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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入睡边缘,她还能听见诺曼在吞咽巧克力糕。

    丰富的油脂和糖分在慢吞吞地占据空气,他说话的声音因此很友善,顺滑,一点也不危险:

    “瞧瞧那只毛虫。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他的状况很好。我故意减少了注射量。这样你能看见他的身体是怎么和菌丝对抗的。巧合就是,这和卡哈斯曼人为孕母注射血液时会发生的情况一模一样。他们会感到麻痹,然后有一段时间的意识游走状态。等他们醒过来,他们多半会以为自己做了梦。”

    “同样的程序,不同的结果,诺曼下士。注射卡哈斯曼人的血液能让这些孕母的身体里形成保护卵鞘的组织,注射菌丝只能让他们被感染。”

    “你知道最好玩的事情是什么吗?我决定了。要是这只毛虫能活过第一次注射,我就帮他完成那个蠢头蠢脑的愿望。是的,我就是这么伟大无私。我决定了。”

    “这真是一次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现在,我要去品尝悬都的那些厨子给我送过来的食物了。好好做你的工作,阿释迦。说不定你能活的比这只毛虫久呢。”

    -

    火条麻关于囚笼里的记忆非常模糊。或者说奥黛尔太过放松以至于忽略了哪些细节。等她醒过来,囚笼已经消失。周围只剩下她,昏迷的火条麻。

    还有诺曼。

    他现在衣着整齐,用自己的银色眼珠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所以你还是来了。”

    奥黛尔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火条麻,希望着这句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她的视线被强行矫正,停留在诺曼身上。

    他的声音带着玩弄的意味:

    “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

    她伸手碰了碰火条麻,确认自己还在记忆里。

    这里白茫茫的,只有诺曼脚下有一块黑色区域。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

    “呃,因为我有眼睛?”

    他故意指了指自己格外清澈的眼珠。

    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笑了笑,伸手在虚空中抓出来几样毫不相关的东西:

    翼梭,注射器,盆栽。

    盆栽中娇艳欲滴的红花被他抚摸,花瓣舒展犹如一头小兽。

    “我对你说过,最不可靠事物的就是记忆本身。更何况在这时我接触过火条麻。”

    诺曼把花苞攥在手心里,挤压出殷红血流:

    “这就是一个思维阀。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的一部分安全地躲在阀门后面,观察着火条麻的一举一动。但是阀门打开后,我看见你笨手笨脚的闯进来,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奥黛尔,你真的很会惹人生气。”

    她知道诺曼大概会把她赶回现实里。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果然说了。

    她摇头。

    被积压的花瓣漏过他的手指,软绵绵,零零星星地堆积在自己的枝叶上,闻起来极其恶臭。简直不像是曾经美丽过的东西。

    她问道:

    “我杀了火条麻吗?”

    “差一点。但是毕竟毛虫都有两条命嘛。他死不了。”

    他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自己抬了抬眉毛:

    “没听过这个笑话?好吧。我的错。”

    奥黛尔走到他面前,也戳了戳他,确认他也并非实体。

    她放心了:

    “你不能让我回去。我要在这里。”

    诺曼默不作声看她自己在白雾里走远,然后毫无头绪地摸回来,重新和他瞪眼。

    他低头看她:

    “现在你想通了吗?”

    “我不想回去!”

    她顶嘴道。

    诺曼皱眉了,不过没有很生气。这里的一切都是淡淡的,不会在白色的世界里激起什么尘埃。

    “我想你大概还有一点时间。”

    他松口了。

    在奥黛尔说话之前,他又告诫道:

    “但是你最终还是会被驱赶出这里。”

    随着他的声音,脚底重新感觉到地面的坚实感。均匀的阳光替代白雾,由浅至深照亮眼前。

    他们俩回到了宁静的悬都上空,在延绵不断的水晶光芒中飘荡。

    阳光在这里就像一首被不断分解,增添音符的长歌,由上千种不同颜色的蝴蝶谱写而成,在半透明的建筑群之间来回振荡。

    目眩神迷之时,有微弱的钟声飘来。

    她睁开眼睛,偷偷看诺曼——

    他在看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手中的花已经褪色成为了白色。单薄花瓣顷刻间被狂风吹散在空气中。

    状若雪花。

    他一定是想到了其他事情。

    “我之所以喜欢在这段记忆里……”

    说了一半,他已经丢掉手中光秃秃的花梗,摇了摇头:

    “去吧。你可能想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诺曼消失,奥黛尔想抓住他,反而被甩落到了悬都的某个地方,穿过虚幻的大地,看到了玲玲和火条麻。

    他们走在车站的透明通道里,身边就是五花八门循环播放的孕母宣传片。火条麻很喜欢这个地方,即使身体上还挂着好几个医疗仪器也没有影响他抬头看的动作。

    玲玲一直看着他:

    “……医师说你的身体大概没问题了。真是奇迹。你是怎么挺过来的?那飞行器上的其他实验品几乎都没撑过来。”

    火条麻答非所问:

    “你看那些毛虫,他们看上去很开心。住在玻璃宫里,吃着什么进口虫蜜。”

    玲玲也抬头看阳光下,那些在虚拟屏幕后炫耀自己流光溢彩的住处的毛虫,不过没有火条麻那么感兴趣:

    “啊,是啊。因为他们在为贵族孵卵嘛。”

    火条麻反驳道:

    “不,是因为他们有地位。所以他们才能出现在那里。谁会因为孵卵感到高兴?”

    “很多人都会啊。”

    玲玲说完后,非常不自然地匆匆说了句我去买个东西,然后去自主贩售机上买了两袋替代虫蜜,把两袋都给了火条麻:

    “吃吧,你需要补充营养。”

    火条麻吸着虫蜜的时候,玲玲问他回家后想做什么。

    他说自己最近得知一艘外派舰队上还缺护理船员,也许去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能离开水潭洞那个烂泥坑。”

    火条麻把空袋子远远地扔到车轨上,看它被碾烂:

    “你呢。”

    玲玲说自己大概会持续待在现在的岗位上。

    一辆列车进站,好几只穿着紧身戏服,举止轻浮的豆娘趴在车窗上冲着玲玲大叫。

    “我们要去玻璃宫里表演!”

    “那边的蝴蝶,你知道我们的后台在哪里!你的兄弟们都知道!”

    “就在今晚,可不要当一个懦夫啊!”

    他们中间有一个已经显出孕态,戏服被撑的满满当当,也不像同伴那样热情。但是看见玲玲不理他们,这只豆娘还是隔着窗玻璃抛来媚眼。

    玲玲偏头看火条麻:

    “你确定?在长途舰船上护理船员的工作……很难回头。”

    火条麻望着那只在疯狂的同类中间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豆娘,点了点头说道:

    “我不会那么傻的。我不会在那里待很久。接下来的事情自有人安排。”

    列车启动后,漫天噪音遮挡了玲玲说话的声音。

    火条麻望着空轨道自言自语道:

    “……我一定要当孕母,然后让其他孕母体会一下痛苦的感觉。现在没人能挡着我了,无论是谁都不行。我要活到所有人都死掉的时候。等着瞧吧。我要活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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