骨的触觉瞬间变得很真实，好像他拨动的是一根连同心脏的血管。

    “让我先和将军说过话。”

    雪姬小声重复道，目光已经望向了暖房上方：

    一众卫兵们用翅膀摩擦声欢迎将军到来的方向。

    奥黛尔从看见将军后立刻发现他心情不佳。

    他没在其他孕母面前停留，但是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命令身后的卫兵把他们都送回自己的休息室内：

    “卡诺安，卡诺安，送这些孕母回到住处。他们不需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将军大人！”

    雪姬靠近过去，恢复了自己柔和的声音：

    “是我邀请他们前来的。有一些孕母目睹了火条麻受伤，和同伴在一起能让他们感到安心一些。”

    同时她心里想着：

    你是怀疑这些孕母会私下给紫夫人传递讯息，还是担心他们会异口同声要求你除掉奥黛尔？

    将军能掌控自己的卫兵，但是绝不能完全掌控孕母。看得出来这一漏洞困扰他已久，以至于他在这里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自己的孕母。

    “火条麻的情况如何？”

    将军问道。

    医师回复说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一只眼球不保。

    听到这个消息，将军适时沉默了片刻。刚才被叫到的卫兵问他还需不需要带孕母回去，被他否认了。

    “奥黛尔，我有话要问你。”

    他的声音没有变化，某些细微的动作却让奥黛尔觉得自己身处险境。

    雪姬想说话，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这是我和孕母之间的私事。”

    在他的注视中，奥黛尔一步一步走近，每走一步头都抬起来一点，最终走到将军身边时，她即使抬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站在翅膀映出的浅淡阴影之中，成为他的目光里的一只谨慎小兽。

    “……你能告诉我，在火条麻的休息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声音从头顶降落。

    奥黛尔不害怕说出事实。

    她害怕的是面对将军。

    “我一个人在休息室里睡着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因为直视光线而迅速干涩：“然后我感觉……好像在做梦。我听到了火条麻叫我的声音。等我再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在火条麻的面前。”

    将军不说话，没人敢发出一丝声音。刚才还急着想靠近将军的孕母们现在个个看上去恨不得立马逃走。

    他侧脸望向雪姬。

    接到了这个暗示的雪姬立马说道：

    “是的，当时我和其他孕母都在附近，确实感受到了意识游走的情况。但是我们都不清楚奥黛尔是怎么找到了火条麻，两人受伤前又发生了什么。刚才医师告诉我火条麻最近一直在服用血蜜和阿米巴虫原液制作的滋补药物，我才……”

    “血蜜会互相吸引缠斗。”

    将军代替她说完了。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可怕的冷意：

    “我的孕母因为服用血蜜在休息室里互相打斗，这不是一件值得拿到公开审判上谈论的事情。”

    雪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背后的孕母们也统一伏下身体：

    “两位孕母同时受伤，而且两位都已经开始孵卵，公开审判实在有失体面。更何况当时的情况只有奥黛尔和火条麻清楚。请让我和其他有经验的孕母全力照顾火条麻。等到火条麻恢复，将军亲自问过真相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将军和医师交流时，雪姬一直在看着奥黛尔。她淡然的脸色之上多了一层暗示意味，好像在无声催促着奥黛尔做什么事情。

    但是奥黛尔不懂她的眼神的含义，只听到将军在医师和火条麻之间徘徊数次后宣布道：

    “火条麻康复之前，这件事情不允许任何人谈论。公开审判也等到那时再进行。只是奥黛尔仍然……“

    “将军大人，奥黛尔必须戴上限制项圈。防止她再伤害其他孕母。”

    雪姬大声说道。

    她背后的毛虫孕母们猛地抬头，来不及掩饰欣喜神色。

    将军眼神一暗：

    “你想让我的孕母戴上奴隶标志？好大胆。”

    雪姬用翅膀挡住了自己的脸，表示出一种委婉认错的姿态：

    “是我心急了。您不需要我的建议。”

    奥黛尔的手指无意识抠着自己掌心的伤口，血痂破裂后意想不到的疼痛迅速占领半边身体，让她猝不及防全身发紧，眼眶温热。

    伸手抹眼眶后，她才发现那不是血，是眼泪。而且泪珠还在不断的掉在手背上。

    另一个人为她擦掉脸庞上的泪痕，并且托起她受伤的手说道：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吗？”

    她快速瞥了一眼将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要不然接下来的泪水就会全部擦在他的手上。

    将军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把呼吸和缓下来，同时不要把泪水滴到伤口里。现在他的脸庞完全从阴影里显现出来了，而且将她也纳入了自己的光环里，不像是比她高大的多的异类，只是那个电子书里描述的温柔，和善的配偶。

    他扶着她的后腰低声说道：

    “放心，你不会戴上项圈的。”

    这句话给了她勇气。

    她把双手藏进衣服里，想从他平静的脸上读出一点什么信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火条麻先靠近我的。”

    “我听到了。”

    他应允道，但是没有任何私人感情掺杂在内：

    “你需要处理这个伤口。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去见你。”

    将军退开半步，命令阿释迦陪她回休息室里处理伤口，并且说道：

    “有必要的话，让她睡一觉，或者给她一些喜欢吃的食物。总之让她感到安全。”

    “好的。这件事将被列为我的优先事项。”

    阿释迦行过礼后，向奥黛尔伸出手：

    “请允许我带您出发，奥黛尔大人。”

    这台机器人行礼的动作居然比诺曼标准。

    她由此发觉自己习惯性想在此时此地看见的军事顾问并不是阿释迦。

    这个发现让她十分心慌，一路离开时都没回头看将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